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兒逡巡著趙家的靈堂,趙厚生的棺槨停在上頭,金絲楠木的棺材,按此間的風俗,是要上去瞻仰遺容的。♀如今祖父頭七,趙皓心中便是再思念玉兒,也只得作罷,特意囑咐了幾人,拜祭之後,務必留下來用飯。趙家與顧家是世交,比許多外戚關系都近,顧家人不知道趙厚生曾經對赫蘭人犯下的滔天罪行,只道他一時糊涂,倒是沒覺得他人品多麼下作。
顧平雖然不願意玉兒在此間多做停留,但是這人都死了,面上功夫總要過得去,不過吃頓豆腐席,還能如何?顧家人拜祭的時候,燕痕遠遠在外間站著,蒙眼的絹布能讓他依稀瞧見外頭的布置。看見趙厚生的棺槨,燕痕心里一頓,生生將舌尖咬出了血。秀兒也得給死者磕頭,她虛虛行了禮,瞧見那趙厚生雖然亡故了,這兩只手還直挺挺的伸著,有些嚇人。可自打見過紫桃自裁與盧俊達被毒死以後,秀兒的膽子也大了。趙厚生的模樣只是有些奇怪罷了。
秀兒擔心燕痕出事,行禮之後,便去尋他。正巧,洪管家進來料理一些事物,沒當心撞著了燕痕,那蒙眼的絹布讓他撞掉了一角,洪管家抬頭一看,這少年的眸子里透出的血紅顏色,心髒都停跳了。
「你……是你……」
秀兒見狀,趕忙插到兩人中間,抬腳將燕痕蒙眼的絹布給戴好。戴撫平整以後,轉身對洪管家道,「您有什麼事兒,找我表哥嗎?」
秀兒加重了表哥二字,顧家其余人等,瞧見兩人與洪管家僵持在門外,便湊了過來。那洪管家還沒反應過來,指著秀兒結結巴巴道,「是你?竟然是你,你是如何?」
想說卻說不出來,若是這秘密傳揚出去了,恐怕燕痕活的要比趙府一家老小長遠多了。洪管家自然是害怕栗氏的報復,也曉得厲害,不得不把這啞巴虧吃下去。但是心中仍有許多疑問,見著令堂內的賓客眾多,也顧不得了。
「顧二姑娘能否借一步說話?」
秀兒點了點頭,將燕痕交給顧樂之後,便跟著洪管家到了靈堂一角,這屏風後頭,是沒有賓客來的,此處,原是趙家一處偏廳,如今做了令堂,秀兒與洪管家兩人,在偏廳的一處內間里頭,還隔著屏風說話,屏風里頭,是個炕床。兩人在屏風外頭,瞧見外間沒人走進,洪管家一掀袍子,竟然給秀兒跪下了。
「顧二姑娘,以前多有得罪,望您放過趙家一馬!」
秀兒知道他不敢光天化日做什麼事情傷害自個兒,卻沒想到,洪管家竟然來了這招苦肉計。秀兒也沒去扶他,「洪伯,據說,這蛇島栗氏皇族,會那些巫蠱奇術,讓人遭萬蟲萬蟻吞噬,十分痛苦。」
洪管家听言,面上白了白。他年約五十,頭發花白,面上皺紋如刀刻一般,常年在海上漂泊,這些黝黑的印痕已經去不掉了。
「我還听聞,這蛇島栗氏,是有仇必報的主兒,心狠手辣無比。」
洪管家領略過栗氏的厲害,他們是說話算話的,但是若是被背叛,或是欺騙,那一定會讓你死的很難看。如今趙厚生倒是得了便宜,死了個痛快,可自己卻留在世上,還有家人兒女孫子要顧,若是被栗氏尋仇,那他一個小小的管家,賠上整個趙家,也是無法避禍。
如今,只有讓顧家萬萬不要說破趙家在這事兒里的關系,若是栗氏知道了,只當是那叫燕痕的少年是自個兒逃出去的便好。♀
洪管家年紀老邁,給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下跪,也正是為了此事。經過幾次計較,他發現,這小姑娘在顧家,是能說上話的。而且看她這通天的救人本事,沒準兒能保上趙家一次。
秀兒雖然有許多鬼主意,但她並不是個菩薩,更不會任人宰割。對洪管家,趙舉人夫婦,並那薄情的趙皓,她是絲毫同情不起來。
然而,若是蛇島栗氏尋仇,這趙府上下一應僕役丫鬟,也逃月兌不得。秀兒不喜洪管家與趙厚生行事,倒不會牽連別人。「洪管家,你這大禮,我可消受不起。」
「顧二姑娘不答應,老奴就不起來。」
秀兒始終沒有答應他,若不是瞧見趙皓來尋他,洪管家還打算繼續苦肉計到底。為了不聲張,洪管家還是自個兒起來了,「顧二姑娘是個心善的,老爺子這個行為,我也瞧著不妥。但是無法,誰叫他是主子?如今他去了,望顧二姑娘放寬心,以後老洪這里,您說話是這個數。」
洪管家伸了伸大拇指,比劃了一下。
「老洪管保比對老爺夫人還尊敬你,只求您給趙家一條活路。」
說到這兒,趙皓進來了。他在外頭忙的焦頭爛額,瞅見洪管家竟然躲在這兒,跟個乳臭未干的臭丫頭扯皮,不禁有些惱怒,憤憤道,「這老爺子一去,本少爺說話就不頂用了?」
洪管家見自家少爺要發作,生怕他再遷怒顧秀兒,上回秀兒三問譏諷了他,只怕他怎麼瞧秀兒都不會順眼。洪管家此刻不敢得罪顧家人,趕忙將自家少爺讓了出去。
秀兒見他們主僕一唱一和的,循著原路,去尋顧家幾人了。
這屏風外頭,是個炕桌兒,趙夫人樂氏身子好了一些,早些時候讓趙舉人崔登過來料理趙老爺子的喪事。但是她仍舊體力不支,讓丫鬟扶著,在炕床上歇息,卻沒曾想,見著了方才一幕。
雖然不明白洪管家與秀兒有何恩怨,但是听他們那說話的內容,這恩怨還與趙家有關。樂氏與洪管家不同,經紫桃的挑撥,她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兒,根本沒想過要拉攏顧家以求自保。听了這些話,心里一狠,便動了殺機。
這外頭仍舊陽光明媚的,顧家人在外頭等著,顧九從未見過這麼大的宅院,不禁唏噓。他與趙家沒有瓜葛,也只是陪著幾個孩子來的,正在外頭等候,就瞧見眼前,來了個腰肢款款,模樣嬌美的少婦。
「十三娘?」顧九見著是她,支吾道。如今盧方還關在牢里,十三娘還有心思去吊唁別家的老太爺?顧九不會想這麼多,朱十三娘瞧見她,面上一愣,兒子入獄,自己父親也忙不迭的跟此事撇清關系,如今要救盧方,她已經四處散財,但誰料,這知縣孟仲垣竟然是個油鹽不進的。無法,听說孟仲垣與趙家有些交情,元宵節前頭還去拜訪過,朱家布莊也與趙家有點交情,這不,一大早的,忙不迭從縣里趕過來,指望著能與趙家當家人說說話,好讓他們牽牽線。
而顧九,朱十三娘有些愧對他,自己與他無冤無仇的,他又愛慕過自己,卻讓兒子給誣陷差點兒成了殺人犯。十三娘目光復雜的瞅著顧九,瞧見他身邊顧家的其他人,便不再看他,往靈堂走去。
趙皓正在答謝賓客,瞧見外間來了個美貌婦人。這婦人容長臉兒,雖然穿著縞素,卻是難掩豐腴體態。邊兒上幾個來湊份子的遠親,瞧見這麼個招人的美貌婦人,眼楮都看直了。
洪管家見了她,附耳幾句,趙皓點了點頭,招呼道,「原是朱掌櫃的千金,趙某這廂有禮了。」
十三娘給趙厚生上過香之後,款款走到趙皓面前,見他生的劍眉星目,俊朗非凡,一身白衣,倒反而顯得溫文儒雅,不像平時那般孟浪。
趙皓不疑有他,一切按習俗行事,又行了兩個大禮。瞧見外間又進來兩名女子,縱然穿著樸素,卻難掩一身風塵氣。趙皓眉頭一皺,沒搭理十三娘,就去尋那兩名女子。
十三娘一愣,沒機會跟趙皓說上話,瞧見洪管家,尷尬的笑了笑。
洪管家知道她與顧家有些恩怨,那樣驚天動地的案子,不想知道,都難。因此,洪管家更是斷定了,這顧秀兒有些本事,才想著求她。瞧見十三娘一臉愁容,想是還憂心自己牢中的兒子,如今是來求趙皓辦事兒的。便好心安慰道,「十三娘放心,若是令公子是清白的,孟大人必然會明察。」
十三娘點了點頭,洪管家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靈機一動,「十三娘,如果擔心令公子的安危,不如,不如去求求顧家二姐。」
在朱十三娘心里頭,那顧家二姐不過是個小丫頭,雖然長得機靈了點兒,但是,听見洪管家的話,朱十三娘心道,不如死馬當活馬醫,既然顧家能在斗轉間,救了顧九,那沒準兒也能有辦法證明盧方的清白。
不過如今,盧方是否清白,她也不知道。
十三娘心中下了決定,腳下堅定,朝顧九方向走去。
顧九正坐在石墩子上等人,瞧見陽光刺眼,十三娘款款朝她走來,身段兒裊娜,縱是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此刻,他的魂兒也跟著趙老爺子一起飛上天了。
秀兒正與顧樂說話,也瞧見了十三娘,眯了眯眼楮,說了一句,「這洪管家真是會攛掇人。」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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