大城小戀 第十五章

作者 ︰ 滕肖瀾

過完年沒多久,杜琴的官司總算有了眉目。♀言情穿越書更新首發,你只來+上法庭那天,她男人坐著輪椅去的。黑心老板站在被告席里,看杜琴的眼神都要冒出火來。初審沒定下來,但律師說情況不壞,值得再打下去。姚虹對杜琴說,律師是為了賺錢,攛掇你一直打下去。別上當。杜琴滿不在乎,說,打就打,讓那王八蛋難受難受也是好的。又說,到上海這麼多年,也沒長什麼見識,現在好歹上了趟法院,回江西都能跟老鄉炫耀了。姚虹說她冒傻氣。她滿不在乎地笑笑,「我這個人什麼都能受,就是不能受欺負,要是受了欺負,肯定沒完沒了。我男人說了,這場官司就算打贏了,在上海也呆不下去了。他吃工地飯的,這一行里誰還敢收他?只好換個地方試試。」

姚虹問她︰「準備去哪里?」她說︰「還沒定,不是北京就是廣州。」姚虹說,「都是大城市啊。」她點頭,「嗯,在上海待了這麼久,都養嬌了,非得是大城市不可。」兩人都笑。

拆遷小組決定分給衛老太一套兩室戶,在浦東三林。衛老太不依,說我在浦西住了幾十年了,有感情了,浦東住不慣。拆遷小組說再多給她五萬塊錢補償。衛老太還是不依。

于是雙方陷入僵持階段。姚虹每天搬個小板凳去拆遷小組門口坐著。一天三餐由衛老太送。原本的計劃是,衛老太靜坐,姚虹送飯。姚虹覺得,還是由她坐比較合適,「我一個大肚子,誰敢踫我?誰踫我就是自找麻煩。」衛老太一想不錯。相比老太婆,懷孕的婦女顯然更有優勢。

姚虹的肚子一天天顯山露水起來。居委會的人都找過衛老太幾次了,說這樣下去對孕婦沒好處。♀衛老太說不會,「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大肚子不作興一天到晚待在家里的,外面空氣好,哂曬太陽還能補鈣,連鈣片也省下來了。多靈光。」居委會的人又說她年紀大了,一天到晚出來送飯太辛苦。衛老太說一點也不辛苦,「年紀大的人最怕懶得動,一懶骨頭就僵了,散了。你們別看我年紀大,筋骨還是老好的。一天跑個七八趟不成問題謝謝領導關心。」

補償金都加到十萬了。衛老太眼皮也不翻一下。十萬塊錢光吃喝是夠花一陣了,可放在房子上,只能算是個屁。就算三林那樣的地段,十萬塊也只夠買個廁所。衛老太的目標是再加一套兩居室,也就勉強過得去了。衛興國嫌麻煩,勸姆媽差不多就算了,別折騰了。姚虹堅決與衛老太站在同一戰線,「姆媽,你說啥就是啥,我听你的。」衛老太心里罵兒子沒出息,房子是多好的東西啊,鈔票存在銀行里會貶值,可房子不會。房子一天天瘋漲,那勢頭猛得嚇人。多爭一平方,差不多就是辛苦一年的工資。要是連這個都懶得折騰,那活著還有什麼勁。干脆別活了。

天氣一天天熱起來。姚虹挑個樹蔭坐著,手里拿個竹片做的小車,在上顏料。衛興國把雛形做好,她加工純手工業轉向流水線操作,能省下不少時間。網上的訂單越來越多,衛興國都利用上班空檔趕工了,被值班長抓到過兩回,弄了個警告處分。衛興國有些抖豁,姚虹卻說,怕個鬼,大不了不做了,你問問你們值班長一個月拿多少錢,我們翻他個四五倍都不止!衛興國得了鼓勵,頓時豪情萬丈,說,有手藝就是好啊,老子什麼都不怕。姚虹說,可不是,馬克思都說了,技術是第一生產力。衛興國說,乖乖,你連馬克思說的話都知道?姚虹白他一眼,說,你以為我是你啊,除了看電影什麼都不曉得。衛興國哧的一聲,便去摟她,說,晚上好像要下雨。姚虹一把躲開,啐道,你看看我這麼大的肚子,就是下冰雹也沒戲

姚虹靜坐的姿勢很篤定。一動不動,又是極有威懾力的。衛老太給她送飯的時候,想起幾月前,她坐在街心花園里的情景。「那時是人民內部矛盾,現在是一致對外。」姚虹開玩笑。衛老太想,也好,大家都見識過這個小女人的難纏。誰都不會不當真。

那天,衛老太在花園里親手扶起她她的手,搭上她的手背。這一幕是有歷史性意義的。扶她之前,她是江西的小女人;扶她之後,她便是上海的小媳婦了。姚虹竭力保持著平靜,但也難掩心頭的激動,聲音都發抖了。衛老太竟也有些激動。

那一瞬,她眼前晃動的,是廠長女人的那只手親親熱熱地攙起她來,「好了好了,這下好了,都解決了。」廠長終究還是還是拗不過她,撫恤金足足加了一倍。她在廠長家門前跪了三個星期。站起來時,眼楮都發黑了,腳一軟,差點又要跪下去。廠長女人扶住了她。這個好心腸的女人,竟似比她還要開心,歡天喜地地,「好了好了,解決了」翻來覆去地說著,真心地替她慶幸。衛老太那時還是個少婦,三十出頭,頗有幾分姿色,皮膚很白皙,一頭烏黑的頭發。廠長女人不會曉得,她帶著孩子回娘家的那個晚上,衛老太從地上爬起來,敲了門,趁勢上了廠長的床。天下的事情就是這麼湊巧。廠長女人偏偏那晚回娘家,廠長偏偏又是那晚多喝了幾杯,醉了。衛老太不是沒有猶豫過,可只是一念之間的事,她不會讓機會白白浪費。她把兒子放在地板上,盤起頭發,一條蛇似的進了房間。片刻後,她從房間里走出來,知道自己完全跨過那條分水嶺了。分水嶺這邊,還是個羞羞怯怯的少婦;到了那邊,便成了堅強的女人,比男人還有力。想起廠長女人,衛老太很慚愧,但不後悔。

姚虹的手,有些粗糙。衛老太觸到的時候,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有什麼東西在心頭流轉,只一瞬,便似穿越了幾千幾百個日夜。原來日子竟是流動著的呢昨天是今天,今天便是明天,明天又是昨天。日子是打著圈過的。衛老太拿自己的心,去比照她的心,明鏡般清清楚楚。一幕一幕都映在上面。都是不容易呢。為了這個「不容易」,衛老太牽起了她的手,放到自己手心。

「好好過日子吧。」衛老太說。

居委會的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來來回回好幾趟了。衛老太不會罷休。都預備好打一場持久戰了。姚虹的身子越來越重,那一坐的份量也越來越重。拆遷小組成員的頭都大了。姚虹坐得穩穩當當,早出晚歸,上班似的。很有信心的模樣。衛老太也有信心。愈是持久戰,女人便愈是有優勢。

杜琴終究還是沒把腎捐出去。她男人用死來逼她,說要是捐了腎,他就死給她看。杜琴都在同意書上簽了字了,結果還是悔約了。她男人堅持說,兩個腎完完整整來的上海,走的時候也要兩個腎,一個也不能少。杜琴笑說這話沒道理,什麼都要順形勢而變。她男人說,想想月芽兒。這話觸動了杜琴。月芽兒還小,才七歲,少了一個腎的媽媽,怎麼能照顧好女兒呢。

老家的房子賣了,東拼西湊,總算是解了燃眉之急。杜琴對姚虹說,早曉得就不把那幾千塊錢扔了,收下來多好。姚虹說,面子當不了飯吃。杜琴說,就是,爭口氣有個屁用。餓死了兩腳一伸,什麼氣都沒了。她開玩笑說去找那個王八蛋,把錢再要回來。姚虹笑她是十三點。

杜琴把女兒的照片給姚虹看,「我的月芽兒,漂亮吧?」杜琴端詳著照片,說,「還是像你多一些。」杜琴得意地說︰「那當然。要是像他就糟了,大嘴巴,朝天鼻,將來肯定嫁不出去」

杜琴夫婦走的那天,姚虹去火車站送他們。杜琴瞥著姚虹的大肚子,問,是男是女?姚虹說,醫生不肯說,不過我婆婆說肚子這麼尖,像個棗核,肯定是男胎。杜琴說,那你就真是好福氣了。姚虹笑道,上海人不講究這些的,生男生女都一樣。

回去的車上,姚虹坐在靠窗的位置,想想便覺得好笑。什麼肚子尖生男胎,都是胡說她生頭胎時,肚子也是尖的,卻是個丫頭。生的那天剛好是十五,月亮滴溜滾圓,取個小名便叫「滿月」,今年快十歲了。杜琴的女兒叫「月芽兒」,她女兒偏就叫「滿月」,也實在是巧來上海前的那個紅包,替她開了路,也封住了介紹人的嘴。有孩子的女人,換了別人,自然是想都別想。可姚虹偏不。路是人走出來的,心一橫,遍地荊棘都敢走。那時是豁出去了。現在想來都有些後怕。不知不覺,便已走出這麼遠了。

眼下自然是不行。姚虹預備再過幾年,便把「滿月」接來上海。她的孩子,怎麼能不跟著她呢。娘兒倆自然是要在一起的。到那時,「滿月」就是上海的「滿月」了。應該會有些麻煩,但姚虹不著急,還早呢,有的是時間。將來的事情,又有誰能吃的準呢。姚虹有信心。

窗外的風,溫潤中透著清冽。樹葉搖搖擺擺,像微醺的人。陽光淅淅瀝瀝地灑著,一路潑墨,留下滿地金黃色的印跡。很美很美。

(完)

卷四

你來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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