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闊空寂的室內,只能听到沉悶的物體擊打在身體上的聲音,放眼望去,整個健身房現在只有不遠處拳擊台上的兩個人而已。
拳擊台上一男一女,男的身著黑色服裝,藍色拳套,身形高大挺拔,墨黑的柔軟發絲上都是汗珠,俊美的臉上帶著某種欣喜的笑,不時動作靈巧地閃避或是接過對面女子的攻擊,絲毫不在意藏在拳套里面的手還在汩汩往外冒著血。
他對面的女子換上的是白色的服裝,紅色拳套,嬌小瘦弱的身形似乎飽含著無窮的力量,柔順的黑發利落地在腦後綰成一個髻,露出高潔的額頭,不時有如水流一般的汗珠從那里滑下來,她渾然未覺。她緊抿著豐潤的紅唇,動作幾近粗暴地揮舞著赤紅的圈套,一系列的動作狠戾而果決。
拳擊台上一黑一紅兩個身影,時而糾結一起,時候分開,兩人看起來身形十分契合,非常養眼。
又是半個小時過去,連司徒醒也感覺到了累了,甘一諾手上的動作才有些遲緩起來。
終于,幾記又快又狠的攻擊過後,甘一諾整個人疲軟地癱倒在拳擊台上,抬起一只手遮在眼前,看不清楚表情。
其實,這樣一番猛烈的運動後,她已經沒有力氣去想那些讓她傷心難過的事情了。
司徒醒嘴角勾起一抹笑,順勢也躺倒在她的身側,本來應該有的擔心一掃而光。他為今天見到了小女人的英姿颯爽的另一面感到無比愉悅。
他看中的人,果然是與眾不同的一個,為失戀哭哭啼啼,尋死覓活的那一套,她應該是不屑于去做的。
不過,他月兌下拳套,模了模左臉的某處,輕輕的皺眉。小女人的攻擊指數不小,他倒是有些疏于防範了。
健身房的其他顧客和服務人員早已經被司徒醒這個超級vip給屏退了,空曠的大廳只听得到兩人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良久後,甘一諾才恢復了平靜,這麼酣暢淋灕的流了一場汗,她的心總算沒有那麼糾結了。
「謝謝!」她的聲音帶著些微的暗啞,那是被渴的。
剛說完,她感覺臉頰一涼,司徒醒已經遞過來一瓶純淨水。
「喝點水。♀」男人左邊的臉頰上有一塊青色的痕跡,讓他看起來稍稍有一些狼狽。
甘一諾接過水坐起身,反應過來那是自己的杰作,心下有些赧然。
「對不起。」
司徒醒無謂地笑笑,喝下一口水問道︰「現在感覺是不是舒服多了?」
一開始,他只不過是想讓她過來運動一下換個心情,沒想到,小女人看到拳擊台居然有了興致,他當然樂意奉陪,一番較量下,他才發現自己有點小看了她。說來說去,其實,他有些後悔自己沒有考慮清楚就去找陸非說事兒。
甘一諾反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司徒醒一噎,這要怎麼回答,以他對這個女人的了解,如果回答是,大概她會翻臉吧。
權衡了一下,他避重就輕的回答︰「知道一點兒。」
「呵……」甘一諾輕哧一聲,「連你都知道。」
「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可笑,我在跟你說那麼多我跟他之間的事情的時候,你是不是在心里笑我就是個蠢蛋,明明已經頭上冒綠光了,還在那里演著情深意切。啊?」
司徒醒剛喝下的一口水被她這麼一席話激得噴出老遠,他還真沒想過,甘一諾說起話來還有這麼粗獷的一面。
蠢蛋?冒綠光?怪不得剛才打得這麼狠,這是對他心里有仇呢,不行,他可得為自己洗白。
「沒有,沒有,我完全沒有那個想法。」他擺了擺手,極力撇清自己,樣子看起來有些好笑,「其實我一直在等陸非主動告訴你,畢竟,這種事情如果由一個外人來告訴你,你會更難過吧。」
他這話說得有些半真半假,其實,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不能說出來。私心里,他希望這事兒爆發出來時,跟他半點兒關系都別扯上,他可不希望甘一諾對他因此而產生負面的印象。似乎……怕什麼來什麼,現在索性是他直接讓她知道了。
他這麼一說,不知就怎麼觸動了甘一諾的淚腺,她只覺得自己心里這時候特委屈,特憤怒,特難過,側過臉去,眼淚便忍不住就一直往下淌。
連司徒醒都想得到的事情,為什麼陸非就沒有想到呢?他難道不知道,相比較于他的背叛,他的欺騙讓她更難過嗎?
司徒醒看她這個樣子有些手忙腳亂起來,他對于跟女人相處還是缺乏經驗,在這個點他該有什麼動作他真是想不到。這下,安慰也不是,避開也不好,只得默默坐在那里一言不發。
大概過了幾分鐘,甘一諾才平復自己的情緒,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竟然在非陸非的男人面前放任自己的軟弱,毫無顧忌,她自己也大吃一驚。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有些抗拒這種無意識地信賴。雖然,她已經決定要結束舊戀,但是突然有個人讓她可以肆意顯露脆弱,讓她很不安。難道她跟陸非其實也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這麼想著,她雙手撐地飛快地站起身,說了句謝謝就去洗澡換衣服了。
司徒醒被她突然的不自在弄得莫名其妙,不過想一想又釋然了,她一定是被他的專一,深情,體貼給感動到了吧。這女人也不是那麼的不解風情嘛。
回去的時候,甘一諾堅持不讓司徒醒送她,司徒醒也沒有再步步緊逼,再加上他的手這會兒真不適合再握方向盤了,也就順水推舟地幫她攔了輛出租車看著她坐好也就算了。
回身,他對著自己車子上的後視鏡,看著自己的左臉,不自覺就笑了起來。視線下移,他看到自己傷上加傷的手,苦笑著搖搖頭。最後,他也只得將車子放在這里,打車回去。
直到回到荀俊的家,他的臉上還是掛著若有似無的笑,剛起床的荀俊還以為自己沒有睡醒做夢呢。
「司徒,你臉怎麼了?」說完,他就作勢要打電話□□。他荀大少的朋友也有人敢動,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手剛觸到電話,他又收了回來,不對,以司徒醒的身手,專業人士也隨便動不了他。
他想到了一個可能,頓時,人也清醒了不少。
「司徒,不會是你家老頭派人來抓你了吧?」他湊過來,一臉嚴肅。
這都好幾個月了,按說人也追到這里來了。
司徒醒的好心情被他破壞殆盡,推了一把他湊過來的大帥臉,雙腿隨意交疊地坐在客廳的小牛皮沙發上,面露不屑︰「就憑他們?」想當初,他被那麼嚴絲合縫地盯著,不是毫發無傷地順利到了這兒了?
「不是就好了。」荀俊松了口氣,準備去洗澡,剛走了幾步又想到了什麼,猛的轉頭︰「那是誰把你的臉打成這樣,你還一臉蕩漾?你不會被打傻了吧?我說你的手還沒好呢!」
司徒醒一臉神秘,表情滿滿的就是「你猜」這兩個字。
荀俊順了一把他的黑發,有些無語的說︰「不會又是那女人吧!」他再沒興趣說下去,轉身進了洗手間。
真是多余他一驚一乍的,司徒醒他就是自找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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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地過了三天,甘一諾在大家眼里再正常不過,該吃吃,該睡睡,該加班就加班。除了知道□□的幾個人,沒人知道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倒是有幾個同事嘻嘻哈哈地問她,快要結婚了,準備得怎麼樣。
甘一諾臉色黯了黯,輕輕說了聲,婚禮取消了。倒把一干同事都嚇了一跳,大家雖然跟她沒有什麼過深的私交,但是幾乎上了幾年班的都知道,她跟男友感情非常深。男友變成植物人,她也不離不棄的,眼看著就要結婚了,怎麼會取消婚禮?雖然大家心里都有疑問,但是沒人會蠢得去揭人傷疤。
吳隊長也很人性化地問她要不要請個假,畢竟他們的工作如果分心的話,是有可能會喪命的。
甘一諾搖搖頭,拒絕了他的好意,堅持說自己沒事。
下班回家,甘一諾打開門就發現坐在沙發上等她的陸家夫妻倆,心情又開始不好起來。
甘一言听到門聲,也從房里出來了,如果是以前他再怎麼樣也不會這麼不禮貌,這一次真是把他給氣到了,他們陸家是覺得姐姐沒人撐腰才會這麼欺負人的?所以,把他們夫妻倆讓進門,他就把人晾到了一邊。
這一次向翡先聲奪人,她一掃每次面對甘一諾頤指氣使的樣子,淚眼婆娑地撲過來,就差跪在她面前了。
「一諾,你要救救小非啊,他真的快活不下去了。」
陸天放的眼里也滿是焦慮︰「小諾,念在過去的份上,你——你去勸勸他,行不行?」
即使甘一言極力反對,甘一諾還是去了陸家。
雖然做好了思想準備,當甘一諾再次踏進陸非房間的時候,她還是吃了一驚。
室內光線昏暗,深色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看不到一絲光線,不小的房間里,酒氣燻人,地上到處都是空了的酒瓶,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甘一諾打開開關,才在地上看到已經醉得像一灘泥的陸非。
已經不省人事的男人,看到她,還以為自己在做夢,一只手在空中胡亂揮舞,嘴里嘟嘟囔囔的重復著那麼幾句︰「小諾,別走,我知道錯了。你原諒我……」
甘一諾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明白,正視著躺在地上神志不清,曾陪著她走過最美好年華的男人,開口時,語氣是鄭重而平靜的︰「陸非,我很珍惜我們曾走過的十年,所以在等你醒過來的一年里,我從沒有想過其他的結果。你醒過來,我就跟你一生一世,你沒醒過來,我就等你一輩子。」說到這兒,她頓了頓,繼續道︰「我從沒有想過你會做出什麼背叛我的事,可是可笑的是,你確實做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里尖細的疼痛,再次開口︰「陸非,人生不是粉筆字,有些錯誤不是一句原諒就能擦掉重新開始的。我承認,我一下子並不能完全放下,但是我也不會再跟你在一起,有了瑕疵的感情我不想要……我們之間不僅僅是隔著那件事,還有一個活生生的生命。我沒法做到視而不見听而不聞。」
「最後我想說的是,你的命不僅僅是你自己的,我不希望你為了我們之間的事就喪失了生活的動力。你應該比任何人都能體會,你能活過來,並站起來是多麼不容易。所以……就算是為了那些關心你的人,你也應該好好的。」
說完,她也不等他反應,站起身直直往外走。
話已經說到這兒了,她覺得已經沒有什麼再繼續下去的必要,至于他該怎麼選擇以後的生活,就看他自己的了,恕她愛莫能助。
快要到門口的時候,她想到什麼,腳步頓住,低低對身後的人說了句︰「再見。」然後一寸一寸地將指間的戒指,取下來,放在了旁邊的桌上。
雖然看不見,但是那枚戒指的每一寸的輪廓都刻在了她的腦海里,這一刻,她嘗到了剜心剔骨的疼痛。
再見,她的青春,她的愛戀,她最美好的年華。
說沒有一點不舍那是不可能的,可是與其扎著一根永遠也拔不掉的刺如履薄冰地在一起,她寧願放手。
這就是她的感情觀,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地上躺著的人久久沒有動,直到房間恢復一片寂靜,才听得到男人壓抑的低泣。
是他親手毀了自己的幸福,與人無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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