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為農 第三十五章 黃雀在後(一)

作者 ︰ 南薔

若不是何氏足上那雙紅底繡鴛鴦的鞋子,顧秀兒根本注意不到她。(小說○這是個模樣頂多算是清秀的少婦,臉比尋常農婦要白上許多,可卻是青白青白的,不見多少血色,更說不上白里透紅。

何氏穿著赭色布裙,頭上以一根銀簪松松綰就,拾掇的倒是整齊利索。她嘴唇薄而發紫,面色青白,看著有些懨懨。何氏等候飛廉抓藥的功夫,只是局促的來回絞著手中絹帕,目光四顧,不知在尋思些什麼。

飛廉一面抓藥,余光掃向何氏,嘆了口氣。

「崔家娘子,您的藥。」

飛廉連喚了兩遍,何氏才回過神來。「啊……好……」她聲音細若蚊吶,想來平時,也是個不敢大聲說話的。

待她走後,飛廉嘆息了聲。

「你識得那婦人?」

飛廉點了點頭,「這娘子姓何,她丈夫,前些時候在‘朱雀坊’那場大火里頭,燒死了。」

顧秀兒心下一驚,沒曾想,這婦人竟是崔九的娘子。

那日審案之後,她便沒有留在縣衙,之後的事情,也是托由孟仲垣料理,自然是不認得這崔家娘子的。若不是她足上一雙繡鞋惹眼,她還不會注意到這個姿色平平的娘子。

飛廉一面清理藥櫃,一面說著這何氏與崔家的事兒。「這娘子姓何,最是個老實不過的,可惜嫁錯了人,她那丈夫,隔三差五,心思不順了,便打她。這回讓人燒死了,也是該!」

原還有這麼個典故。

崔九是什麼家境,顧秀兒最是清楚不過。怎麼會給自己娘子買這樣貴重的緞面繡鞋?顧秀兒心中疑惑,那周氏死時足上的鞋子丟了。莫不是這何氏撿去了?可是她那腳,明明是尋常女子的大小,那周氏的鞋子。是斷斷不合她腳的。

顧秀兒正凝眉沉思,復又想起了崔九的尸首。「不對。」

飛廉見她說話。「姑娘,什麼不對?」飛廉正在整理藥材,還以為秀兒說他擺錯了藥材。可是她那模樣又不像在跟自己說話的樣子,飛廉搔了搔頭,心想,「這姑娘性子真是古怪。」

這日傍晚,雨方晴了。天也亮了起來。從安樂鎮上往遠處抱環山脈望去,能瞧見一道繽紛,遠處山峰雲霧渺渺,空氣中彌漫著雨後的濕潤氣息。顧秀兒深吸了口氣。將藥箱放在驢背上,牽著驢往義莊所在的半山走去。

剛下過雨,地上還是泥濘的。路不好走,她來回閃避著地上一深一淺的水窪,可到了義莊。一身粗布衣裳還是沾上了不少泥點子。

陸植在‘回春堂’後門的一間空置廂房里頭,給她備了間屋子。顧秀兒在屋里放了些衣物,這都是顧喜穿小的衣物,顧秀兒穿著仍有些大。若說這兄妹二人生的七分相似,最不相似的。便是顧喜要比秀兒高上半寸。若是近看,必然能發現,顧喜與那顧大人的殊異。

可那劉江因著先前看不起秀兒,沒有仔細觀察過她究竟有多高。如今顧喜代了她去衙門應卯,劉江更是發現不了。

到了義莊,這師徒兩個見天色晴好了,便支了桌椅,在院落里吃飯。棺材仔瞧見秀兒,趕忙放下碗筷,幫她牽驢。「大人來了。」

義伯也想起身,卻讓顧秀兒攔住了,「我來瞧件東西,棺材仔陪著我便好,義伯您繼續用飯吧。」

棺材仔抹了抹嘴,這幾天,他與師傅吃的極好,偶爾還有葷菜。案子結後,顧大人親自與那林縣的驗尸官回師傅說項了,這回師傅倒是個板正嚴肅的,並沒有因為顧秀兒的緣故就立時收下棺材仔,他是林縣的官員,不能時常往松陽縣跑,回就給棺材仔留了本《許氏尸經》,說是月余後來考校他的成果,若是通過了,再收他為徒。

棺材仔很是歡喜有了這個機會,可惜,他不是看不懂那書,而是,根本不識字。

棺材仔不好意思與回師傅說自己不識字,回師傅走了十日,這書他反復看了幾遍,可惜除了上面為數不多的幾張圖畫,其余的他全不認識。

顧秀兒與棺材仔一面往後頭的停尸房走,一面說話,「回師傅給你的書,你看了嗎?」

棺材仔搔了搔後腦勺,揶揄道,「看了。」

顧秀兒瞧出他神色有異,懷疑道,「你當真看了?」

「當真看了。」棺材仔確實看了,不過此看非彼看。

顧秀兒沒有吭聲,心中合計了一番。

雖然案情了結了。可崔九的尸首仍是停在義莊里頭。崔九家人與衙門要辦了交接文書,才能將尸首領回去,此間,人們很是知道,死者為大的道理。這些事項,是斷斷不能馬虎的。一般情況下,衙門的文書,種種批文下來,要半月才能辦好。

棺材仔奮力將那薄棺推開,方露出了下面的尸首。

這尸首死前雙拳緊握,半側著身子,是讓人在庫房角落里發現的。顧秀兒越想越不對勁,若是葉氏將崔九反鎖在房間里,崔九當時該是清醒的,他為何會在角落里?不應該是在門前嗎?庫房沒有窗,崔九被反鎖的第一反應,不應該是奪門而出嗎?怎麼會被發現在死角里頭?

葉氏對殺死崔九一事供認不諱,可她當堂自殺,具體細節還未供認。顧秀兒只判斷得出周氏系她所殺,這死尸若是崔九,那委實詭異了些。

一來,崔九與那葉氏素不相識,他是如何得知這玉佩系葉氏所有進而勒索的?

二來,崔九是個獵戶,即便葉氏再怎麼機靈,若是與他單獨相處,那也是無法將他一人反鎖在庫房之中。崔九若是有威脅葉氏的計謀,必然不會傻到,葉氏讓他進庫房,他便進庫房。

如此看來,要麼葉氏有個幫手。要麼,這死尸就並非崔九。

那葉氏為何撒謊?她連死都不怕,為何要袒護她那幫凶?還是其實,凶手另有其人?她又與那真凶相識,因故,反正殺死周氏是難逃一死,便所幸把崔九的死夜攬在自己身上,好袒護另一人。

可這另一人,到底是誰?死的人,又是誰?

「棺材仔,咱們縣里,這燒死的焦尸多嗎?」

棺材仔最不樂意見燒死的,他微微皺眉,「大人,小的在此處待了八年,縣里歷年的案件,燒死系他殺的,那是基本沒有。」

顧秀兒點了點頭,「我想也是。若是他殺,吊死,刀殺,都比燒死容易的多。再者說,這又是在人家鋪子里燒死的,依那伙計蘇合所言,他當日離去之時,是將店門鎖起來的,怎麼……這人是怎麼進去的?」

棺材仔頗為聰明,知道這案情恐怕另有蹊蹺,「大人覺得,這事兒古怪?」

「我不妨跟你說,這死者若是崔九,那麼他已經死了十數日了,他媳婦兒今日來回春堂開藥,你說,他家住在林縣,大老遠跑到回春堂開藥,是個什麼緣故?再者說,他死了十數日,那麼便沒有機會虐打其妻,可那何氏,今遭卻開了許多傷邑去,這是怎麼回事?即便是舊傷,那崔九活著時,因偷竊讓衙門痛打了一頓,便是有通天的本事,短期內也不會有那力氣打他媳婦。」

「大人覺得,這人不是崔九?」

二人的目光同時移向了棺材里的焦黑尸體,此間天氣濕熱,這尸體已經漸漸腐爛,雖說那大火滅的晚,尸體卻並未燒成灰,只是肌肉給燒的附著在骨頭上,已經看不出面貌性別罷了。

據回師傅勘驗,這人是個年紀在二三十歲之間的成年男子,高約七尺,與崔九的體貌特征很是相符。

「蹊蹺,真是蹊蹺。」

顧秀兒又想到,那潘有良既然是個負情薄義的人,又怎麼會突然與葉氏殉情,真是蹊蹺的很。「棺材仔,回師傅那本書上說,這燒死之人,是個什麼特征?」

棺材仔一愣……書……他根本沒看啊……

見他支支吾吾,顧秀兒心里已是明了三分,「你是不是不識得字?」

「是……」既然她這麼問,棺材仔便不再隱瞞。

「我早該想到。」顧秀兒頓了頓,「你若是不嫌棄,便與我弟弟一同到‘百草園’去學習可好?」

棺材仔連都沒有過,是跟不上顧樂的進度的。可是‘百草園’亦是將學生分作三六九等。班里多是些資質差些,或是年幼的學生,那樂不同至今仍在班里待著,是故心里憋悶的很,也是有原因的。

「哪里會嫌棄?」棺材仔面上動容,「大人的恩情,小的無以為報。」

「你若是想報答我,便好好認字,下回我問你時,你好告訴我,這燒死之人,是個什麼特征?」

「大人,小人雖然不識字,但是燒死的也見過好幾具,但凡活著燒死的,多是以手掩住口鼻,而死後燒死的,多是雙手握成拳狀,不過也不一定。」

二人瞧著那死尸,全然不覺得可怕,他側臥在棺材里頭,姿勢很是奇怪。既不是握拳,也不是掩鼻,而是好像睡著了一般。若不是他被燒得面目全非,顧秀兒真要懷疑,這人實則是睡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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