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是常情。隋大官人拿著蘇家的借據,自然是蘇家最大的債主,就算衙門插手,這賭坊高利貸利滾利,素來是被默許的,隋無常收債,真是衙門也管不得。顧秀兒不動聲色,蘇合開口道,「兩位客官,還是早些回去吧,等下那些人,又該來鬧事了。」
顧秀兒足下未動,九斤也是杵在那里。
「衙門管不得,可不代表,我們也管不得。」
顧秀兒尚未入職,只算半個公門中人。上回那周氏的案子,乃是承了孟仲垣的人情。
「你們能管得?」蘇歡姐弟兩個面面相覷,蘇歡蹙起了眉頭,有些為難,她咬了咬下唇,還是急色道,「客官快走吧,莫要連累了你們。」
顧秀兒仍是不動,見這兩姐弟自己都身在危難中,還惦記別人的安危,很是贊賞,「小兄弟若是不放心,拿著這個到縣衙門去將值班的劉江捕頭請來。」
蘇合機靈,一听就明白這是踫上了救星,他雖然不知這二人的來頭,而且顧秀兒與九斤衣著樸素,瞧著只是尋常人家的孩子,可她出手便是一枚小玉印,又能隨意調遣衙門捕快,蘇合很快聯想到,那位他沒見過面的典農大人,傳聞,‘朱雀坊’那件縱火案便是那位大人破的,而且那位大人年紀幼小,蘇合不疑有他,眼下這小姑娘不是那大人的姐姐就是妹妹,里外都出不了岔子。
「是,是,我馬上去。」
見蘇合跑遠了,蘇歡松了口氣。
「你們蘇家到底欠了人家多少銀兩?」顧秀兒直言不諱道。
「先前給母親看病,攏共用了八十二兩銀子。朝街坊鄰里借了一百兩銀子,如今那些借據讓‘龍翔賭坊’的莊家拿了去,三分利,年前還上了一些,如今還欠三百余兩,下月又要再滾一次利。」
高利貸利滾利,顧秀兒嘆了口氣,旋即問道。「既然你們當初是問街坊借的錢,又不是按著那‘龍翔賭坊’的三分利,為何要你們還那麼多?」
「當初確系街坊借的錢,可是那隋無常才是背後的莊家,不然大伙兒哪有那麼些錢借與我家?」
顧秀兒听懂了,這隋無常許是早就覬覦蘇歡的美色。在蘇家有難的時候,威脅街坊,從自己這里借錢給蘇家。待到蘇母病逝,他攥著一堆借據來蘇家討錢,還不起錢,便把蘇歡強要過去。
「算盤打的 啪響,這隋無常當真好計謀。」
九斤在一側听著,為難道,「阿秀,這隋無常,俺也听說過,那可是個狠角色。咱們……」
九斤心中,不大想趟渾水。蘇家本就欠了人家錢。那隋無常雖說年紀比蘇歡大了十來歲,可是好歹也不是討蘇歡過去做小,沒準兒,跟了那隋無常,還能撈上些好日子,也省的這小娘子每日風吹日曬的養家。九斤的心思不敢說與顧秀兒听。他都能相見,那丫頭必然要罵他沒出息。不過該有的提點他不會少,「隋無常的‘龍翔賭坊’在咱這三縣都很有勢力,他與那些正道商人不同,黑白通吃,若是開罪了他,只怕他會使些什麼下作的偏門手段。」
顧秀兒沒說話,九斤也不知她在尋思什麼,還沒來得及問。方才逃跑的麻三兒等人便領著十幾個地痞流氓打了個回馬槍。
見到蘇歡與那兩人還在這兒等著,麻三兒也愣了,他忍下心中疑慮,「哼!給臉不要臉的東西!隋爺看上你是你的造化,別給臉不要臉,兄弟們,上啊!」
來人算上麻三兒一共十二個,顧秀兒與九斤這些日子,也練過些功夫,知道來的幾人里頭,沒個有真本事的,不過是街頭好勇斗狠的小地痞而已,看著氣勢洶洶,實則是一盤散沙。
九斤這時可不含糊,一個帶頭的流氓見這幾人都是半大孩子,心中輕蔑,領頭沖了上來。九斤奪過他一只胳臂,制住這人半邊身子,一個過肩摔,那為首的流氓便被扔到了地上。
其他人見狀,有些畏懼,不敢一擁而上。麻三兒急了,「快上啊!再厲害不過兩個毛孩子!」可他自己,卻無聲無息的躲在了後頭。
「看小爺一掌!」一壯漢手上拿著木棍,正欲向九斤身上打去,听他這句話,腦子里沒反應過來,便放下了手中木棍,「碧波掌!」
顧秀兒蹙眉道,「你這把招式名稱報出來的習慣,是跟誰學的?」
那人被一掌打趴下以後,九斤笑了笑,「俺師傅。」
不大會兒功夫,之前一擁而上的十二個人,就被撂倒了四個,麻三兒不笨,見顧秀兒與九斤身上有功夫,也知道這是練家子,而蘇歡在一旁應付那些個壯漢,則明顯吃力許多,她只有來回在桌椅間閃躲的份兒。
「都……都……都放下,不然……然……老子……刮……刮花她臉。」
麻三兒不知何時制住了蘇歡,手中拿著一片打爛的面碗瓷片兒,威脅道。
顧秀兒住了手,九斤剛將一大漢撂倒,見狀,也停了下來。
如此一來,來人十二名,只余三名還站著,其中,便有麻三兒。
顧秀兒絲毫沒有懼色,反是笑了。
「你……你……臭丫頭……笑……笑啥?」
麻三兒不知道自己怎麼突然結巴了,恨不得打自己臉一巴掌,可是若是打了,那蘇歡便能趁機溜了,不可。
「你若是刮花她的臉,恐怕不用我來收拾你,你們隋老板就能把你大卸八塊。」
麻三兒自然知道顧秀兒說的是什麼意思,隋無常看上蘇歡,那是因為她這容貌,可是松陽鎮上萬里挑一的美人兒,又是正青春年華,若是他劃了蘇歡的臉,自己也不用回去了。
「你……你……你想咋地!」
麻三兒面上一道冷汗流過。他怎麼總覺得,自己讓面前這小丫頭給擺了一道呢?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把你們老板叫來,這錢,我還。」
听見這話,不光是麻三兒愣住了,趕來的蘇合與劉捕快也愣住了。三百兩?九斤想想就心疼,這三百兩倒也不是沒有。可是那葉眉娘的首飾,不是都要送還給葉家嗎?余下的只有那支金簪,唉……
「好……好……好大……大的口氣。」
麻三兒還欲說些什麼,「得了得了,」九斤怒道,「喚你們老板親來。哪怕找個說話利索的,你快給小爺滾回去。」
麻三兒欲哭無淚,他怎麼突然就結巴了?他還欲逞凶。可是瞧見那邊蘇合領來了個人,麻三兒頓時偃旗息鼓了。劉江,他們這些地痞怎麼會不認得?最熟不過了,這松陽衙門的不快,徐煥當捕頭的時候,與隋無常那也是拜把子兄弟,麻三兒自問沒怕過誰。可是自從這捕頭位置易主,換了個油鹽不進的柳西,麻三兒本就十分苦惱,柳西雖然不喜歡劉江的做派。可是非常肯定劉江的本事,便將松陽縣城日常那些私斗的瑣事。交給劉氏兄弟。
劉江武藝高強,對付他們,就想捏死一只螞蟻般簡單。麻三兒往日里听聞劉江來了,那可都是躲著他走。
「劉……劉……哥……」
劉江眼皮子也沒抬,低聲喊了句,「滾。」
顧秀兒從未見過有跑得這麼快的人。哪怕前世看奧運會的田徑比賽,也沒有比麻三兒一伙兒更能用一溜煙兒跑了來形容。她不禁對劉江有些改觀。
「劉捕快。」
劉江收到那枚小印的時候,還當是顧大人來了,趕忙就過來了,沒曾想,是顧大人的妹妹。從縣令孟仲垣口中得知,聖上取燕金募秀之意,為顧大人賜名秀,可是聖上不知,這位大人的胞妹名中也帶了一個秀,便鬧了烏龍。他們兄妹二人,一個人是聖上御賜,月復內錦繡,為朝廷後起之秀的秀,一個是女兒家鐘靈毓秀的秀。
「姑娘可是有吩咐?」
劉江對這秀兒姑娘,還是客氣些的。其實他對女孩兒家都要客氣些,因為打小兒就有三妹溪娘,劉氏兄弟對女孩子,還是多少比較謙讓的。
「無他,不過要麻煩捕快大人,陪這姑娘去‘盛寶錢莊’兌了三百兩紋銀,再陪她去‘龍翔賭坊’把賬還上。」
話沒說完,蘇歡眼里已經由驚訝轉為了感激。蘇合卻像沒听懂一樣,直到九斤喊他,「小子,你听沒听見啊?」
蘇合咬了咬下唇,干脆道,「多謝恩人好意,這錢,我們不能要。」
顧秀兒沒去看他,松了松方才廝打勞累的筋骨,淡淡道,「小兄弟,這錢算是我借給你們的,能還的時候你們是要還的。」
蘇合訝然,手下握緊的拳頭松開了。
「好男兒,該有骨氣的時候當寧折不彎,該退一步的時候,也要知道進退才是。」
劉江心下有些不滿,若是眼前的小女孩兒換做顧大人,他必然唯命是從。可是,這只是個小丫頭而已。
「我哥哥說見印如見人,便是兄長來了,想必也會贊同秀兒的做法。」
九斤心道,「小樣兒,裝的還挺像。」
「你去‘盛寶錢莊’就說拿我方才抵押的首飾,預支三百兩紋銀出來。」
三百兩可不是個小數目,顧秀兒也沒有,但是,她有那些幾萬兩的首飾抵押,還怕錢莊不借錢嗎?錢莊不光會借她錢,更是不敢收高利。
處理妥當之後,蘇家姐弟硬是要道謝,顧秀兒推說有事,讓他們盡快把被砸爛的桌椅修補起來,若是劉捕快陪蘇歡還錢之後,那隋無常再來滋事,那可就在衙門的管轄範圍了。
入夜,松陽縣一大片的民居都熄了燈,小城投入了一片靜謐安詳之中。然而有一片地區,卻是燈火通明,通宵達旦,來往行人絡繹不絕,各色人種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川流不息,十分熱鬧,叫賣聲此起彼伏。
這龍蛇混雜的瓦窯街上,每月初七的松陽黑市,這才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