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烈凶猛的能量流從天而降,落在烈銀星的地面上。能量流的形狀和人類星艦常用的不太一樣,竟然是大圈套著小圈,一圈一圈地套上去,最終形成電蚊香的形狀。可是,這電蚊香觸及大地,爆發出千倍萬倍的能量,形狀也變為尖錐,轉眼沒入了地下。
整塊大陸上,或者說,整個行星上,回蕩著大地震發生時的詭異巨響。
這正是殲星級攻擊的威力,隨便一擊,便能無差別殺死攻擊範圍里的生物。在星際戰爭中,殲星級別是每個文明最基本的配置。如果連這點實力都沒有,那麼這個文明就算進入太空,也最好別說自己是星際文明。因為在真正的強者面前,他們將和南方古猿一樣弱小。
為了抵抗可能出現的敵人,軍事裝備、武器系統也往往圍繞著殲星力量發展。這是行星、星系、甚至星域層面上的攻堅戰。如何摧毀對手的文明,又能保證自己的文明不被摧毀,是每一個種族都煞費苦心研究的問題。
以星艦在外軌道炮轟行星為例,能夠抵抗這種攻擊的行星,多半裝備了反軌道攻擊的軍事設備。如果像烈銀星,或者之前的厄運之星那樣,被人家輕易停泊到自己的外軌道,那只有深挖洞,廣積糧,能躲多遠就躲多遠,跪著祈禱自己不要死一條路可走。
帝國建立之後,除了發展武裝力量,也被迫飛速研發智腦、光腦、量子計算機技術,就是出于這個理由。人類的大腦再發達,也無法處理這麼龐大的數據,只能求助于機器。即使是最杰出的指揮官,在沒有設備幫忙的時候,也只能兩眼一抹黑地作戰,分分鐘被敵人打爆。
蘇霓詠嘆般吐出一個名字,「大陸架震蕩波……」
敵人尚是未知數,武器自然也是未知,但這效果的確很像大陸架震蕩波。與月神號燒融一切的高溫不同,震蕩波能引發地震和海嘯,促使地表活火山爆發,並翻卷大氣,造成龍卷風的效果。它是利用行星本身的地理現象,摧毀地面上的所有敵人。
如果是天星,事情將再簡單不過。敵人還沒進入阿爾法星系,防御系統就會進行預判攻擊,將敵方的飛船徹底抹消。可這不是天星,這里是荒星域,而且是一個被廢棄許多年的行星。真要討論戰力,厄運之星都比它更高。
她說話之時,徹底解放了蟲母形態,與光甲血肉相連,共同發揮最大戰力。這不是她第一次這麼做,卻是第一次用于正式作戰。此時的她,和那位披堅執銳的蟲族皇後很是相似,大有「我們是同族」的感覺。
皇後知道她不需要自己救援,便轉為拯救整個族群。雖說它們久未遇敵,但皇後乃是經歷過人類戰爭的強者,對殲星武器十分熟悉。它都不用特別研究,便隨便發出指令,蟲群潮水般涌向蟲巢的地底通道,盡可能避到震蕩波無法波及的深處。
這種震蕩波的威力固然很強,卻只限于淺層地表,尚未達到粉碎整個行星的地步。只要能及時躲開,它們就可以活下去。
蘇霓能夠感受到它們的生死存亡,因為這就是蟲母的種族天賦之一。蟲母沒有感情,卻能判斷利弊。蟲族死傷越多,越能觸動它的心弦,讓它做出保護族裔的種種決定。這不僅是天性,也是進化的要求。
在這個時候,蘇霓竟有了憎恨對手的想法。怎奈她卡在成年期很久,遲遲不能沖破桎梏,還是一個剛成年的半成體蟲母,無法輕易覆滅一支艦隊。她再激動,也只能做出和皇後相同的選擇,那就是躲。
厄運之星上,那個背著甲殼的皇後就成功躲過了月神號的攻擊,掙扎著生存下來。她身為蟲母,怎麼可以比它們還差?
她吐出那個名字的時候,梟也听到了。他本人已是狼狽不堪,覺得光甲足有萬噸重,動一下都很費力,卻還是不肯示弱。听蘇霓居然還有心思說話,他便咬著牙回應道︰「這件事真奇怪。對付我和你,用得著殲星武器嗎?難道這是個喜歡用高射炮打蚊子的種族?」
蘇霓正在努力維持粒子盾,但這波攻擊實在太強,讓她失去平衡,正被震蕩波轟的截截下沉。她仍然冷冷說︰「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要耍貧嘴。就算沒有我在這里,只是你一個人。不用殲星武器,能不能奈何得了你?」
梟笑了一聲,說︰「你真坦蕩,也真聰明。不過呢,既然你這麼聰明,不如為我解釋一下,為什麼我覺得我們要完蛋了?」
「……」
此時,偌大的湖底已經完全沒有水,可見兩架光甲用出了何等的力量。半空中,粒子盾不斷迅速凝結,又迅速被打散,每被打散一次,便被下一層遞補。這個沉寂已久的大陸上,充滿了地龍咆哮的轟鳴聲,可以生生震聾人的耳朵。
地上的走獸幾乎全滅,不是被當場震死,就是被地面裂出的深淵吞了進去。能飛的生物活的時間長一些,好不容易掙扎著飛上天空,又撞在了不知什麼東西上,當場粉身碎骨。
其實,無論何等猛烈的攻擊,都總有頑強的強悍個體能活下去。想真正絕滅一個行星上的生命,只能從物理上粉碎那個行星。可是,就現在這樣的攻擊,已經夠生靈們受的了。等敵人離開,即使皇後還活著,也要迎來和厄運之星一樣的命運。
更要命的是,他們根本沒機會同情皇後。敵人明顯是以光甲為目標,暫時不曾針對其他種族。這一次大範圍攻擊之後,它們竟然不管地表其他位置,將能量流對準兩架光甲,不花錢一樣,狠狠轟擊著粒子盾。
若非梟是頂級強者,蘇霓是半個蟲母,他們早已粉身碎骨。可就算暫時沒死,這麼對抗下去,先撐不住的也只會是他們兩個。
她和梟剛見面,就下狠手往死里打。這時事態生變,遇到真正無後路可言的危險,他們不得不暫時化敵為友,想辦法解開這個困境。梟見機極快,主動緩解著氣氛,半開玩笑似地說︰「你在帝國的排行榜上佔據第幾位?要不是我見過瑤海的影像,還以為你是她呢。」
蘇霓說︰「我沒有名次。」
「……」
「听著,再聊下去,我們就真的要死了,」蘇霓扯動口器,笑了一下,算是給他面子,「相信你也明白,那不是人類的星艦在攻擊,而是外星人……我分辨不出它們是什麼。它們給我的感覺很古怪,好像藏在了一團陰影里,讓我無法看清真實面貌。」
梟微微一驚,繼續調整著暴流的施力方向,問道︰「你竟能從這里看到敵人?」
「我看不到,但是可以感覺到。那是一團朦朦朧朧的影子,難說是什麼生物。如果它們當真不計代價,寧可花上大量資源,也想要我們的命,那我們一定活不下去。」
「我同意,」梟的語氣也冷了下來,「無論面對什麼敵人,一味防御都不是上策。」
「外軌道並不是很遠的距離。」蘇霓繼續耐心地說。
在本能的驅使下,她不願對區區一個人類解釋什麼。但她並非完全靠著本能行動,所以還在持之以恆地解釋著,「我可以躍遷到那里,從近距離上攻擊敵人。即使無法對它們造成有效傷害,也能親眼看看,它們到底是什麼東西。」
梟這個人的氣質非常獨特。從影像里看到他時,觀眾往往會被他的風采折服,情不自禁地對他產生好感。但作為敵人的時候,他又是相當可怕的敵人,讓人絕對不敢大意。如今他們被迫成為同伴,蘇霓又覺得可以相信這個人。
他也許不是好人,卻足夠聰明,懂得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相對而言,某些愚蠢的貴族會玩弄心機,覺得這是一石兩鳥的好時機,甚至哄她去當炮灰。那麼梟就是他們的反義詞。他極度重視利益,極端現實,卻又擁有大部分人欠缺的榮譽感。
果然,她听到梟平靜地說︰「我不能,但我的光甲有這樣的裝置。只是外太空的話,我可以接受這種距離的躍遷。說實話,我也有著相同的看法。反正局面已經夠糟了,何妨多冒一點險?以及不怕告訴你,我擁有**擊敗普通艦隊的能力,你呢?」
蘇霓忍不住作了一個深呼吸,覺得這人實在太詭異。即使她是純種的蟲母,也不會想要回答這個問題。她只是淡淡說︰「我可以**擊敗你。」
下一秒,身邊傳來「哈哈哈哈哈」的大笑聲,讓她忍不住又嘆了口氣。若是過去,她在蟲母狀態下,基本沒有人類的情感。但是,隨著
狼少請溫柔
生長周期的變化,她能慢慢調整雙方的平衡,一如現在。看著如此危險的狀況,听著旁邊的嘲笑,她竟有了哭笑不得的感覺。
粒子盾也在不停變化,從上凸的形狀,慢慢變成下凹,拼命承接著空中不斷傳來的能量攻擊。幸好攻擊強度增長得不快,不然蘇霓更是難以維持。天國送葬和暗夜死神身邊,都圍繞著不可見的能量層。那是光甲自帶的防御系統,與機甲士的異能無關,也是最後一層防護。
梟的笑聲戛然而止,又說︰「過會兒,可能沒有時間溝通。我只想問你,如果太空中的局面很不美妙,你有沒有後備計劃?」
「有,我會在天上大喊救命。」
「……」
蘇霓沒有笑,緩緩說︰「我總覺得,這次的事件沒那麼輕巧。而且我有了一個想法,想去親眼驗證一下。至于大喊救命,那也是真的。如果我逃不出去,總得有人知道我死在這里吧?你說呢,梟先生?」
梟先生啞然,老老實實回答道︰「我沒什麼好說的。」
「那麼,請你注意保護自己,要開始了。」
蘇霓的口氣從未改變,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意味。好在梟並不介意,因為他提不出更好的辦法,也想看看這個對手究竟是誰。即使沒有蘇霓,他自己也會冒險沖上天空,盡力取得反擊的機會,而非留在行星內等死。
粒子盾和暴流突然同時撤去,原來的位置徹底變成真空。尚有少許泥土和水流存留空中,未被能量流震回分子態。托著它們的力量一消失,導致它們直面能量的沖擊,轉眼蒸發至無影無蹤。
來自外太空的攻擊瞬間直擊湖底,再度震撼著大地,讓陸地地動山搖。然而,在能量沖到之前,兩架光甲保持著防御姿態,迅捷無比地離開湖底,一氣 出幾千米外。之前,敵人的攻擊目標只是光甲,準確度極高,反而給了他們逃逸的機會。
光甲的影像于剎那間消失,齊齊躍遷至烈銀星的外軌道,然後才是能量流的方位轉換,卻已經來不及了。
蘇霓不知道梟的情況如何,只知道自己不是很好。躍遷過程中,她感到了極為沉重的壓力,和魂能的飛速抽取,代表有東西在阻礙躍遷。
以前的躍遷通常十分輕松,基本上,她眨一眨眼楮,就能看見眼前的景物出現變化。可這一次,她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正在粘稠的膠水里游動,每動一下,就被周圍傳來的巨大力量粘連著,仿佛一只落進了膠水的蟲子。
由于說不出口的原因,她忽然意識到,方才那個令她擔憂的猜測是正確的。她極有可能是唯一被盯上的對象,而梟,是被她連累的無辜人士。
無論是哪片星域,太空都是一成不變的完全黑暗。天國送葬現身時,這地方已多了二十來個極大的彩色飛碟。它們的外形極為絢麗,帶著明亮的熒光,色澤全部明快淡雅,感覺非常舒服,就像掛在天上的無數彩色燈具。
蘇霓並不會被它們的外表迷惑。剛才的震蕩波何等強烈,全部來自于這些飛碟,證明它們是極其厲害的敵人。它們對烈銀星發動了共同攻擊,導致整個行星天翻地覆。如果對它們有好感,無疑是自取滅亡。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攻擊強度難以疊加,不然只怕她已經無法來到這里了。
可是,她雖然來了,卻無法直接接近飛碟。因為每個飛碟都在防備,靠近它們時,那種粘稠的膠質便迅速升級,變的更像固態而非液態,牢牢阻住了光甲的前行。天國送葬在膠質中滑行了很長一段距離,以便讓蘇霓得悉它的本質。
蘇霓卻無暇顧及這些妨礙。看到飛碟的同時,她腦中的開關似乎被拉了下去,讓她回憶起了它們的主人。
惡魔的形象不斷回放著,還夾雜了一些零散的記憶碎片。盡管碎片並不連續,但仔細去觀察,還是能夠看到記憶的內容。其中,有惡魔族長和蟲母的交流,有雙方共同向人類發動的襲擊,還有當年惡魔徹底消失的原因。
她的推測沒有錯,芯片的記載也沒有錯。惡魔本來就是人類的主要敵人。它們和人類在荒星域激戰後,雙方兩敗俱傷,主力消耗殆盡。殘存的人類本非精銳戰士,知道的事情很有限,勉強逃到了隔壁星域,拼著老命安頓下來,卻對敵人缺乏了解,也沒有東西可以教給後代。
這是信息缺失的最主要原因,同時,惡魔也刻意銷毀了相關資料。數代之後,後代人類只能找到很少的相關檔案。惡魔變成了傳說中的生物,某些父母哄孩子的內容,被大部分人遺忘。也就是起源于帝國之初的教團,才記得這個物種的形象,把它們塑造為人類的敵人。
這就是蘇霓能想起來的所有內容。蟲母急著在死前和她融合,只能優先進行基因傳承,還有戰斗能力,記憶留到最後才被移植,就變成了這副鬼樣子。不過,像惡魔這種重量級的友人,她不可能完全忘記。
一看到飛船,蘇霓就有了感覺,還是那熟悉的配方,還是那熟悉的味道,還是那熟悉的物種。不過,即使她百感交集,也沒有忘記雙方的定位。現在它們是死敵,不是戰友。若想找出控制蟲母的黑手,還得著落在惡魔身上。
飛碟會在空中顯形,而非隱身,也是因為兩架光甲突然出現,強沖到離它們很近的地方。天國送葬一現身,便竭盡全力地發動了攻擊。即使蘇霓發現,自己和惡魔族長是青梅竹馬的戀人,也不會因此改變任何態度。
一道彎月形狀的淡金光芒現于虛空,輕輕鉤住靠近陣型邊緣的飛碟,仿佛要把它從天上摘下來。這個場景十分美麗,充滿了夢幻的美感,卻又無比危險。因為,這就是蘇霓現在能做到的,最為強橫的攻擊。
那只飛碟竟沒能躲開,當場被彎月纏住,碟上光彩倏閃倏滅,像是在奮力掙扎。蘇霓的攻擊實在太快,已經超越它的反應速度,切開了它的防御力場,切進了它的外殼。遇上堅硬的阻礙時,粒子便重復了之前的攻擊方式,以勢如破竹的氣勢,在飛碟外殼中爆炸開來。
暗夜死神也沒閑著,緊跟著她動手。大部分飛碟都在注意天國送葬,給他提供了大好攻擊機會。暴流瞬間憑空凝聚,看上去簡直肆無忌憚,落入碟群的正中間,迅速向外擴散,力撕裂了那奇怪的膠質。
切開飛碟之時,蘇霓終于親眼看到里面的船員。這不是無人武器,而是由生物親自操縱的武器。而那些船員並非人類,都是面目丑陋,身形極其高大的惡魔,穿著怪異的高科技防護服,仿佛走錯了片場。它們的皮膚顏色不一,或者赤紅,或者黧黑,或者灰白,不像飛碟那麼美。
傀儡師要操縱戰獸,必須要靠它們自己,而非機械,所以肉|體再脆弱,也要親自在場作戰。惡魔走的是科技路線,明明可以派無人武器來殺他們,為什麼要親自過來?
綜合種種情況,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老朋友們發覺了蟲母的行跡,趕來和她相會了。
當然也有別的可能,但是,按照「戰斗中一切以最壞的情況考慮」原則,她根本不必思考別的可能。就算承受著這種沖擊,她還是啟動了艾爾莎交給她的信號發射器。發射器里面排列著魂石的線路,能夠產生比常見儀器更強烈的信號。
在粒子的保衛下,信號沖破惡魔的攔截,直奔遠方。信號的內容正是,「惡魔出現了,速度救援我。」
惡魔們不愧是人類的死敵,不但攻勢猛烈,而且訓練有素。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切掉一只飛碟。它們全然沒有驚慌,反而迅速變換了位置,並加強防御。它們有著獨特的科技,獨特的防御機制,一時難以攻破。
經過這麼多年的沉寂,蘇霓其實並不真正了解它們,更不清楚它們科技樹的點法。然而,不幸的是,她很快就得到了了解的機會。
飛碟大小也有差別,代表主次之分。中間那只巨型飛碟里,正有一只體型更加巨大,頭上長著扭曲雙角的六臂惡魔,面無表情觀察著她。它的眼楮能夠穿透飛碟,捕捉光甲里的生物形態,卻因粒子迷霧的阻礙,無法正式看到蘇霓。
但它知道,蟲母不可能駕駛屬于人類的光甲,不是不能,而是沒有必要。也就是說,光甲里的應該是人類,而不是它想象中的叛逃蟲母。
眼前所見的現實,與它獲得的信息形成了矛盾,讓它也陷入了疑惑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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