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是,妳覺得我適合當律師?」他咳了兩聲,別過頭去看著窗外。
突然,駕駛座旁的停車格駛進來一輛休旅車。
「有人來了。」他本能地傾前一些,試圖擋去大部分的視線,「妳要不要……把口罩戴上?」
「啊、好。」她低下頭,重新戴上口罩,接續了方才未說完的話語,「不管你當了什麼,我都喜歡。」
聞言,他的心髒像是被人悄悄捏了一下。
幾秒後,他重新調整自己的呼吸,若無其事地將話題給轉了回來。「我高三那年,我爸問我為什麼想學醫。我回答他,與其一輩子忙著把黑說成白,不如學著怎麼把快死的人救活。」
她戴著口罩,卻仍然看得出來那雙笑得彎彎的美眸。「那他怎麼說?」
「他听了之後只是點點頭,說『你自己有想法就好』。」
「好棒的爸爸。」她的父母幾乎不曾聆听過她心底的話。
「妳爸爸不棒嗎?」其實,他對她父母的印象仍然鮮明。尤其是把他當成戀童之狼的那一幕。
她卻苦笑而不答。
或許她也想起了同一件事,但他不確定。
經過這麼多年,他以為自己已經完全忘懷,直到這一刻,他才不得不承認,或許陳士勛的話是對的,那件事情對自己的影響甚深,無奈他從未察覺。
十幾年來,他的確不時夢見那些子虛烏有的罪狀,甚至有時候他會認真、客觀地審問自己——我真的只是把思芳當成是親妹妹嗎?我真的對她毫無不當的念頭嗎?
第一年,是;第二年,是;可漸漸地,答案卻不再那麼堅定了。哪怕只是一點兒的動搖,都會讓他相當厭惡自己,彷佛當年的那些人並沒有錯看他一樣……
車內的氣氛變得詭譎,並且令人窒息。
韓思芳知道他想起了什麼,趕緊笑道︰「所以你覺得我現在怎麼樣?」
他回過神來。「什麼怎麼樣?」
「我現在長大了、變漂亮了,那你對我有興趣了沒有?」
他微笑,道︰「妳從出生開始就很漂亮了。」
「你敷衍我?」
「我這哪是——」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兩個人頓了頓,韓思芳低頭從口袋里模出移動電話,看了屏幕一眼,上頭顯示著「文娟」。
「……是經紀人。」八成是發現她不在醫院里了。她嘆口氣,「怎麼辦?我不想接欸。」一旦接了,她勢必得馬上回去。
他則是靜了幾秒,勸道︰「這就是妳的工作和責任,能逃多久?」
她沉默了下,這才認命接听,當然無可避免地被叨念了好幾句。
一個小時之後,他將她送回了醫院附設的員工停車場的電梯前。
韓思芳解開了安全帶,卻遲遲沒下車。
「怎麼了?」他問。
「沒。」她輕咳了聲,又道︰「以後你還能這樣載我去兜風嗎?」
「看緣分吧。」
他很忙,也許她更忙,加上她又是公眾人物,不是什麼妳OK我OK就能夠出發的對象。
果然,這個答案她一點也不意外。
她低頭笑了笑,隨即又抬起頭來,撒嬌道︰「那……給個KissBye總可以了吧?」她摘下口罩,嘟嘴就要索吻。
「別鬧了。」他苦笑,被人看見還得了。
「我哪有鬧?你看我很認真,喏?」她甚至閉上了眼,挨近他的身體。一陣清新淡雅的香味飄進了陳士誠的鼻腔,他心一緊,胸口里那突如其來的騷動讓他微微倒抽了口氣。
俯視著她的臉蛋,她的睫毛密長有如羽扇,肌膚細致得連毛孔都看不見,白里透紅的氣息讓她素顏卻像是上了妝;兩片紅潤的唇瓣也因她刻意的努嘴顯得特別有彈性……這般誘惑,教他如何能夠自制?
她簡直傾國傾城、美若天仙;他只是血肉之軀,更是凡人,如何能夠不心動?如何抗拒得了?
然而他們終究有一條跨不過的線。
他不想惹麻煩,也不想成為她的麻煩。
他抬起手,以拇指輕輕抹過自己的上唇。
「這樣……」再緩緩地抹過她的下唇,「就夠了,好嗎?」
韓思芳嘟起的唇瓣漸漸放松,心跳如擂鼓,呼吸也亂了節奏,她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了。
為何會這樣?只是拇指輕觸了兩個人的唇,只是小學生在玩的間接接吻為什麼她會激動得熱淚盈眶?
半晌,她抿抿唇,雙眼眨了眨,笑道︰「你好可惡,居然從頭到尾都這麼馬虎的應付我。」
他只是微揚唇角,沒有辯駁,卻看見了她眼底的淚光。
他的心狠狠抽疼,痛感伴隨著每一次的呼吸,如果只是想鬧他而已,何來的淚水在她眼眶里打轉?
「思芳……」他不自覺地撫上她的臉頰。
「那、那就先晚安了,今天晚上謝謝你,掰掰!」她聲音哽咽,害怕自己就要哭出來,趕緊道別,轉身開了車門匆匆逃出這個空間。
一跳下車,淚水隨即滑落,她伸手抹去,並且將手上的口罩、帽子逐一戴上。
那樣的間接之吻形同溫柔的拒絕,也形同無期徒刑。她還真寧願他能更狠一些,就判她死刑吧,好讓她徹底死了心。
這時電梯抵達,她躲進無人的電梯里,低頭痛苦地哭出聲。
隔天,陳士誠上班的時候,被醫院外圍的陣仗給震懾住了。
不論是醫院正門,還是急診入口,四處可見人群守候,有記者,有攝影師,有粉絲,有些看起來則像是單純來湊熱鬧的路人。
甚至有人特地做了海報、布條,上頭用了很可愛的字體寫著︰妃妃,加油!請趕快康復。
陳士誠先是呆滯,而後則像是蘇醒般按了兩聲喇叭,這才得以龜速讓車子穿過人群,順利開進員工停車場。
他沒想過,一個人的出院竟然能夠造成這樣子的混亂。
雖然早就明白她是個公眾人物、是個當紅女星、是個曝光率超高的藝人、是個廣告、戲約接不完的小天後,可是直到現下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地了解到姚允妃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說她呼風喚雨也不為過。
這樣的一個女人,昨夜居然就坐在他的車子上,要他載著她去兜風、賴著不走,甚至向他索吻…
這是捉弄吧?
嗯,這一定是在捉弄他。
思緒至此,他將車子停妥熄了引擎,卻遲遲沒有下車,只是靜靜地坐在駕駛座上,一臉茫然。
手機乍然響起,他嚇了一跳,急忙模出手機一看,是醫院的號碼。
「喂?」他接起。
「我巧薇。」
「嗯,什麼事?」空出的另一手拔下鑰匙,開了車門,一腳跨了出去。
「你到醫院了沒?」
「到了,在停車場。」
「我待會兒有一台刀,你可以來協助嗎?」
「當然。我五分鐘就進辦公室,手術房準備好了?」
「差不多了,廖醫師正在麻醉。」
「OK,我馬上過去準備。」
語畢,他收線,也收起了紊亂的思緒,加快腳下的步伐。
一進手術房,陳士誠才驀地意識到這個不對勁的畫面,問︰「這時間妳怎麼會在這里?」她不是值晚上的嗎?
「我和許醫師換班。」
「喔,原來如此。」他點了點頭,從護理人員手中接過器械,下了刀之後便不再說話。
手術進行了十分鐘,大概是氣氛悶了,劉巧薇突然開口道︰「早上我在電梯里遇到消化科的李主任。」
「嗯?」他淡應一聲。
「他說他昨天上去VIP看了一下……」
聞言,陳士誠在那一瞬間閃了神,卻沒顯露得太明白,仍然低著頭專注在手術上,故作不以為意。
「然後呢?」
「然後啊……姚天後似乎不怎麼好相處呢。」
他頓了下,問︰「怎麼說?」
「听說她本人很冷漠、不太理人,不像電視上那樣活潑親切。」
「是嗎?」陳士誠輕笑了聲,始終低著頭。
事實上,他不太了解她在電視上是哪個樣,只知道這幾天的相處下來,她和「冷漠」兩個字是絕對沾不上邊。
或許是這不尋常的反應引來劉巧薇的狐疑,她悄悄歪著頭,靜了幾秒才反問道︰「干麼?還是姚天後對你很親切?」
「……怎麼可能。」他說了謊。
「真可惜,我還以為你的待遇會特別一點。」劉巧薇瞟了他一眼,口罩底下的唇角微揚。
「妳想太多了。」他故作輕松地笑了聲,不動聲色。
然而那句話卻悄悄上了他的心——她不像電視上那樣活潑親切。
的確,他是不知道電視里的姚允妃究竟是什麼樣子。
自從他考上醫學院之後,坐在電視前的時間便驟減為零,搬離雲華冠喜之後更是干脆連電視機也不買了。
直到現在,好奇心就像是發了芽的杰克豌豆,直驅而上,拚了命地成長。
他八成是中邪了。
那天傍晚,才剛結束值班,他便直奔電子專賣店。
什麼牌子都好,他沒研究,也不在意,反正他只是想用來看看偶像劇。他拿出信用卡,買了一台四十二吋的液晶電視,以及一台藍光播放器回家;到家之後,他甚至上網訂購了所有她演出的戲劇影片,即使只是配角時期的作品,他也沒放過。
重度的粉絲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他想。可他是她的粉絲嗎?他卻又不這麼認為。
就這樣,他那一成不變的生活里多了一項微妙的元素——偶像劇。
自那天起,除了上班的時間之外,他都宅在家里,每天看個一、兩集。
然而這樣的日子,卻在他看了一部叫作「明天我依然不愛妳」的戲劇之後,硬生生地中止了。
劇中的女主角總是喜歡調戲男主角,然後說︰「干麼?生氣啦?」
劇中的女主角,總是喜歡強迫男方載她去兜風。
劇中的女主角特別喜歡從背後跳到男主角的背上。
劇中的女主角,在汽車里向男主角嘟了嘟嘴,道︰「那給個KissBye總可以吧?」
那一刻,他才驀然明白,原來自己只是她的腳本,只是一個臨時的男主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