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台焦距足夠長,拍攝廣度足夠大的攝影機,將它運送到高空軌道,便能把厄運之星上生的事拍攝下來了。
這個星球的地土表面,被許多大小不一的白色圓球佔據著。震蕩波結束後,圓球的能量耗盡,自動裂開,釋放對大部分人類致命的毒物。而搭乘這些降落艙的戰獸,也如同形狀各異的死神,沖出艙外,開始滅殺自己見到的所有生物。
與其說這是一場戰爭,不如說是單方面的搜索和屠殺。雙方經驗不對等、科技不對等、身體素質不對等。一言以蔽之,根本沒有比較的必要。
蘇霓的推測大致正確。大城市擁有地對空防御系統,還有滯留在此的「星際強者」,看似有能力一戰,結果遇上的也是戰獸中的佼佼者。雙方的戰斗已進入初級能量層面,一時之間,這些城市上空出現強烈的能量波動,偶爾會引肉眼可見的奇景。遠遠看去,那景象猶如煙花綻放,時起時落,消失的速度也和煙花一樣快。
這些是天塌下來就得頂上的高個子,至于不怎麼高的地區,襲擊它們的戰獸要弱小的多,卻更有針對性。譬如說,靠近湖海的地方,戰獸便是水生生物,從出生起就熟悉水上作戰;置身于茫茫沙海的城市,戰獸就像是豪華限量版沙蠶,神出鬼沒如當地土著。
然而,它們的形勢絕非最嚴峻的。與蟲巢遭遇的敵人一比,負責解決人類的戰獸簡直弱爆了。
離蟲巢最近的城市早被掃蕩一空,成為蟲族的口糧。所有守衛均被喚醒,任意拿一只出去,可以輕易滅掉一個小城市,縱使如此,也只能戰獸戰成平手。最後,蟲族迫于壓力,不得不暫時撤回地底,並驚動了休眠的皇後。
皇後和王蟲的意見完全一樣,想要稍作休息,重整軍勢,再突如其來地殺出去。
可傀儡師並未給它們這種機會。蟲族一撤退,殘余的戰獸也立即撤離蟲巢,散向附近戰場,協助同伴清理人類。它們的意圖實在非常明顯,那就是優先解決人類,消除潛在威脅,然後集結所有力量,強行攻下蟲巢。
蘇醒的皇後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但是,無論它想做什麼,都已經來不及了。
作為一個實力堪與星際帝國拼斗的種族,傀儡師想要佔領這個星球,就像用牛刀殺雞,說大材小用,都是對人類的抬舉。然而,它們堪稱智慧種族中的葛朗台,即使目的是毀滅人類,也不願過分浪費資源,不願投放海水般洶涌的戰獸。
因此,人類得到喘息機會,在被徹底滅絕之前,他們可以掙扎一段時間。
這段時間長達二十小時。『**言*情**』蒼白的太陽升起,橫跨天空,再往相反的方向墜落。整整一個白天,它都俯瞰著這多災多難的世界,卻無動于衷,與往日毫無區別,像個無情的神祇,絕對不在意地面的慘狀。
事實上,這對奮戰不懈的人來說,絕對不算運氣好。如果可以選擇,大部分人一定會選擇一個快速的,無痛的,沒有被恐懼和絕望浸透的死亡。
最終,太陽尚未落下,地表便已重歸寂靜,仿佛無風無浪的水面,偶爾有小漣漪泛起,小浪花撲騰,又迅速消失了。大部分戰獸進入備戰狀態,等待下一個命令,或者說,等待擅長挖掘的同伴找到躲進地底的人類,挖出一個使他們無所遁形的通道。
蘇霓靜靜坐在自己的機甲里,沉默地听著頭頂傳來的聲音。
「于是,這就是我的結局了嗎?」她想。
攻擊之初,有只戰獸快速挖進避難所,並動一次音波攻擊。它的攻擊動作相當明顯,蘇霓得以找出它的弱點,沒花多大力氣,就把它一擊斃命。這場勝利激勵了避難所的人,他們就此動反擊,一鼓作氣,不惜代價,最後成功干掉另外一只。
也許這些人本就桀驁不馴,也許他們被勝利沖昏了頭,總之,蘇霓一直提議堅守,他們卻直接沖上地面,想要取得第三次勝利。
事實證明,無論是戰,是逃,是躲,是迎,結局都沒有任何區別。
那個時候,蘇霓十分無奈,又被他們激了勇氣,便跟著進入地表。她的異能得到提升後,能夠擊穿重型戰獸的皮膚,再加上其他人悍不畏死,倒也激戰了很長一段時間,並未被迅速打垮。但是,當高級戰獸趕來時,人類便被它們壓著打,一路壓回地底,甚至沒了逃走的機會。
迄今為止,還有三分之一的人活著,其中有一半是傷員。到處都是血腥氣和哀嚎聲,不斷刺激著蘇霓,讓她拼命去想該怎麼做。
蘇霓本人並未受傷,但機甲折損極為嚴重。像這種粗糙的初級機甲,關節處往往較為脆弱,極易成為智慧生物攻擊的靶子。它珍珠白的涂裝已經變成一條一條,左邊的臂刃被硬扯下來,連帶那地方的金屬關節也斷裂了一半,垂頭喪氣地耷拉著。
涅林的機甲就在她旁邊。珍珠好歹還能繼續參戰,這台核能機甲卻被完全廢掉,若非蘇霓眼疾手快,替它擋住了大部分攻擊,那麼連動力核心都會被打爆。
奇怪的是,在如此關鍵的時刻,他們之間的對話卻很簡單,也很平靜。
這里並不是避難所,而是與避難所連接的天然溶洞。避難所已被徹底毀掉,人們到處亂竄,幸運的逃進溶洞,不幸的被當場殺死。蘇霓、涅林,以及溶洞深處的人,自然是算不上多幸運的幸運兒。
涅林雖然也還坐在機甲里,卻和露天坐著差不多。他從那個大豁口里探出頭,問道︰「你現在還有什麼殺手 嗎?有的話,趕緊用出來。」
蘇霓稍稍提高了聲音,讓他能听到自己的回答,「老實說,我在考慮自殺。不過現在自殺的話,好像有點不合時宜。而且,不管做什麼事,都要有始有終才好,所以還是戰斗到死吧。」
「這麼說的話……我也同意。」
蘇霓想再說幾句,想感謝他一直以來的照顧,展望一下死後的世界,提一提穿越的可能性。可她還什麼都沒說,溶洞頂部轟然碎裂,無數石塊砸在機甲頭上,又被彈開,滾落在地上,剎那間塵土飛揚。
昏暗的陽光透了進來,照亮了幽深的地底。借著這一縷微弱的光線,蘇霓看到,一條巨大的橙色章魚觸須探了下來,在空中不停盤旋,並持續改變著高度,似乎在尋找什麼。這種戰獸的觸須上有感覺器官,一旦探到幸存者,就會動攻擊,並通知其他戰獸。
她郁卒地嘆了口氣,摒除了大腦中的雜念,奮力向上一躍。機甲頓時拔地而起,無聲地躥到了與觸須根部齊平的高度。她想一刀砍斷它,事到臨頭卻改了主意,不但沒有攻擊,反而做了一個握持動作,緊緊握住了觸須中段。
觸須受驚,向裂隙上方急速抽回,把攀附其上的機甲帶到地表。
它自然不是獨自在這地方挖掘,身邊圍繞著一群更具戰力的小伙伴。在這個時候,絕大多數人類已經死去。戰獸們以最快的速度聚成群體,集中攻擊幸存者。刺栗城也不例外,機甲一出溶洞,便有參與攻擊蟲巢的高級戰獸覺,瞬間撲了上來。
戰獸撲擊速度快的驚人,幾乎留下一道殘影。蘇霓躲的也不慢,瞬間松開觸須,向後退出很遠的距離,隨即不退反進,想都不想地抽刀迎上。
混戰之中,由于那黑刃實在是鋒利無比,又有兩只戰獸斃命,其中之一還是高級品。可周圍的敵人實在太多,她輕松躲過了第一擊,勉強躲過了第二擊。到第三擊時,黑刃一揮,將迎面抽過來的鮮紅長舌一分為二,卻因舌頭中流出的血液而模糊了。
與此同時,空中撲下四只翼獸,配合自有章法,進行交叉鎖定攻擊。無論她飛向哪個方向,都能確保至少一只翼獸能攻擊到她。而地上的戰獸覺獵物出現,也不會作壁上觀,紛紛以機甲為中心聚攏。自空中看去,就像是一個半徑不斷縮小的圓,蘇霓被困在圓心,似是只能靜待末日的到來。
早在沖出來的時候,她就沒想過要活著回去。可是真到這一刻,她依舊不能淡然處之。對自身遭遇的憤怒,對死神的恐懼,對蟲母的愧疚,對敵人的不甘,種種感情混合在一起,促使她立即做出決定。
該怎麼樣?能怎麼樣?會怎麼樣?
她一向很討厭同歸于盡的劇情。直到身臨其境,她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沒有第二條路可走。用異能自爆,好歹還能炸死幾個敵人,不這麼做,就只能默默死去。她一向不肯示弱,何況這已是最後的機會。
數只戰獸繼續吐出長舌,纏在機甲上,往相反的方向用力,牽制著它,使它動彈不得。但機甲表面浮出了黑光,黑光不斷加深,提升速度十分驚人,轉眼間便熔斷了它們的舌頭,並且不肯就此停止,一往無前地提升著。
最後,黑光的邊緣居然出現了一層新的無形能量層。唯有通過黑光的起伏,它們才能察覺它的存在。這層能量極其可怕,抽空附近的空氣,蒸干所有敢于接近的生物。連幾只高級戰獸都瑟縮了一下,高高鼓起自己的鼻囊,打算來一記遠程攻擊。
蘇霓也不想給它們這個機會,已將外圍的巨型戰獸定為目標。這只戰獸足有哥斯拉那麼大,卻比它厲害很多。由于所有指令都從傀儡師那里出,戰獸並不需要太高的智力,所以觀察一下實力,便可判斷它們的稀罕程度。
既然這家伙是在場的戰獸里最強的,那麼就別怪她拖著它一起死。
機甲瞬間掠過了百多米的距離,沖向那只巨型戰獸。蘇霓利用這段時間,向這個世界說了聲再見,便要進一步催動異能,提升到自己無法承受的程度,以此完成身為人類的使命。
可她忽然停了下來,帶著無比驚愕的神情望向天空。
她目光投注的位置上,一個晦暗的小點由遠及近,由小及大,以超越想象的速度墜向地面。看其墜落的方向,正是戰獸群正中央,離她的機甲最多十幾米遠。從她意識到它的存在,到看清它的真容,最多只有兩三秒鐘。
那是一架淺灰色的機甲,材質近于半透明,外形也在不停變化,竟是一邊降落,一邊進行機體的調整。機甲外形偏瘦偏長,好像融合了螳螂的特點,給人以靈活矯健的感覺。
蘇霓被它吸引了注意力,戰獸卻沒有,只想盡快解決掉面前這只破破爛爛的敵人。但是,它才剛拱起後背,便當胸挨了一下重擊。不知道為什麼,它向後飛出去的時候,感到神經中樞傳來的指令倏然斷絕,頓時令它不知所措。
只此一擊,它便失去了反抗能力,在空中不停翻滾。它巨大的瞳孔里,倒映出其他戰獸的慘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