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日荒漠,連亙千里,時常有食人的猛獸出沒,古往今來,因「入漠者,無一人生還」之說而出名。♀
驕陽似火傾盆而下,連遠處的沙丘都反射出刺目白光。金色綿延,似鋪陳的大海,一望無際。沙子在腳下發出炙熱溫度,笙紗紗踩到什麼,猛地跳起來,定楮一看,竟是人的骸骨,在一片金色中,顯得尤為突兀。
一旁的齊望禮打了個哈欠,將被嚇得尖叫的笙紗紗拉至身後︰「這是第幾塊尸骨了?怎麼還嚇成這樣?」
眠往前眺望,浩浩蕩蕩的人群深一腳淺一腳的向前跋涉,留下數串大小不一的腳印,一直蔓延到視野盡頭。
他們一群人卯時出發,迎著烈日已走了將近五六個時辰,其中竟無一人喊累。神器的誘惑真是巨大,若任何事人們都以此為信仰而奮斗的話,天下豈不是又是另一番景象。
幾刻鐘前,有人問祝子淵他們為何一直是在沙漠中行走,所謂的捷徑到底在哪,莫不是你私藏了地圖,不願與眾人共享吧。此話一出,就如一顆石礫投入湖泊,漣漪應身四散。眾人如火的目光紛紛打過來,似要將祝子淵燃燒殆盡。周圍一片附和聲,甚至有脾性暴躁之人,幾步過來便欲拔刀相向,被齊望禮一劍擊殺,頃刻變成了茫茫荒漠的尸骨之一。
氣氛眨眼沸騰,幾名與那人交好的俠客目眥欲裂,皆提了刀欲報仇,瞬間將齊望禮困于中間,祝子淵眉眼冷淡,眼中卻劃過一絲嘲諷。電光石火之後,白光回鞘,齊望禮收了劍,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衣袖,立在祝子淵身側,身後一地殷紅。
眾人皆是被其的雷霆手段所懾,一時竟無人敢向前。祝子淵低低一笑,抬手向他們作了個揖︰「諸位同僚何故如此心急?試問若是在這大漠中有捷徑,那麼這捷徑應是在哪?在天上?還是在地下?」
眾人面面相覷,有一烈性女子不服道︰「我記得是祝門主說手中有地圖,才讓大伙兒跟著你上路,若是沒有捷徑,我們豈不是白白浪費了許多時日,望祝門主給個說法!」
彼時烈日炎炎,萬里無雲,祝子淵一行人身後跟著四海門一眾門人,與來自大蜀各地的江湖俠客遙遙對立,形成巨大差異。一滴汗自某一人臉頰上淌下來,在半空中折射出層疊金光,落在沙漠中,騰起一片白煙。
祝子淵笑了笑,眼中卻無一絲笑意︰「地圖中確有捷徑,但這條唯一的捷徑便是——」手向前一指,「一直向北,穿越荒漠!」
眾人大驚,正欲反駁,齊望禮手中的斬影劍剎那出鞘,帶起一道凌厲的劍風︰「廢話這麼多,有誰不服,可以自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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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一旁的笙紗紗跳過來,滿臉促狹地向前指了指,「你說,青芙姐姐和子淵哥哥昨晚是不是干那事了呀。♀」
前方不遠處,一襲綠衣的柳青芙正與祝子淵並肩而行,二人不時交頭接耳,聊到興起處,柳青芙會掩了嘴來,輕笑幾聲。那一瞬流露的風情壓過青樓中所有的佳麗,哂得眠愣了愣,便沒有听清笙紗紗的話︰「什麼事?」
「哎呀!」笙紗紗滿臉的不相信,臉上微微有些發熱,「你別裝傻了!就是男女之間……那事嘛!」
「你們在說什麼?」飲了一大口水的江離湊過來,「什麼男女之事?誰?」
笙紗紗沒好氣地翻了他一個白眼,讓他一邊去︰「我們女人家講話,你來湊什麼熱鬧!」
「女人?」江離一口水嗆住,全噴了出來,狂笑道,「就你們還女人?一個動不動就欺負我這種文弱男子,一個身板一馬平川。你們說,你們哪點像女人了?」
笙紗紗惱羞成怒,看了看自己毫無起伏的平坦,又看了看眠的波濤洶涌,更是火冒三丈,一拳揮出,帶起可怖虎嘯︰「去死吧!」
江離飛出老遠,一邊飛一邊大喊︰「你居然敢揍副盟主,反了你!」眠在一旁笑得岔不過氣,笙紗紗得意地向江離吐了吐舌頭︰「別說副盟主,盟主我都不怕!」
正得意間,肚子猛地叫了一聲,齊望禮恰好听見,好不容易逮住一個機會,自然是卯足了勁取笑她。笙紗紗小臉紅一陣白一陣,正打算與他兵戎相見,卻听齊望禮肚子也適時地響了一聲,她捧月復大笑,齊望禮怒極,于是大戰轟轟烈烈地開始了。
眠這才覺著有些餓了,便打開行囊尋些干糧吃,說是行囊,夜晚駐扎用的帳篷和其余用品,都由四海門的兄弟扛著,她不過帶了些充饑的食物罷了。
江離不知從哪冒出來,一把奪過她手中的干糧,理所當然地咬了一口,道︰「傳聞說萬日荒漠里時常有猛獸出沒,怎麼走了半日了,連沙鼠都沒見著一只。」
眠愣愣瞪著他手中的干糧,不知為何想起昨夜,她鬼使神差地問他︰「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夜風纏綿,夾雜著微涼的酒意,醺得她有些迷迷瞪瞪。♀她想,她一定也是喝多了酒,所以才頭腦一熱,問出一個連自己都羞愧欲死的問題。
那廂熟睡的江離許久沒回應,她以為他是睡著,便提了聲,再次問道︰「喂!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月光破碎一地,眠有些許醉意,恍惚間听到他說︰「有……有啊。」
她心中不知為何一跳,即將出口的「她是誰」被她生生咽了回去,硬是在肚子里轉了一個圈︰「……那你們,在一起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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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離話音剛落,眠神色一變,與此同時,領頭的祝子淵忽然高聲喊道︰「全部停下!」
人群一陣窸窣,眾人雖有不解,仍是停下了腳步。萬籟俱寂,眾人皆是戒備地望著四周。一陣風吹過,夾雜著沙漠中炙熱的溫度,拂過人們沾滿汗水的眼睫。烈日中天,方圓百里無一絲動靜,靜得仿佛能听清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
良久,當眾人等得幾乎不耐煩了,遠處陡然響起一聲狼嘯。緊接著,四面八方似應和般,狼嘯含著殘忍的殺意一聲接著一聲地響起。狼嘯如歌,此起彼伏響在沙漠中,滔天的涼意浸入心底。眾人驚駭地發現,狼群已成包圍狀,將他們團團困住。
眠將耳際的青絲掛于耳後,連綿的沙丘在某一刻露出一雙深綠色的雙瞳,雪色的毛發在此時豎起,是獵食的模樣。身後馬匹瘋叫,兵器出鞘的響聲不絕于耳。千里荒漠,雪狼在金子般耀眼的大漠上圍成一圈,像墜落凡間的星辰,鋪滿大地。白色的皮毛無風自舞,嗥叫聲就如死亡之歌久久不散,飄蕩在天地間,仿佛為了送別這一群人唱響最後一曲。
有人驚懼一聲︰「竟是雪狼,還有這麼多。」雪狼是大蜀凶名赫赫的猛獸之一,以善于群攻、食人必將剖心噬骨出名。據說落在雪狼手中,絕無生還的可能。江離帶了點擔憂道︰「祝子淵不會葬身于此吧?」
狼群更近,四面八方皆是瑩綠的雙瞳,在包圍中連成一道碧色的光,像套于脖頸上的繩索,愈拉愈緊。眠涼笑一聲︰「先擔心你自己吧!」便首當其沖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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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戰霎時開啟,舉目皆是淋灕的鮮血,眾人手持武器,散入狼群中,刀光劍影,各色流光奔掠在人群中,鋪開一幅濃麗的畫卷。
眠手指紅光跳躍,身姿輕盈地旋轉一圈,紅線如波浪蕩開,所及之處,雪狼血肉橫飛。絲線撕裂空氣,竟沒有一只雪狼能進其身十丈以內。身體向後掠去,手中紅線舞得像一曲舞蹈,卻帶著驚人的殺氣,掀起百丈黃沙,飄散在空氣中。
無數追月輪閃掠而出,夾帶著萬丈白光,如天雷齊降。笙紗紗在狼群中一蹦一躍,不時發出陣陣虎嘯聲,以雷霆之勢斬殺雪狼。末了還舌忝舌忝嘴唇,她將遍地狼尸一一撿起,裝進早就準備好的麻袋中︰「晚上有狼肉吃啦!」
笛聲悠悠,升到空中,和著烈日翩翩起舞,響在人聲哀嚎里,奏響一曲絕唱。柳青芙玉手輕搭星象笛,眼楮半閉,綠色羅裙輕輕飄蕩。笛聲所過之處,雪狼紛紛倒下,口中流出鮮紅的血液。
祝子淵則立于原地,身旁齊望禮斬影劍揮得白光片片,朵朵劍花爆裂而開,撲上來的雪狼俱被砍成塊狀,洋洋灑灑落在沙漠上,被笙紗紗一一裝進了袋子里。
血光爍爍,巨大的驕陽在眾人身後落成背景,千百道影子拉得頎長。眠望了一眼下沉的烈日,已近酉時。一旁殺得吃力的江離轉頭叫喚道︰「眠姑娘,我們要打到什麼時候啊,我快餓死了!」
眠踏碎一地殘陽,嘴角揚起細微弧度︰「你不是方才吃過了嗎?」
「那麼點?」江離一臉不可置信,「我就咬了一口啊!」
輕飄飄地將大張獠牙向江離撲來的雪狼斬成兩半,眠收了紅線︰「自己的小命都快保不住了,還時時刻刻念著吃的,真不知道你腦子里裝的是什麼。」
江離「嘿嘿」一笑︰「不是有你在嗎!我怎麼可能那麼容易死。」
「哦?」眠挑了挑眉,「不知是誰信誓旦旦地說,要保護我,關鍵時刻也會沖在我前面,堅決不傷我一絲一毫。」
「嘿嘿嘿……」江離亮出一口大白牙,笑得極其標準,「現在又不是關鍵時刻,幾匹小狼而已。你放心,到了性命攸關的大當口上,保準我會擋在你前面!」
眠道︰「呵呵。」
江離大怒︰「呵你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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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扯出一道霞光,沙漠的落日仿佛格外耀眼。漫天霞色鋪滿天空,顏色濃郁得壓境,讓眠誤以為它一不小心,便會攜著那輪巨大的驕陽直直墜下來。
影子好像被拉了百丈長,大風刮過,眠在沙丘上坐下來,青絲亂舞,身後是龐大的落日。
舉目眺望,十里之內橫尸遍野,血流成河,江湖俠士幾乎少了一半,而狼群也僅余幾只。
一刀斃命最後一只雪狼後,黎不言長吁了一口氣,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看見不遠處的祝子淵半點汗都未出,身旁齊望禮倒是擦了擦額際,不由得怒從心起,自己怎麼就沒有那麼好的待遇?瞥了一眼皆是倒地不起的幫眾,忽然了解到自己與祝子淵的差距,更是火大,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都他媽給老子起來,一個個半死不活的像什麼樣子!這不還沒到浴仙池嗎,統統給我跪下,不跪的別想吃飯!」
天罡教教眾敢怒不敢言,在一陣抱怨聲中耷拉著腦袋跪下。有一教眾見黎不言連君子都懶得裝了,明白定是受了祝子淵的氣,不由轉頭去看四海門,卻見四海門同樣倒地不起,獨獨只有祝子淵、柳青芙、笙紗紗還有不知名的一男一女站著。而此時,柳青芙正將門眾們一個接一個地扶起來,喂他們水喝。那般溫柔風情出現在「冷面芙蓉」臉上,當真是曇花一現啊。
唉,為何我們幫派沒有一名女子?偷瞟一眼怒發沖冠的黎不言,嘆了口氣,還有一個偽君子幫主。羨慕之余,又有些疑惑,教主與祝子淵齊名,那齊望禮還有柳青芙左右護法卻遠在他之下,更遑論快要掉下前一百的笙紗紗,他們怎麼也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呢?
還有那不知名的一男一女,哇!這女子是誰,一身紅衣,竟生得這般漂亮!這眼楮生得,嘖嘖嘖,真叫那個驚心動魄,魅惑至此!就是不知道那男子又是何人,將目光調過去,那男子居然死皮賴臉地跟在那紅衣女子後面!真是不要臉!
那名幫眾義憤填膺,卻又不敢起身,只好用目光狠狠地瞪著江離,希望將他千刀萬剮。咦?這麼仔細一看,這紫衣男子好像有些奇怪。具體是哪里奇怪,卻又說不上來。只覺得他以前好像不是生得這個樣子的。這個古怪念頭一冒出來,就止也止不住,他只好拼了命地盯住江離,妄圖看出些什麼不同來。
紅衣女子轉身離去,原本從未看他一眼的江離,眼風卻在此時突然掃了過來。他心中莫名一驚,恐懼排山倒海而來。紫衣男子遙遙望著他,眼中卻空無一物,俱是連亙的漆黑。背上陡然傳來巨大壓力,跪于地上的腿骨幾乎深深嵌入沙中,那人的威壓竟那麼大!他是誰?
那名幫眾又懼又疑,這般厲害的威壓,怕是連自己幫主,還有祝子淵都不能施與他。而紫衣男子光是一個眼神,便讓他感覺身上背了座大山,幸好他早已跪著,不然恐怕會直接僕地。可饒是如此,他也覺得漸漸支撐不住,眼前開始出現白色的小點,身體一晃,便往前直直栽去。
身上的威壓遽然消失,他的身子在空中生生止住,卻見紫衣男子嘴角勾起詭異弧度,向他笑了笑,便轉身追那名紅衣女子去了。
方才發生之事不過須臾,「你怎麼了?臉色如此慘白?」身旁傳來其他幫眾的聲音。他有些劫後余生地回神,抬手一模,額頭全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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