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朔洵是被一陣腳步聲驚醒的。深夜里,腳踩著木制的地板上,發出刺耳的響聲。茶朔洵撐起了身體,眨了眨眼楮,卻發現視野里一片黑暗的時候,嘴角勾起一抹涼薄的笑容,不會急著去尋找光源,因為他知道自己已經看不見了。這種藥,就連毒發的時候,也是一點一點的,折磨人的心神。最開始是視力,然後是听力,然後是味覺,再然後是嗅覺,最後是觸覺,剝奪五感,直至死亡。這種藥物是極為折磨人心的東西,可以將人的各種反應放大,當然,最大的反應便是恐懼。人都是恐懼死亡的,沒有一個人能逃的掉。
在遇到那個人之前,他以為自己是不懼死亡的,事實上也是如此。甚至還與那個人以性命做賭注,現在的他也不懼怕死亡,但是卻害怕一個人孤獨的死去。可是又不想讓那個人看到自己丑陋扭曲的死狀。這種矛盾的心理如此奇特,他想這便是愛了吧,被那些人整日掛在嘴里的東西。他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懂得那種感情的。
紅秀麗,讓他明白了什麼是喜歡與心動,而那個人卻讓他,懂得了什麼是愛情。
房間里沒有第二個人的氣息,就算他的眼楮已經看不見,但是這個房間里的一切他都十分熟悉。而此刻,這個房間里除他之外,連一個活物的氣息都沒有。‘是出了什麼事情嗎?’茶朔洵如此想到,如果不是出了什麼那個人無法抗拒的事情,那個人應該還在這里的。賭注都還揣在自己的胸前,這就是證據。
‘啪’的一聲,是房門撞在牆上的聲音。有人推開了門,因為用力過猛,導致聲音有點大。茶朔洵听見那近乎粗魯的開門方式,眉頭皺了皺。「紅秀麗,你來了。」聲音平淡,無悲無喜。不用看人,與紅秀麗相處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她的腳步聲早就熟悉,所以在听見門外的腳步聲時,他就已經確定來人是誰。
「是的,我來取回寄放在你這里的東西。」紅秀麗推開門只看見一桌狼藉與一個人坐在桌邊的茶朔洵。是的,只有茶朔洵一個人,另外一個應該在這里的人卻不知道去了哪里。不過這不重要,雖然擔心紫清苑的安全,但是當下還是要從茶朔洵身上取回花簪才是最重要的。房間里很暗,暗的她看不太清楚茶朔洵的臉色。甚至是一根蠟燭都沒有,這樣黑暗的房間讓紅秀麗感到奇怪。
「過來吧,花簪就在這里。」茶朔洵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花暫,放在桌子上。
紅秀麗看到茶朔洵的動作,猶疑了一下,走了過去,事情太順利了,讓她不由得有些懷疑,那個人是會這麼听話的人嗎?
「放心吧,這個是約定。」茶朔洵似是知道紅秀麗心中在想什麼一般,難得的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如果是在遇到紅秀麗之前,就遇到那麼個人,或許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懂得愛為何物。因為有了類似于愛的感情,才會讓他有想要去探索愛情的念頭,所以現在他明白了愛與喜歡的差別。
「朔洵,你」紅秀麗伸手拿起桌上的花簪,抬眼看了一直坐著的男子。這個讓她心里有著復雜情緒的男子。然而在抬頭那一瞬,紅秀麗驚呆了。窗外有微光投了進來,雖然是新月之夜,但是走廊上還是有點點燭光在照耀的。雖然看不清茶朔洵的臉色,但是茶朔洵嘴角的鮮血,她卻是看到了。顏色紫到發黑,就算是在黑暗處也不該是這樣的顏色,紅秀麗拿出隨身攜帶的火折子,黑暗的房間里有了一點亮光,也讓紅秀麗看清了茶朔洵。
蒼白到近乎病態的臉色與以前的白里透紅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狀態。眼眶下面是一圈深深的青黑色,嘴唇發紫。即使嘴唇閉緊,也依舊有血水從縫隙處偷溜出來。這種明顯就是中毒的狀態,就算是不懂醫術的人都能清楚的知道,紅秀麗小時候身子不好,所以對于醫術還是知道一點皮毛的。而且,看著茶朔洵即使睜著眼楮也毫無焦點的瞳孔,這明顯已經是瞎了的人才會有的眼楮。
「呵,真是不好意思,讓你看到如此狀態的我。」茶朔洵在听到那一聲抽氣聲之後,淡淡的笑了,變成了往日那副浪蕩子的模樣。
「這一點都不好笑,你中毒了,是誰干的?難道是?」紅秀麗想到了那個至今都沒有下落的人,心里一陣發緊。
「我說了,這是約定。與任何人都沒有關系。」茶朔洵大聲的說道,臉上的表情也很嚴肅。「同樣的賭上性命,絕對公平的賭局,我輸了,便要付出代價,這便是游戲的規則。」
「都到這個時候了,還在說什麼游戲的,你給我清醒一點好不好。」紅秀麗急的快哭出來了,為什麼面前這個人即使中了毒,生命都無法保障,為什麼還能滿不在乎的笑出來。紅秀麗雖然討厭茶朔洵的浪蕩與懶惰,但是在心底深處對他又有著喜歡的感覺。就算是面對茶仲障那樣完全討厭,壞事做盡的人,她也公平的對待。更別說茶朔洵了。「你在這里等我一會兒,我去找大夫,我讓大夫來救你。」紅秀麗用力的抓住茶朔洵的雙手,希望他能答應自己。在自己找來杜影月之前,不要亂跑。
茶朔洵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的動作。紅秀麗便當他是答應了,提起裙擺大步的朝著外面跑。她要盡快找來杜影月,她不能讓茶朔洵就這麼死了。他做了那麼多的壞事,不能就這麼簡單的死去,他要與其他的茶氏一族的人一樣,接受官府的審判,然後贖罪。還有,在她還沒有弄清自己的感情時,不能讓茶朔洵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掉。最重要的是,她已經不想再看到有任何人在自己的面前死去了。
紅秀麗離開之後,房間里那微弱的光源也消失了。茶朔洵強撐著站起身來,慢慢的走出了門,憑著自己的記憶,模索到林子的邊緣,扶著樹木,走了進去。花簪已經依照約定還了回去,而他不想落入官府的手中。他這一輩子只輸給那麼一個人,其他的人休想對他指手畫腳,要他乖乖的接受官府的審判,乖乖的進入大牢,乖乖的在里面呆一輩子,他才不願意。先不說自己身上的毒藥沒有人能解開,就算有人解開了,如果活下來的代價就是面對上面說的那些事情的話,那他寧可抱著自己的尊嚴死去,也不願意拋棄自己的驕傲苟活于世。這便是他,茶朔洵。不管是生存,還是死亡,他都要自己做主,別人不能插手。
茶朔洵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自己累到走不動了,隨便找了一棵樹靠著。身上的華麗衣服已經被樹枝劃得不成樣子,鮮血隨著嘴角不停的掉落,渲染著胸前的衣物,觸目驚心。茶朔洵靠在樹上,回想著自己的一生。二十九年的生命里,似乎沒有多少記憶的樣子。那是因為他之前一直都是隨性的活著,沒有什麼東西能入他的眼。
茶氏一族里,除了茶鴛洵之外,還沒有什麼人能讓他看得上眼,如果不是茶鴛洵阻礙了他的玩性,估計他對茶鴛洵這個人也是不在乎的。最多也就一個迂腐老頭的形象而已,或許連臉都記不得。紅秀麗是活在陽光下的人,與她在一起,會讓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暖感覺。那是生活在黑暗之處的人,都會不自覺的渴望擁有的溫度,就算會被灼傷,會被侵蝕,也想知道那種感覺是什麼樣的。尤其是他這種追尋刺激的人,所以紅秀麗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不算輕的一筆。
最後便是那個人,短短的不到半月的相處時間,甚至比紅秀麗的時間都還要短。表面溫暖,實際冷情,與他一樣行走在黑暗里的人。
「紫清苑,紫清苑,紫清苑」茶朔洵不停地念著這個名字,聲音很輕,但是聲音里富含的感情卻是那麼的重。每念一次,這個名字便在他的心中烙上一個深刻的印跡,即使明知是自己的奢望,但依舊是不肯放棄自己好不容易懂得的感情。一旦學會,一旦抓住,就不會輕易放手。從見面的那一天開始,直到今天,他都沒有叫過他的名字。最開始的‘親王殿下’、然後是‘你’、最後便是直接說話,連稱呼都給省略了。
「咳咳」茶朔洵無法抑制毒性,上涌的血水沖上了喉嚨,然後隨著嘴巴流出,有一部分流進了氣管,引起強烈的咳嗽。‘我說的不舍得殺你是真話,那些動作也並非完全是想激怒你,明明已經提點過你了,你卻還是不明白。是應該怪我平日里謊話說的太多,戲演得太多,所以你不願意相信我。或者,你看出了我的情意,但是卻裝作不懂。還是你像我一樣,根本就不懂得愛情,所以就算對你表達,你也不懂。’茶朔洵已經說不出話了,這些都只能在心里想。
‘好想知道你的心里到底是怎麼想的?如果能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要在你的心底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就算只是恨,沒有愛也可以,想在你的心中佔有特殊的位置’茶朔洵抬頭望向天空,嘴角掛著一絲執著,臉上滿是不甘,眼楮緩緩地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