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劉芳芳被警察帶回家。♀+言情內容更新速度比火箭還快,你敢不信麼?警車嗚啊嗚啊地開進小區,好多人跑出來看熱鬧。見是劉芳芳,都詫異的不得了。劉芳芳低著頭,在許多人的注視下,狼狽地上了樓梯。兩個警察一臉嚴肅,緊跟在她旁邊。經過每個樓層,總有人探頭探腦地張望。回到家後,警察教育了兩句,很快便走了。
葛小江縮在旁邊,問︰「媽,你犯法了?」
劉芳芳沉默著,搖頭不語。忽然想起什麼,朝四周看看,問︰「她呢?」葛小江知道她說的是王琴,便道︰「我的圓規壞了,她出去幫我買。」劉芳芳皺起眉頭︰「你干嘛不自己去買?」葛小江嘿了一聲,道︰「她動作快,我搶不過她。」
劉芳芳到衛生間洗了把臉。見到鏡子里苦喪的面孔,五官都是耷拉的,像斗敗的公雞。葛小江在一旁看她。劉芳芳心里煩,將毛巾一搭,便出來了。
這時,有人敲門。葛小江說︰「一定是她回來了。」劉芳芳大聲道︰「不許給她開門!」葛小江哦了一聲,隨即道︰「媽,我的圓規在她那兒。」劉芳芳說︰「在她那兒就在她那兒,明天我給你再買一付。」葛小江又道︰「我給了她十塊錢,還有找錢呢。」劉芳芳恨恨地說︰「找錢不要了,送給她了。」
第二天早上,劉芳芳沒吃早飯,準備出門體檢。開門那一瞬,她有心理準備王琴多半橫在門口。一看,門口沒有人。劉芳芳愣了愣。竟有些忐忑了。半夜三更,一個小姑娘不要出什麼事情才好。心神不定地下了樓,走出來,遇見幾個相熟的鄰居,問她,昨天怎麼回事。劉芳芳把大概情況說了。那些人都驚訝極了,說︰劉芳芳你和以前不一樣啊,這種事也做得出來,結棍!
劉芳芳嘆口氣,說︰不是我結棍,是沒法子。孟愛軍手拿盛著生煎的鍋子,說︰劉芳芳你做得對,就是要這樣逼他,把他逼得沒有退路,他就害怕了,就會乖乖把錢拿出來了。劉芳芳說︰我也不是存心逼他,實在是沒法子。孟愛軍說︰對,林沖為什麼會造反,還不是給逼的,逼上梁山嘛。劉芳芳笑笑,又嘆了口氣。
快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遠遠看見好多人圍在那里,不曉得干什麼。劉芳芳見走過的人都朝自己指指點點,只當是為了昨晚的事,臉一紅,加快腳步。經過圍觀人群那兒,她朝里面瞟了一眼,見是個女孩低著頭,跪在地上。劉芳芳一眼瞟過,正要走開,忽的心里一凜,再看去那跪著的女孩赫然是王琴。♀
王琴面前放著一張大紙,上面用毛筆寫著「我要讀書!」四個大字,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幾行小字。她頭發有些零亂,衣服幾天沒換,始終是那件白襯衫,都發黑發黃了。臉色有些蒼白,眼楮凹陷下去。臉上隱隱有幾行淚痕。
「現代高玉寶嘛!」有人說了一句。圍觀的人听了,有的笑,有的嘆息。
劉芳芳看紙上的小字「38號401室的葛大海叔叔是好人,他答應出錢供我上學。可是現在他去世了,劉芳芳阿姨說她沒錢。我知道阿姨不會騙我,可是,我真的很想讀書。阿姨的兒子讀初三,我也讀初三,他能讀書,我卻不能讀書。我要讀書」劉芳芳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門衛老頭瞥見劉芳芳,叫起來︰「哎,你來了你自己說,這像什麼樣子,這兩天區里大檢查,規定門口不許設攤,不許討飯。這小姑娘這麼一跪,算怎麼回事?」圍觀的人听了,都朝劉芳芳看。劉芳芳窘得恨不得有個地洞鑽下去。
「這小姑娘也蠻可憐的。」有人道。
「是的呀。又不是什麼很高的要求,只是要讀書。我家那個小赤佬,最好是不要讀書,天天吃吃睡睡,打打游戲。」
「初三的學費會有多少?不是說九年制義務教育嘛。」一人道。
「也沒有多少,你就做做好事,把學費給她好了。」另一人戲謔道。
那人嘿了一聲︰「不是我不肯給。當初誰說要負擔的,就應該負擔到底。否則不成戲弄人家了嘛。」邊說邊朝劉芳芳看。
門衛老頭對劉芳芳說︰「你快點把她弄走。否則上面怪下來,倒霉的是我。」
劉芳芳氣惱道︰「這跟我有什麼關系?我家里又不是福利院,她有本事就到市政府去鬧呀,我也算服了她。」
門衛老頭搖頭道︰「我不管。反正這是你的事,你要搞定。」
「我連我自己的事都搞不定,還搞得定她?」劉芳芳叫起來,「這小姑娘難纏得很,什麼事都做得出。我跟你講,她這是在把我往死里逼呢」劉芳芳說到這里,忽然想起剛才孟愛軍的話「逼得他沒有退路,他就害怕了,就會乖乖把錢拿出來了」沒錯,討錢就是把人逼得沒有退路,誰先撐不住,誰就輸了。馬副總比她狠,說叫警察就叫警察,一點還價也沒有;王琴也比她狠,連喘息的機會也不給她,花樣一個接一個,連環扣似的。無論討錢還是被討,她都不是人家的對手。♀
劉芳芳怔怔地,竟委屈得想哭了。忽的大聲說︰「起來!」
王琴偷偷拿眼瞟她。劉芳芳又說了一聲︰「叫你起來沒听見?」
王琴一骨碌爬了起來。劉芳芳徑直朝前走,很快的,便走出了人群。王琴緊跟在後面。她人小腿短,只得加快頻率,仿佛踩著小碎步似的。兩人一前一後地快步走著。劉芳芳喘著氣,頭也不回地說道︰
「我是不會把錢給你的,絕對不給我跟你講,你有什麼手段就盡管耍出來,一樣一樣地耍出來。我等著呢!」
鐵道局的大門口,種著一棵老槐樹,樹葉很茂盛,風一吹,便沙沙的響。夏天時,樹下總會站著一些乘涼的人。冬天,陽光從密實的葉縫里灑落下來,滿樹一點一點的金色,晃啊晃的。
劉芳芳在老槐樹下鋪了一張席子,跪在上面,膝蓋旁是一張紙,寫著「一條人命到底值多少錢?」毛筆字是底樓的老張替她寫的。老張年輕時練過書法,有功底。這句話是大家集思廣義想出來的。原先想寫「鐵道局草菅人命」,又覺得過頭了,沒到那個地步,怕弄巧成拙。孟愛軍提議寫「誰來為小老百姓做主」,大家斟酌後,覺得有些偏題,也不夠醒目。琢磨了大半天,才想出這句話,意思清楚,又引人注目。還有人建議寫血書,說那樣效果更好。劉芳芳怕疼,堅決不肯。那人說弄點豬血雞血也可以。劉芳芳不同意,說又不是走江湖賣狗皮膏藥,不能騙人。臨出門前,劉芳芳帶了人丹和清涼油,還有草帽這麼熱的天,她身體又不好,一直跪著怕中暑。準備工作一定要做充分。
劉芳芳選擇了上班的高峰時段。走路的,騎自行車的,開車的,都湊過來看熱鬧。很快的,劉芳芳身邊便密密實實圍滿了人,里三層外三層。
大家都很好奇。
「這女的是誰啊?」
「好像是前不久死掉的那個搬運工的老婆。」
「听說賠的不多。當然不服氣了嘻,這下有好戲看了。」
「再鬧也沒用,領導才不吃這套。領導要是吃這套,就不叫領導了。現在的領導啊,嘿,心都是鋼筋水泥做的」
「噓,別說了,馬副總來了。」
馬副總下了車,朝這邊走來。人群給他讓出一條道。他看見劉芳芳,一愣,再瞥見地上的字,眉頭立刻蹙成一個深深的「川」字。馬副總對圍觀的人說︰
「去去去,不上班,在這里看什麼熱鬧!」
人群漸漸散開了。馬副總對劉芳芳說︰
「你這個人啊,準備鬧到什麼時候?這里是國家單位你曉不曉得?你在這里胡鬧,影響大家正常工作,情節有多惡劣你曉得嗎?」
劉芳芳搖搖頭,說︰「馬副總你搞錯了,這里是大馬路,人人都可以來的。鐵道局在里面,我又沒有進去。大家高興過來看,我也沒有辦法。」
馬副總怔了怔,咳嗽一聲,又道︰「我曉得你心里是怎麼想的,這個,我勸你不要再玩花樣了。對你沒好處的。」
劉芳芳說︰「我沒有玩花樣。我是實在沒法子了,只好跪在這里。我現在跟地鐵里討飯的沒啥區別,都是求人家給我一口飯吃。」她說完,便伏子,頭踫著地,動也不動。路邊不時有人經過,見到這情景,都過來看,搖搖頭,或是笑一笑,走了。馬副總怔了一會兒,沒法子,也只好進去了。
太陽曬得厲害,劉芳芳戴上草帽。膝蓋有些麻了,她捶了捶。過了一會兒,旁邊來了個賣棒冰的老太婆,頭上包塊毛巾。她朝劉芳芳看,操著外地口音說︰
「這塊地方是我的,我一直在這里賣棒冰。」
劉芳芳忙道︰「對不起對不起,阿婆,你借我用幾天,我有急事。」
外地老太嘿了一聲,說︰「你急得過我嗎我不把這些棒冰賣完,家里那幾口人晚上就要餓肚子了。」
劉芳芳嘆了口氣,把地上的紙往旁邊挪了挪,騰了一小塊地方出來。外地老太走過去,將棒冰箱子往地上一放,再解下頭上的毛巾,擦了擦臉。
「這麼熱的天,你跪在這里干什麼?」她問劉芳芳。
劉芳芳苦笑︰「討飯。」
外地老太太詫異地朝她看,又朝那張紙看,可惜她不識字,只是搖搖頭,自言自語道︰「唉,又多了個跟我們搶飯碗的人了。」
中午時,劉芳芳拿出一個面包吃,外地老太則是自帶的飯盒,白飯上放幾根咸菜,還有幾片土豆。兩人默默地吃。太陽火辣辣地曬下來,漸漸的,劉芳芳就有些吃不消,外地老太則若無其事地呦喝︰「賣棒冰來,賣棒冰來!」
劉芳芳的頭越來越疼,裂開似的,鼻子里呼出的氣都是火燙的,眼楮也有些發花了。外地老太瞟她一眼,道︰「汗出不來你快要中暑了。」
劉芳芳吃了幾顆人丹,在太陽穴上抹了些清涼油,勉強道︰「沒事的。」
外地老太嘿嘿笑道︰「你這身子骨,討飯不行,只能在家看看孩子。」
劉芳芳笑笑,沒力氣說話。頭越來越重,像頂個大鐵鍋,很快的,眼前一黑,沒了知覺,上身直挺挺地往前倒去。
劉芳芳是被鐵道局的門衛送到醫院的。門衛請示了局里的領導,領導說救人要緊,便將她送到附近的職工醫院。醫生檢查了,說沒什麼大礙,就是中暑,吊兩瓶鹽水休息休息就好了。
傍晚,劉芳芳離開醫院,看見王琴急匆匆地趕來。劉芳芳一愣,還不及說話,王琴已經一把扶住她,關切地說︰「阿姨,你怎麼了?真是急死我了。」
劉芳芳看著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也不曉得該說什麼,索性不說了,也沒力氣掙月兌,任由她扶著,一步步朝車站走去。
王琴問她︰阿姨,你怎麼會中暑的,你去哪兒了?劉芳芳沒吭聲。王琴又道︰這麼熱的天,在家里休息多好,出去最容易中暑了。
劉芳芳哧的一聲︰「你以為我想出去啊?我不曉得家里涼快舒服啊,我有毛病啊?」
王琴被她一番搶白,也不在意,繼續道︰阿姨,你能不能把學費給我?
劉芳芳腦袋「嗡」的一聲又來了。
王琴不緊不慢地說下去︰「我們老師說了,如果再不交學費,我只有退學了。而且我已經一個星期沒有去上學了,好多新東西都沒有學到阿姨,我好不容易才讀到初三,眼看就上高中了。我不可以退學的。」
劉芳芳皺著眉頭看她。王琴眼楮眨巴眨巴,咧著嘴,帶著討好的笑容。劉芳芳覺得她的笑容嫌惡無比,有小孩的潑皮,還有大人的狡黠。她不耐煩地說︰「那你就去搶銀行吧,去吧去吧!」
王琴不說話了,把眼鏡往上提了提,扶著她慢慢朝前走。
一輪淡淡的月亮出現在遠方,被雲霧繚繞著,隱約著還披著夕陽的余暉。天沒有完全暗下來,風還是熱的,卻已比白天涼爽了不少。街邊的樹微微搖晃著枝葉,悉悉索索的聲音。
半晌,王琴輕聲道︰「阿姨,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好不好?」
劉芳芳長長地嘆了口氣,無奈地仰頭看天。跺了跺腳。
「真是要命我可憐你,那誰來可憐我呢?啊?」
這一刻,劉芳芳忽然想起葛大海那張四四方方的國字臉,碩大的鼻孔,眉毛像炭棒一樣粗,嘴唇厚厚的朝外翻,總是呵呵笑著,露出一口被煙燻壞了的黑牙。男人在的時候,日子雖然清苦,像個干癟的果子,看著不起眼,里面卻是香甜實在的;現在男人沒了,果子生了蟲,外面還沒什麼異樣,里面卻一點點地爛下來。
劉芳芳想︰你倒是解月兌了,撇下我,我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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