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馬車捂得嚴嚴實實,用的是潁州上好的藍色綢布。驅車的人不是別個,正是孟仲垣的貼身小廝,阿星。
阿星瞧見秀兒正在門口相送兄長,大老遠便咧嘴笑道,「顧二姑娘,小的此番奉了大人的命,務必要將二姑娘帶回去。您看,您兩位哥哥也是要去縣里,何不搭了衙門的馬車,也可省些費用。」
顧平見狀,眉毛蹙到了一起去。他本就生的高大黝黑,加之這陣子練武,身子更是精壯不已的。顧平面龐英俊,眉眼卻粗大了些,這麼一皺眉,冷不丁看上阿星一眼,倒隱隱有些威煞之氣。
阿星搔了搔頭,尷尬道,「顧大哥何故如此,小的也是奉了大人的命。」
顧安顯然是個比顧平好說話的,他抿嘴一笑,「既是孟大人相請,哪有不去的道理,只是不知,此去何故?」
這一番對話,馮氏一字一句都听在了耳朵里,心道顧家好大的靠山。自個兒與他們交好必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還能是何事,不過大人讓那朱家人鬧的昏天暗地的,便想著,請顧二姑娘去幫幫忙。」
秀兒听到這兒,倒也明了。♀原來自打上回與朱十三娘分別之後,雖然提點了她一二,她也按著那線索尋去,卻是絲毫沒有進展。此案疑點眾多,按著孟仲垣那般小心謹慎的性子,必是要徹查到底的。如今,倒是夾在朱家並盧家兩家家屬的當間兒,里外不是人了。
思及此,秀兒莞爾道,「待我拿了襖子,便同星哥兒同去吧。」
阿星笑了笑,「那敢情好,小的便在此候著姑娘了。」
顧平本不屬意秀兒與孟仲垣再有牽扯,總惦記著兩家有些恩怨。可是這都到了這一步,若是不答應人家,怕是下回,可沒有這般的好臉色了。想了想,便與顧安二人,扯上個顧樂一同坐上縣衙的馬車,往松陽縣城去了。此行九斤留在家里看顧燕痕,時下正四處征兵,打涼州來的伍長、什長不下百人,若是讓這些人發現了赫蘭人的蹤跡,那孟仲垣真是有幾個叔父在朝為官也救不了。只怕是,整個江州孟家都要受他的牽連。
朝廷此番已經結怨秦國,而四國之中,吳國相來是以秦國為尊的。朝廷法度,禮儀邦交,均效仿秦國。而西邊的鄭國,則一向是兩不相幫。雍國皇帝瞧見鄭國皇帝將一個弟弟一個兒子分別派往了秦雍邦交,便知道,這個老狐狸,是想要兩不得罪。
至于其他勢力,此番北部游牧夏氏遣使進京,便是極為重要的一步棋。若是拉攏了夏氏,大雍將如虎添翼。此番最怕有什麼亂子,蛇島栗氏雖是小島蠻夷,然而手段刁鑽毒辣,若是惹怒了他們,那便如給秦國送去了一對臂膀。因此,孟仲垣思量著里外關系,決計不敢透露那赫蘭人的半點行蹤。
只是他先頭兒也沒曾想到,那來稟報赫蘭人蹤跡,並誘他去營救的,竟然是顧家派來的。孟仲垣只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個很大的坑里。仿佛方方面面,都是由一只無形的手,事先算計好的。
馮氏本想讓自家男人也隨著衙門的馬車去到縣里,可是總是差了一層,就是她好意思,顧郎中也是不願意的。因此這前往衙門的馬車,最終載了顧家四人,顧平、顧安、秀兒和顧樂。
去往衙門的官道秀兒已經走了好幾番,便也十分熟悉了。只見此間冬末初春,許多冰凍的土地漸漸開化,青州之地的土壤多呈黑褐色,秀兒思及前生所學的農學知識,便想著,等到冬雪消了,尋幾個家伙事兒,將附近的土壤都收集起來,好比較一番。
不過如今事務繁忙,這件事便注定要拖上一拖。
幾番思索,便到了松陽縣城,衙門在伏牛街街尾,顧平囑咐了秀兒幾句,便跟著顧安一同去縣里的軍營所應卯了。
秀兒瞧著衙門頂上的朱漆牌匾,有些慨然。正要一步踏進去,就讓身邊一名白衣素縞的婦人給撞了一記。那婦人低垂著頭,顯然是沒看路,更沒看人的。
秀兒倒是沒有計較這些,只是這婦人略抬了頭,她便認出了她,「朱掌櫃,你這是……」
朱十三娘一身素服,披麻戴孝的,想來是家里有喪事。她丈夫死時,也不見得她為他守孝。此番這身行頭,秀兒一愣,真不知是為何了。那朱十三娘竟沒有多說話,抬腳就往衙門里頭去了。
阿星瞧見秀兒面上疑惑,嘆了口氣,「這朱掌櫃也是個可憐人,丈夫死了,兒子入獄,前幾日,那朱老掌櫃心疾發作,也撒手去了。城里的人都道她是克盡六親的命,真是再難嫁出去了。」
秀兒點了點頭,跟著阿星,一路往書房走去。
秀兒與此案並無關聯,因此不能上堂,孟仲垣便吩咐幾人在書房候著。沒曾想,書房門一開,孟仲垣已經正襟危坐,在上首听著跪地不起的十三娘哭訴。
孟仲垣連連搖頭,「朱掌櫃,不是我不肯救你,只是……」他抬眼正好瞧見幾人進來,「這救你的人來了。」
十三娘淚眼朦朧,微微抬首,瞧見秀兒與顧樂,跟著阿星進來,嘆了口氣,眼光移向他處,想是無法開口。
秀兒立在書桌前頭,恭敬道,「不知大人尋民女何事。」
顧樂則由阿星領著,站在一旁。
孟仲垣揉了揉太陽穴,「顧二姑娘是聰明人,本官尋你何事,你會不知道?」
「民女知道,不過,民女不知道的是,民女覺得大人尋我的事情,是否與大人真正尋我的事情,是同一件事情。」
孟仲垣臉上的蠶型胎記一黑,「二姑娘就不必耍嘴皮子了,本官知道你鐵齒銅牙,此番,還不是為了那盧文書一案。不知二姑娘可有高見?」
「大人,民女不知,大人搜查半月有余,莫非一點線索也無?」
孟仲垣想了想,開口道,「倒是有些線索,不過那盧文書嗜賭成性,得罪的莊家不下十數,若是莊家將他打殺了,何人還錢?」
秀兒看向一旁的朱十三娘,「朱掌櫃,我上回怎麼當你講的?」
朱十三娘想了想,「二姑娘上回讓妾身去查查與那死鬼有恩怨的,或是與我家有恩怨的。」
秀兒笑了笑,此番這如沐春風的笑容襯上十三娘的一張苦瓜臉,顯得格外刺眼。「許是民女上回的疏忽,讓朱掌櫃的漏查了一人。」
孟仲垣听見秀兒話里有話,忙問道,「是何人?」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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