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名捕]星樓月影 第11章 夢枕

作者 ︰ 蘇綰

第十一章

夢枕

「已經足夠了」——這句話,當日在茶樓蘇夢枕就已說過一次,那次柳沉疏還尚有些模不著頭腦,現在听眼前這人再一次重復了一邊,腦中卻像是忽然間閃過了什麼,一瞬間就皺起了眉頭。

柳沉疏遲遲沒有點頭答應,對面那人卻也並不沒有顯出不耐和催促的神色,仍舊只是斯文地帶著笑意,不緊不慢地平靜道︰「公子已在樓中等候姑娘多時了。」

他話音溫和,語氣中卻莫名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柳沉疏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問道︰

「不知閣下高姓大名?」

——能有這樣氣度的人,絕非等閑之輩。

「在下楊無邪,」那人笑了笑,語氣神色既不驕傲也不謙虛,就這麼平平靜靜地道出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是金風細雨樓的總管。」

「原來是‘童叟無欺’的楊總管——親自登門,當真是蓬蓽生輝,」柳沉疏收回視線,卻是忽然間輕笑了一聲,手中原本上下翻飛的筆驟然間頓住,抬了腳就頭也不回地大步往門外走去——

「有勞楊總管帶路。」

……

蘇夢枕果然在金風細雨樓中等她——柳沉疏剛一進屋,就立時感覺到有一道不容忽視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來了。」蘇夢枕看她,仍舊是滿臉的病容,但好在這一次倒並不在咳嗽——他略略挽起衣袖,伸了手。

柳沉疏也不客氣,就這麼大大方方地走到他對面坐了下來,伸手探上了他的手腕,卻立時就皺起了眉頭——如今看過脈象才終于徹徹底底地明白了這人的病情︰比起她當日所看出來的那些,實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柳沉疏收回手,低著頭沉默不語——蘇夢枕和楊無邪都沒有催她,只是就這麼安靜地等著。

良久,柳沉疏才終于是長長地嘆了口氣,抬起頭直視蘇夢枕︰「若要我說實話,我只覺得你早就已經該是個死人了——我甚至不知道你究竟為什麼還能活到現在,即便你功力再深,也實在是不可思議,我只能稱之為奇跡。我確實——束手無策。」

柳沉疏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聲音竟是少見地帶著些悵然與低落——對于一個醫者來說,救不了病人大概就是這世上最無力最沮喪的事了。但人力有時候真的是極渺小的東西,所能做到的事,實在是太少太少……

蘇夢枕聞言,卻似乎並沒有半分悲傷之色,他只是平靜地看著柳沉疏,一雙眼里似有寒焰跳動,幽深而淒絕︰「但我現在還不能死。」

「誰都不想死,」柳沉疏習慣性地又把玩起了自己的那支筆,坦然地和蘇夢枕對視,輕聲道,「但沒有人是不能死的——在死亡面前,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蘇夢枕似乎是沒想到她竟會這麼說,微微怔了一下,目光一瞬間加深——或許是因為做慣了上位者、太久不曾听到別人反駁自己,柳沉疏立時就感覺到了一股明顯的威勢和壓迫感從對面那人身上慢慢彌漫開來。

柳沉疏笑了笑,神色間卻是越發放松了起來,漫不經心地把玩著自己手里的筆。

蘇夢枕卻是忽然間笑了一聲——他笑起來其實是極好看的,好像連眉宇間的病容也略略減輕了些許,眼里的寒焰竟像是也有了幾分暖意︰

「但我現在還不能死,」蘇夢枕一字不差地又將自己先前的話再一次重復了一遍,但他說話時神色卻很是平靜,並沒有半分想要和柳沉疏爭辯的意思,而仿佛只是在陳述著一個不容辯駁的事實罷了,「我請你來,是希望你能讓我活到做完我想做的事的那一天——不必根治,我也知道我早該是個死人、絕治不好。」

「你想做的事?」柳沉疏微微一愣,隨即眼角微挑,語氣間竟是帶上了幾分譏諷的意味,「吞並六分半堂、統一江湖?」

——無非也仍是些沽名釣譽、爭權奪利的野心罷了。

「不錯,」蘇夢枕坦然點頭,柳沉疏已懶得再听下去、正要起身就走,卻忽然听見對面那人略有些低沉的聲音慢慢地將話接了下去——

「內患解決後,就可專心抵御外敵,總有一天,我要徹底擊退外族,收復中原、還我河山——我要你讓我活到那一天!」

柳沉疏渾身一震,猛然轉過頭去——那人一雙眼里躍動著的寒焰竟像是在一瞬間燃成了燎原的大火,灼熱得令人不敢逼視卻又根本移不開目光。

……

今晚的柳沉疏似乎是有些異常——正在藥材中浸泡著雙腿的無情隨手翻了翻手邊的一本游記,一邊抬起頭來看向身側的柳沉疏,眉頭微皺——

平時的這個時候,柳沉疏都應當是在看醫書,但今日她手邊雖也攤開著幾本醫書,她卻是撐著下巴目光游離,顯然是半點注意力都不在眼前的書上。

「大爺可看夠了?」柳沉疏略帶笑意的聲音忽然就在這安靜的屋內響了起來——她仍舊撐著下巴,卻不知道什麼時候竟已是轉過了頭來,笑盈盈地看著無情。

無情微微怔了一下,低咳一聲,卻並沒有移開目光,只是淡淡地看著柳沉疏。

柳沉疏鳳眼微挑,大大方方地和他對視——良久,眼底的笑意終于漸漸斂去,只余下了滿眼的復雜之色,忽然輕輕嘆了口氣,伸了個懶腰後又向前傾去、整個人都趴在了桌案上,枕著自己的手臂側過頭來看無情。

燈光將她本就柔和的輪廓和眉眼暈染得越發縴柔,即便是此時此刻一身男裝,倒也竟是慢慢顯出了幾分女孩子的縴細嬌柔來——無情沒有說話,就這麼耐心地等待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柳沉疏眨了眨眼楮,忽然問道︰「你說——蘇夢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蘇夢枕和無情都身處汴京,一個是京城黑道的執牛耳者,一個是名滿江湖的公門中人——柳沉疏不知道這兩人有沒有見過面,但至少對于對方都一定是不會太陌生的。

無情似乎是沒想到柳沉疏會忽然問起蘇夢枕,但卻也並不追問緣由,只是略一沉吟後,忽然漫聲吟道︰「世間蒼涼心間閑,眼里山河夢里飛。心欲靜時神欲醉,劍已還鞘志未消。」

柳沉疏微微愣了一下,低聲將這四句詩喃喃念了一遍,隨即卻是長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神色間竟是帶著隱隱的無奈和嘆息——

今日在金風細雨樓,她終究還是答應了蘇夢枕的要求。不為別的,就因為他要做的事不是出于野心、不是出于名利權勢,而只是為了那八個字——「收復中原,還我河山」。

她本以為帶著一身殘疾和病痛卻還是憂國憂民、殫精竭慮的無情已經足夠讓她敬佩和頭疼的了,卻沒想到如今又來了一個蘇夢枕——

對,柳沉疏是敬佩著無情的。

但就像無情從來都不會說出他對柳沉疏的羨慕一樣,柳沉疏也從未說過她對無情的敬佩——可不說,並不就代表不存在。

——雖然……對于她來說,這樣的敬佩,常常也總是伴隨著因為無情不顧身體而生出的頭疼和苦惱。

柳沉疏忽然伸手按了按額角,神色間微有些疲憊,卻還是慢慢道︰「前幾日我恰巧在茶樓偶遇了蘇夢枕,見他咳嗽便出手替他暫緩。今日他派人來找我替他診治。」

無情原本淡淡的神色立時就是一凝,定定地看著柳沉疏,眼底帶著幾分詢問的意味——柳沉疏知道他想問的是什麼,抿著唇搖了搖頭︰

「他病得實在太重了,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怎麼活到現在的,實在無能為力,只能盡可能為他續命。若他真的身死,京城的局勢只怕是……」

柳沉疏說著,一邊已是站起了身來走到無情身邊、蹲下-身來探手試了試水溫,又往木桶里加了些熱水,隨即便仰頭看了無情一眼,低聲抱怨著︰

「我看我一定是什麼時候欠了你們的,一個個都不要命了——你可千萬不要學他,否則我可真就要頭疼死了,到時候也該找個大夫給我看看病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又或者是今晚的燈光實在太過柔和,那一眼看來,竟像是帶著幾分小女孩的嗔怪之意——無情有一瞬間的失神,帶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竟是已經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柳沉疏似乎是也沒想到無情居然這麼配合,微微挑了眉,心頭一松,卻又是起了玩笑的興致,一手撐著輪椅的扶手站起身來、笑盈盈地著看他︰

「嗯,乖!」

無情臉色一黑,抬了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柳沉疏卻是半點也不懼他,不緊不慢地撢了撢自己的衣擺,笑著正要轉身坐回椅子上,卻是忽然听見了無情清冷的聲音︰

「人力終有盡時——只需盡力、問心無愧便可。」

柳沉疏腳下一頓,回過頭去,正撞上無情難得溫和的視線,而後就听他道︰「六分半堂此時想必也早已知道你替蘇夢枕醫治的消息了,你——」

無情微微頓了頓,聲音里竟像是也隱隱帶上了幾分暖意︰「務必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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