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不到,劉氏派了車馬去陸府接了夏華生一家過府。舒愨鵡
因劉氏愛花,伺弄經營著一片極大的花圃,所以陳家並沒有住在官宦人家齊集的府安街,而是在偏城郊的地方,馬車也花了大約一刻鐘才到了陳家大宅門前。
劉齊和大姐夫容杞聊得正起勁,容杞現為參知政事,原先也在吏部任過職。
劉齊的二姐夫陳敘為吏部侍郎,因為朝廷改了官員考核制度,吏部考核三品以下京內京外所有官員,而三品以上官員包括吏部所有官員的考核則由皇帝直接指派兩名考功侍郎進行考較,結果直接上報皇帝。
今年,劉齊的大姐夫容杞便任了這極重要的職位,做了考功侍郎鈮。
劉齊受了劉氏的邀請,所謂「吃人嘴短」,接了桃李當然要報之瓊瑤,二姐和二姐夫不好打听的事,他就得義不容辭地來旁敲側擊的打听。
容杞一向很喜歡自己這個小舅子,跟他說起話來有時也沒思慮得太多,所以偶爾總有那麼一兩句漏出點可以捕風捉影的信息來。
听到說夏家的眾人已經到的時候,劉齊剛問到點子上,所以他只是回頭隨便看了一眼,可是只是一眼,便抹不開了 。
夏小魚並不知道劉氏安排的這一場宴會是一場變相的相親宴,她听了夏小荷的話,挑了件平時極少穿的曳地的月華裙,薄施了脂粉,頭發也從善入流地沒有象平時一樣隨手一扎,而是挽了個分肖髻,碧玉簪斜簪在發間,沒有別的裝飾,顯得不同尋常的淡雅秀麗。
他只見過她布衣短衫,動輒挑眉瞪眼的形狀,從未見過她穿著如此華麗,再搭上垂頸低眉,裊裊而行的淑女姿態,此刻一見,恍如天人。
因為反差太大了,所以從小到大見慣了美女的劉齊也神為之奪,他挪不開眼晴,大抵是因為想著,這畫面自此刻起,就已經絕版了,若是不多看兩眼,那肯定會後悔莫及遺憾終生的。
「三弟?三弟?」容杞不太理解他這種目瞪口呆的表情是怎麼回事,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看,眼前的兩個女子一個嬌媚一個俊俏,雖然都長得不錯,但是也不至于讓自家三弟看成這個痴迷樣子啊?
他忍不住拍拍劉齊的肩膀,「三弟,你怎麼啦?」
「啊?」劉齊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剛才有些失態了,連忙掩飾地笑道,「沒事,就是意外了一點。剛才大姐夫說南平的事還有什麼內情?」
他說話間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夏小魚,遺憾的是,丫環婆子已經領著她轉過了雕花屏風,往另一邊走了,只看到半側衣帶當風,翩然如許。
一瞬間,他有種沖動,若是真的按二姐所說,娶了她做妾侍,也許就可以再看到她這麼美的模樣了。
可是……她決計是不可能受這樣的委屈的,而他也不可能委屈了她。
從一開始,他就擺好了自己的位置,做一個欣賞美景的看客,雖然偶爾忍不住要試圖靠近些,但是那只是偶爾而已,大部分時候,他所做的都象他對自己家二姐說的一樣︰「我願意。」
「說起來,你大姐也說,你上次帶回來的點心不錯,听說也是出自這夏家的哪位姑娘之手的……」容杞若有所思地看著往花廳走去的背影。
「是啊,大姐夫的舅老爺家听說開了家極大的點心禮品鋪子,有沒有想過進一些?應該會很好銷,不是大家都說很不錯嗎?」
「呵,難得你說這麼一大堆,你姐也說,你近來性子變了很多,和以往大不同了。」
「有嗎?大姐她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吧?」劉齊扯著嘴角干干地笑了笑。
「你大姐會開玩笑?怎麼這麼些年,我都沒看出來?」容杞自娛自樂地笑了兩聲,發現劉齊一點沒有配合的樣子,不由仔細看了看他︰「三弟,你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了……」
「沒有,姐夫你想差了。」劉齊終于徹底回過了神,笑道,「姐夫,我們去前廳那邊吧,宴也該開了,我都有些餓了。」
「也好。」
兩個人正要走,就見陳敘笑眯眯地帶著幾個人進來了,說是以前的同學好友,陳敘把幾個人一一給容杞和劉齊做了介紹。
劉齊對這些寒喧客套沒有興趣,只是淡淡地對對方點點頭應付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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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在介紹到馬書玉的時候,他注意地看了看對面的男人,眼神中毫不猶豫地露出些輕屑來。
陳敘道︰「這位是馬家的四公子馬書玉,可是才高八斗,詩絕雙艷的當代才子,只可惜時運稍稍不濟,現在還不過是一句縣衙書吏……可嘆啊可惜。」
「哦,是不是就是三步成詩,人稱馬三步的馬書玉?的確是少年英才啊……」容杞也點頭道。
劉齊不以為然地輕輕勾了勾唇,對眾人拱了拱手道︰「不好意思,內急,就不陪各位了。」
說罷他轉身就走了,容杞在身後道︰「三弟,等等,我也有些急了,我們一同去。」
走出廳來,容杞道︰「三弟你這冷淡輕慢的性格可真是改不了了。」
劉齊笑了笑道︰「為什麼要改呢?改總是因為覺得不好才改,我沒有覺得不好,我每天對著囚徒犯人,也不用鑽研仕途經濟,改它做什麼?」
「哈哈,你只管嘴硬,我當初還道不可能陪你大姐看戲听曲,現在不也是天天陪著嘛。總有一日,有你吃癟的時候,我就等著看到那時,你小子改是不改。」
劉齊愣了一下,想起自己在武陵縣做的種種事情,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可是卻甘之若飴,做得不亦樂乎。
他暗暗自嘲,心想不必等到「總有一日」,現在早就「不同以往」了。
開宴的時候,大廳被一個雕花屏風隔了開來,男賓在左女賓在右,男賓擺了一桌,女賓卻擺了足有兩桌。
劉齊原本一直收著心,只是憑著自己「願意」隨心做著想做的事,今天都被劉氏一句說破了。
心思一旦被戳破,就如水破了堤,他覺得有些收不住思想,隔著雕花屏風,一直在捕捉她的聲音,想著剛才她走進來那驚艷的一幕,忍不住唇邊的淡淡笑容。
可是他這樣的不言不語,又抿了個高深莫測的笑容,令很多人都不舒服,當然也包括馬書玉在內。
夏小魚這邊也極不安生。她這一桌除了劉齊的兩位姐姐,夏家一家女眷以外還有兩名年紀和何竹枝相仿的婦人,而另一桌都是年輕女子,包括容劉氏的大女兒也在里面。
席間,兩位劉氏夫人的表現令她有些疑惑不安。容劉氏一直微笑著打量她,那眼神恨不得拿個尺把她全身上下都量一遍,而陳劉氏總是忽略掉別人,問她這樣那樣的問題。
有種鴻門宴的感覺……
她覺得很不舒服,一桌琳瑯滿目的菜,也沒嘗出個味道來,就很羨慕邊上一桌的小姑娘們,沒有長輩坐在一邊,也不用顧忌規矩,開開心心地說笑,大大方方的吃菜。
幸而夏雪珠活潑的天性和卓越的才情最大限度的發揮,桌上每個人說話,她都能接過話茬來說上好一陣子,夏小魚的壓力減少了很多。
終于捱到了一餐飯吃完,撤了餐桌,眾人轉到了一旁的花廳小坐。
男人們聚在花廳外側喝茶聊天,女人們佔了花廳的里邊。
年紀長的幾個婦人坐著吃茶說話,年輕的女孩子開始玩起流行的《選仙圖》游戲來。夏小魚沒怎麼吃東西,有些無精打采,陪坐在何竹枝邊上,一杯接一杯地灌茶。
花廳中的屏風撤掉了一幅,在外面轉頭就能看到廳里的情形,劉齊無意中回頭看到夏小魚不時舉杯喝茶,如同灌水一樣,不由挑了挑眉。
幾個女孩子玩得興致很高,可是多出來看牌的人在邊上指指點點說說笑笑,難免讓打牌的人埋怨,于是就建議看牌的人不如再去開上一桌。
可是人數不湊巧,一組便多了兩人,若是兩組就又少了一個人,原本兩個人也可以玩,只是便不如三個或是四個人玩起來有意思了。
夏雪珠的穿著打扮令她自我信心十足,在一群大家閨秀中並沒有稍稍遜色,說話也和往日一樣,到了得意的時候就隨性隨意,她手中拿了幾張圖片,對另外兩個沒加入戰局的女孩子道︰「再去找個人湊嘛。」
「不如叫你三姐?」一個女孩子提議道。
「她哪里會玩這個……」夏雪珠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然後笑著指指廳外,「劉大人會的,他以前在武陵縣還跟我們玩過呢。」
幾個女孩子頓時都大驚,容劉氏的大女兒容倩道︰「什麼?你說我三舅舅會玩牌?你騙人的吧?我可從來沒見過我三舅舅玩牌。」
「自然是騙人的。」旁邊一個鵝黃衫子的年紀比夏雪珠稍大些的女孩子撇了撇嘴,「我認識清哥哥這麼久,可從來沒見過他打牌,更不消說和你們玩牌了。
「你不信?那就去問問啊,看看我有沒有騙你們。」夏雪珠不高興了,冷眼看著那個鵝黃衫子的女孩子。
這女孩子是京都衛大將軍項華的妹妹叫項知琳,幾個女孩子中,她對夏雪珠最是冷淡輕視,所以夏雪珠也沒有給她什麼好臉色看。
「容倩,你去問。」那個娥黃衫子的女孩子輕輕推了推容倩。
「你怎麼不去啊?」容倩撅了撅嘴,「你和我三舅舅不是更好說話嗎?我可怕他罵我。」
「不敢去問啊?要不要我幫你去問?」夏雪珠得意揚揚地道,刻意顯出自己和劉齊的關系很是親近。
項知琳臉白了一下,咬著牙沒有說話。
「好啦好啦,我們也不玩了,一會兒戲就開場了,我們也歇歇說會兒話吧。」旁邊的女孩子連忙來打圓場,「不打了,不打了。」
幾個人嘻嘻哈哈地各自擁著兩個人回到了座位上,坐下來嗑瓜子吃零嘴喝茶。
夏小魚看著這一出,又看看座上婦人們的臉色,都很是平靜淡然,唯有何竹枝見女兒得了勝,一臉揚眉吐氣的驕傲樣子,不禁低頭在心里暗暗嘆了一口氣。
沒多久有家人來說戲台那邊可以開場了,眾人便又在陳劉氏的引領下轉到了花園。
夏小魚故意落在了後面慢慢地走著,無意間見項知琳和劉齊竟然也落在人後,就在自己前面不遠的地方,她猜想大概項知琳是為著夏雪珠那番趾高氣揚的話心里不爽,便來向劉齊興師問罪了。
項知琳心情不好,也沒注意兩個人後面還有一個小尾巴,只顧很不滿地對著劉齊說話,夏小魚零零碎碎的听了幾句,果然是在抱怨之前打牌時發生的事。
「以往……你都沒陪我們打過……」
「她算什麼人啊?……」
劉齊听得有些無奈又無聊,隨便地轉了一下頭,一眼看見了身後的紫竹邊月白長裙的一角,心里一怔,隨即又若無其事地轉回了頭。
夏小魚被劉齊這一眼看得心跳了一下,只怕他發現了自己,倒以為自己故意在這里偷听,可是他們兩個佔著去花園的道兒,她又不可能大搖大擺地走過去,她想了想,索性轉頭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她在席上沒吃幾口,肚子餓得很,正好趁機去看看廚房在哪兒,順便找點吃的……
或者先把廚房的位置探明,等會才好從花園里溜出來……順便找點吃的……
要找到廚房很容易,最好的方法就是「不恥下問」。
一路上夏小魚遇見了好幾個丫環家僕,她很和言悅色地向他們打听廚房的位置,只說自己听說陳家的廚房特別的好,所以想參觀一下。
雖然對于客人這樣獨自一個人亂竄,家人們表示有點疑惑,但是都很訓練有素地沒有多問,恭恭敬敬地指出了廚房所在的位置。
找到陳家的廚房以後,夏小魚站在廚房外看了看,里面人來人往,完全沒有下手的機會,況且自己這一件曳地長裙,大概在廚房走不了兩步,就留下湯湯水水的「罪證」了。
她很惆悵地看了兩眼,左手按了按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只能轉身回去了。
扮淑女還真不是人干的活兒啊……
她悵然地走在園中小徑上,繞了好幾個彎才找到出後院的月亮門。出了月亮門沿著抄手游廊走到了湖心小亭,亭台連廊跨于湖上,夏小魚停下來歇了一歇,她坐著想了想,還是回花園好,好歹那桌上應該會有些點心什麼的,尚可以充饑。
「在想什麼?」身後有人問,語氣里帶著明顯的笑意。
夏小魚驚了一下,回過頭去,劉齊負著手,臉上帶著笑氣定神閑地看著她。
夏小魚下意識地往前面看了看,剛才在去花園的路上,他和項知琳明明就站在自己前面說話,什麼時候跑到後面去了?
劉齊把她這個動作看在眼里,勾唇輕笑了一下。
「你……怎麼會在這兒?」夏小魚說完想起「你」字太不尊重了,又加了一句稱呼,「劉大人。」
劉齊笑了笑,走到她面前,負在身後的左手拿出來,伸到她面前︰「給你。」
他左手中提了個食盒子,舉到她面前的時候,她明顯感覺得到熱氣蒸蒸,肉香撲鼻而來。
「我隨便拿了一點,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味口?」
「給我的?」夏小魚大喜之下,又心生疑惑,「你怎麼知道我要去找東西吃?」
「和一些年紀大的人坐在一起總是會拘束些,吃不飽是很正常的事。」劉齊輕描淡寫地道,他並沒有說,他早就知道這場宴的目的是什麼,也可以想象自己兩個姐姐在席上的表現,所以也就很容易猜到,作為被觀察對象的夏小魚,定然是不可能好好吃東西的。
「吃吧。」劉齊很隨意地在她旁邊坐下,把食盒放在了兩個人之間,說著話,他又抽出右手來,居然手里拿了個酒囊。
他撥開酒囊塞子,往嘴里倒了一口酒,手扶著廓椅,身子往後靠在亭柱上,眼楮沒再看夏小魚,只看著亭外,很悠然自得的樣子,仿佛並不在意她什麼反應。
他這樣的表現讓夏小魚心里突然輕松起來,她毫不客氣地揭了食盒的蓋子,只見最上面的是一塊大大的豬肘,顏色金黃,油光透亮,色香俱全。
「嗯,不錯。」夏小魚自說自話,一層一層把三層食屜擺開來,第二層是清炒油菜,第三層分成了兩邊,一邊是拌木耳一邊是一小碗米飯。
雖然不多,但是足夠填飽肚子了,夏小魚很知足。
「你剛才不是和那個項知琳項小姐在說話嗎?」
吃起東西來的夏小魚,防備度降低了很少,也忘了尊稱劉齊劉大人了,劉齊有些小小的自滿,「吃人嘴短」放在他身上如此,對她也是很適用的。
「難道你剛才看見我了?」夏小魚又問。
「嗯,我看你一個人往後面走,怕你迷了路,所以過來看看……」劉齊說得臉不紅心不跳……
「呃,其實也不是那麼難找,我問了幾個人,很快就找到了,可是廚房人多,我不太好意思進去,而且我穿了這個長裙子,一點也不方便。」夏小魚毫無戒心地對他剖析自己面對廚房時的心路歷程,「真是太麻煩了。」
「呵,」劉齊認真地看了她兩眼,心里暗想,麻煩雖然麻煩,可是的確好看多了。
「怎麼啦?」夏小魚看他看得認真,以為自己有什麼不妥不禁問道,「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她用手背在唇邊拭了一拭。
「沒有,沒什麼東西。」劉齊連忙轉開了目光,又抬手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你喝的什麼酒?」夏小魚突然問道。
「從廚房的拿的新做的米酒。」劉齊答道。
「我能試一試嗎?」夏小魚扒光了飯碗里的飯,把碗伸到了他的面前,「聞起來很香。」
劉齊訝然看了她一眼,夏小魚端著碗笑笑地看著他︰「可以嗎?」
「行。」劉齊笑道,往她碗里倒了半碗,「這些就夠了。」
「好。」夏小魚點點頭,並不急著喝,舉著碗看著他笑。
劉齊怔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她是要跟他干杯的意思,便笑著拿酒囊踫了一下她的酒碗,然後對她舉了舉酒囊,「喝。」
「謝謝。」夏小魚誠心誠意地道,「謝謝你幫了我的忙。」
「只是一點吃的而已,不必這麼客氣。」
「不只是這一點吃的,我是要謝謝你幫了我很多忙,‘君子一品’還有孟梁嶺的事……你冒著險去贖我,又替我們安排了那麼多,謝謝。」夏小魚對他舉了舉手中的碗,很真誠地道,「這杯酒,我敬你。以前我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希望你不要計較。」
一直以來他在她心目中是個傲慢無禮的世家弟子,對他的態度大多都是冷淡疏遠的,要不就是冷嘲熱諷,從來沒有象今天這麼溫和有禮,一貫沉著冷靜的劉大人頓時有些反應不及,竟然破天荒地
有些口吃了︰「你……這個,我,……我只是順便,舉手,舉手之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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