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任誰都預料不到的變化。
別說那些敵人,就連蘇霓自己也沒想到,事情的走向會是這個樣子。這四人組合實力非凡,不但戰斗技巧嫻熟,而且配合精妙,一看就經常殺人放火,都積累出了經驗。可是,他們讓她陷入巨大危機的同時,也刺激了她的成長。
在這個不湊巧的時間,不湊巧的地方,她竟恰好突破了長久以來的瓶頸,完成了蟲母幼年期的完全變態。甚至,由于非常敬佩艾爾莎,她仔細思考過魂甲的概念,不知不覺就知行合一,試圖完善自己和機甲的聯系。
她讀過的一切資料,都是以人類的角度寫成,供給人類讀者觀看。蟲母對幼蟲、成蟲的分別並不感冒。而在蟲族的認知里,蟲母就是蟲母,沒有幼生體和成熟體的區別,只有力量差距。幸運的是,不同于蟲族的模稜兩可,人類書籍里對此有著詳細描寫,反而帶給她一個更加直觀,也更加清楚的認識。
這其實也是她成為「恐怖怪物」的第一步。
以雪鷲為中心,方圓數百米的地方異彩漣漣。陰沉灰暗的天幕下,工程基地不斷閃現淡金色的光芒。深藍機甲被光芒裹住,動作越來越僵硬呆滯,最後已是勉強掙扎,卻沒能避免厄運。它像是遭受了毀滅性的重擊,沒有任何預兆,從空中直墜地面,中途猛地一震,扭出了奇怪的角度。
這畫面十分詭異,仿佛有一個無形的拳頭攔腰轟來,將整個機體扭曲彎折,再擲到地面。
雪鷲的外表如常,並沒有特別的改變,只是周身透出微光,像是被什麼燈光照射著。蘇霓也從未停止對地面的攻擊,一邊毆打深藍機甲,一邊不停調節炮口位置,堅持不懈地轟炸地表。
離子球離開炮膛後,被懸浮在空氣中的粒子加持,只微微一顫,便爆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強光。它在空氣中行進,竟滾雪球般越滾越大。擊中目標之時,它的大小已暴增數倍,如同裝載著機甲的降落艙。
沃爾夫皮糙肉厚,能硬接普通導彈的轟擊,自己毫發無傷。此時面對這個龐大的光球,他也無力抵抗,一愣之下,當場被炸成塊塊碎石。主人既已失去生命,身體形態的轉換便無法逆轉。碎石落在地上,仍是石頭狀態,沒能恢復成人類的血肉肢體,像下了一場小型石雨。
沃爾夫以生命為代價,也沒能保住他想要保護的人。離子炮和高斯炮同時開火,同時增幅,均處于蘇霓的控制之下。她以離子球殺死了沃爾夫,看都不看一眼,便把剩下的攻擊全部敬奉給了燕明。
燕明的笑容終于徹底消失。她的一對電子眼不斷閃爍,映出眼前連綿不絕的高溫光斑。在看到這圖像的瞬間,她下意識伸手一擋,整個身軀便被高斯炮彈吞沒,連最基本的反擊機會都沒有,就在這世界上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博禮沒有時間去注意伴侶的死。深藍機甲彎折之時,他的身體也隨之彎折,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吱嘎聲。淡金光芒包圍著機甲,也包圍著他,對他進行沉重至極的攻擊。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里,他的防護服便被鮮血浸透,全身皮膚全部皴裂,變成了一個赤紅色的血人。
可他還活著,意識也還保持著清醒,只能不斷哀嚎,試圖減輕這劇烈的痛苦。
奧菲恩的動作已經十分迅速,仍錯過了這幕好戲。他駕駛著一架黑色機甲,沖出喬治亞號,迎面撞進粒子迷霧,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便被迷霧吞噬。他的運氣卻比博禮好。由于他一看就是下屬,不是領導,知道的內幕也少之又少,蘇霓並未過多地注意他。
因此,他不必忍受博禮正在忍受的折磨,哼都沒哼一聲,就被那只巨拳當場擊斃。
蘇霓在學院里小有名氣,實力非比尋常。對方深知這一點,找來的殺手自然不是庸手。然而,在這個時候,他們的表現,和初遇蝕波獸的普通學員差不多。
雪鷲忽地伸出右手,做了個提起的動作。剎那間,無數粒子亂流匯合到一起,形成一只轉動靈活的巨型光流,將深藍機甲提了起來。雪鷲臂上,長而尖,末端閃閃發亮的黑刺探了出去,一直刺進深藍機甲內部,動作輕巧至極,就像切割一塊豆腐。
這黑刺是蘇霓本體的延伸,遲遲不曾停下,最終刺進駕駛艙。它像是發現了新大陸,愉快地揮舞著,在奄奄一息的博禮眼前一晃,毫不猶豫地扎進他的頭骨,直抵大腦。
這個人的一生,就這麼展現在蘇霓眼前。從他有記憶開始,到眼睜睜看著黑刺進入大腦,沒有一秒鐘遺漏。但蘇霓並不關心他的家庭背景,出身來歷,睡過多少個女人,做過多少個任務。她帶著強烈的目的性,迅速地翻找著,如同正在進行關鍵詞搜索的超級電腦,拼命搜查這次任務的發布人和聯絡人。
並沒花上多少時間,她便找到了想要的結果。這結果並沒令她驚訝,事實上,根本沒有引起她的任何情緒波動,仿佛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
雇佣博禮等人來殺她的,正是赫爾曼的父母,尤迪特家族的重要成員。她靜靜讀著這部分內容,臉上卻毫無表情。
博禮並非笨蛋,也曾質疑過任務內容。他雖是海盜,但也懼怕蘇家的報復,不太樂意接下這個燙手的炭團。那對夫婦卻說,尤迪特的掌權人已經默許了這件事,願意提供幫助。萬一博禮的手腳不夠利索,留下能被追查的痕跡,那麼不用他們說,家族也會幫忙抹消痕跡,並保障他們的人身安全。
如今,蘇霓的思維已是直線式的。知曉內情後,赫爾曼的父母,還有他的伯父,都已經被認定為她的敵人,而且是必須要清除的敵人。她腦海中還殘留著人類意識,頓時被這想法嚇了一跳,思考過後,又很順暢地接納了它。
兩架機甲一藍一白,同時落下,落到這片焦黑冒煙的土地上,揚起大片塵土。在這個時候,通訊已經恢復,不再處于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斷絕狀態。蘇霓卻不去求援,不去查看,連楊舟可能的後續回復都不在意,只聚精會神地捕捉著博禮的腦電波。
博禮臉上已沒有痛苦表情,取而代之的,是純粹的木然。他取出一個小巧的聯絡器,以加了密的私人頻道,呼出一個短促連續的信號。
信號的主人立即回復了,仿佛一直在等待他的消息,「旅行還順利嗎?」
蘇霓沒有說話,博禮卻在說︰「已經順利到達目的地,將貨物安全卸下。現在,我想確認報酬的問題。我會把你要的東西帶給你,你要給我你所許諾的重酬,和我取報酬的地點。」
博禮和燕明都在通緝名單上,是某個海盜團隊的領導者,似乎還從屬于一個更大的勢力。他們和尤迪特家族有著交情,私下常進行非法交易,算是共生的關系。因此,一听說尤迪特家族有仇人要殺,那勢力便派出了他們兩人。
赫爾曼父母的要求很簡單。他們希望他帶回蘇霓的尸體,如果沒有尸體,就帶回終端,如果沒有終端,至少要展示一段影像,作為凶手伏法的證據。
自始至終,一切都在心照不宣下進行。他們不止在殺手上下功夫,也研究了蘇霓的人際圈子,重點研究和她關系不錯的同齡人。怎奈蘇霓的交際圈有限,大部分對象都油鹽不進,多半不會為個「出頭機會」就出賣朋友。查來查去,唯有瑙西卡最有可能。
這流程順暢無比,先許以豐厚的報酬,再進行威逼,最終拋出「泄密就殺你全家」的大殺器,瑙西卡全家也就半推半就地從了。瑙西卡更發揮了極大的作用,將蘇霓一路誘來礦區。
若蘇霓真是天真的妙齡少女,說不定還會認為他們情有可原,並非刺殺事件的主謀,得饒人處且饒人。可她不會忘記,瑙西卡明知她的背景,明知她和紫薊公爵有關,卻始終不肯透露口風。這甚至不用當面談話,只需一個消息,一個暗示,蘇霓自然會知道不對。可見她這麼做,不是迫于無奈,而是貪圖抱人家的大腿。
好歹也是同學一場,她甚至不值一個機會,那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博禮已徹底變成個提線木偶,按照蘇霓的心意舞動。每句話都沒有任何破綻,每句話都是在她操縱下說出來的。她讀取了他的記憶,模擬他的口吻時,可以做到縴毫不差,讓最親近的人也無法起疑。
對方似是覺察到他的不安,安撫道︰「我們是多年的合作伙伴,怎會說話不算數?」
「以你們的地位,當然不至于這樣,」蘇霓冷冷說,「但這事非同小可,一旦留下把柄,勢必後患無窮。知情人當然是越少越好,我的擔憂也並非沒有道理。」
聯絡器里的聲音說︰「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好吧,你想怎麼做?」
蘇霓真正想問的,自然是在什麼地方匯合,什麼地方交貨,和什麼人做交接手續。然而,聯絡器給出的答案,竟令她頗為意外,「不瞞你說,我正停在阿萊士星的外軌道上。你一上來,就能看到我的飛船。怎麼樣,現在你總相信,我沒有惡意了吧?」
「……阿萊士星的外軌道?」
蘇霓仍保持著蟲母的狀態,與雪鷲連接在一起,通過雪鷲,她又能和深藍機甲相連。這一瞬間,她意識到敵人就在不遠處,立刻感到一陣強烈興奮。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在身上涌動,讓她恨不得大喊出聲,像野獸一樣咆哮呼叫。
「是啊,這件事結束後,我還要再去趟範倫海特。其實那學院倒是個交易的好地點,」對方無動于衷地說,「歷史悠久,地位尊崇,後台又很雄厚。再怎麼強大的貴族家族,也要高看它一眼,不敢隨便撒野。」
「啊……我已經知道了。」
蘇霓平靜地說,語氣陡然變的十分輕柔。若她有蛇一樣的發聲器官,會從喉嚨里發出危險的嘶嘶聲。可她沒有,她只是冷漠地感知著周圍的一切,冷漠地挖掘著自己的能力。
來時路上,所有星體的分布,互相之間的旋轉關系,在她腦中清晰地浮現出來。她並沒有真正看到外軌道,卻準確地判斷出了它的位置,就像鴿子判斷磁場走向。這感覺無法用言語描述,卻又正確無誤,讓她充滿了信心。
雪鷲身上的微光仍在閃耀,範圍卻在不斷擴大,終于將地面上的戰斗痕跡籠罩進去。奇怪的是,被微光籠罩的東西,都在迅速銷蝕融解,仿佛化為虛空,或者披上了一層隱形偽裝。每消失一件物品,蘇霓身上的力量就強大一份。忽然之間,她仰頭望向灰暗的天空,仿佛凝視著什麼。
她的目光穿透重重障礙,落在了那艘飛船上。
赫爾曼父母出身高貴,實力卻不是很強,因此在帝國中地位有限。兩項因素綜合到一起,讓他們只能雇凶殺人。一方面可以把自己摘出去,以免和蘇霓的後台正面沖突,另一方面,也是自矜身份,認為蘇霓不值得他們出手。
他們並非不知真相,也並非不能理解。在他們看來,赫爾曼的死,蘇霓雖然不用負全責,卻也有一半責任。就這一半責任,已經足夠他們下手。
那艘飛船的形狀像是飛碟,正懸停在阿萊士星上方,看起來極其普通。兩者體積一對比,就像是落在地球儀旁邊的虻蟲。駕駛艙正中央,坐著赫爾曼的母親奧若拉,還有父親狄倫。奧若拉臉上露出不安的神情,緊盯著屏幕,向身邊的丈夫問道︰「會怎麼樣?」
就在她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屏幕畫面忽然一閃,出現了一張恐怖厚重的蟲族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