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紅妝
無情出去之後就沒有再回來,想必是依言處理丁小臂的事去了。♀翠杏村的小二和丫鬟很快就送了熱水和衣服進來——大概是無情先前已經吩咐過了些什麼,幾人什麼也不多嘴、放下東西後就利落爽快地關上門退了出去。
柳沉疏這時候終于是略微恢復了些力氣,晃晃悠悠地下了床走到木桶邊,在看到疊得整整齊齊放在一旁的衣服時立時就是微微一愣,擦干了手若有所思地模了模質地精致考究的衣服,忽地就搖著頭輕輕笑了起來,抬手解了衣服跨進浴桶,將整個人都浸在了溫熱的水中,閉著眼楮長長地舒了口氣。
鄒重宵傷得不輕,但倒也還不至于喪命。這人素來擅長「大義滅親」,很是貪生怕死,無情很快就從他口中問出了整件事的始末以及丁小臂的下落——果然如他先前所猜,一切都是受蔡京指使。
——蔡京一黨與諸葛先生之間的嫌隙由來已久,但當今聖上雖無心政事,諸葛先生卻是數次護駕有功、很得聖眷,蔡京一時間也奈何他不得,便退而求其次,想先殺諸葛先生座下弟子、廢其左膀右臂——這一次被盯上的人不止是他,數日之前,司馬兄弟也曾設計暗殺鐵手,幸好最終卻也同樣失敗而歸。
無情神色冷然,皺著眉沉吟了片刻,一邊吩咐四劍童將鄒重宵帶去衙門依律處置,一邊換了身衣服出門去救丁小臂。
丁小臂被關在一處隱秘的暗室之中,除了行動受限之外,倒也並不曾受到什麼苛待與苦楚。無情將他救出後,便帶著他去見了丁小發。兄妹二人總算團聚,丁小發像是終于卸下了心頭的大石,一下子就紅了眼楮、抱著兄長喜極而泣——丁小臂拍著她的肩膀低聲安慰著,神色溫柔。
兄妹情深的場景甚是溫馨感人,就連神色冷峻的無情見狀也不由得稍稍放緩了臉色,告了辭正要離開,卻忽然被丁小發出聲喊住——無情回頭看去,就見丁小發終于已是止了低泣,正紅著眼楮小心翼翼地看著自己。
「大捕頭,柳公子他……他沒有來嗎?」
女子的聲音嬌軟柔弱,細听之下竟像是還帶著淡淡的羞澀和期盼——無情想起柳沉疏平日里那溫柔風流的模樣,只覺又是好笑又是無奈,正要開口回答,腦中忽地又閃過了自己先前叫人給她送去的那件衣服……
無情身形微頓,隨即卻是開了口淡淡道︰「他有要事,先回汴京去了。」
丁小發當即就怔了一下,輕輕咬了咬嘴唇,垂下眼簾低低地應了一聲。
……
回到翠杏村的時候已近傍晚,無情正想去柳沉疏的房間看看她如今情況如何,才剛進院子,卻是猛然間渾身一震、不自覺地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院子里,正站著一道縴細的身影。
下午的時候雨終于是已經停了,細雨過後到處都散發著一股青草的清爽氣息,令人心情舒爽。院子的桃花早就已經開了,粉白的花瓣隨著微風輕輕顫動著,有些嬌弱,卻帶著一股盎然的生機。
那人著一身淡紫色的衣裙、烏發披散在肩頭,就這樣安靜地亭亭立于一株桃花樹下,微微仰了頭去看枝頭的鮮花——嬌女敕的花瓣映在她的眼底,帶出一股難以言說的溫柔與寧靜。
無情只覺那人半是熟悉半是陌生,一時間竟愣在原地,遲遲沒有上前開口。♀那人卻是似有所覺,慢慢地轉過了頭來,微微一怔後,忽地就笑了起來︰
「你回來了?」
無情竟像是看得痴了,只听到她似是開口說了些什麼,卻全然沒有听清她的話,只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神色間卻還是帶著一股掩飾不住的失神——那人似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一般,一雙鳳眼微微上挑,隨手轉了轉筆,輕聲失笑︰
「怎麼?莫不是認不得我是誰了?這衣服……不還是你找來的嗎?」
「我……」無情終于如夢初醒,立時有些訥訥地解釋起來,「要借男裝只能找小二,都是些粗布衣服,你大概穿不慣,我就讓日月去向這里的姑娘們借了身衣服,你……」
——他口中的「日月」,便是他身邊四劍童中擅使「陰陽白骨劍」的陳日月。
「你緊張什麼?」柳沉疏臉上的笑意更濃,「我可什麼都沒說啊……女裝也並無不好,我一貫男裝,也只不過是貪圖方便罷了,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
她說這話的時候已經上前幾步走到了他的身側,微微彎腰低了頭——女子笑意盈盈的眉眼近在眼前,無情一時間竟有些無措了起來。
柳沉疏當然是一個極漂亮的女孩子,但即便是如今已徹底卸去了易容、恢復了女子的模樣,可身上那股風流的意味卻並沒有絲毫減弱,這讓他在先前尚未看到她的臉時就已在第一時間認出了她來,可直到後來見到了她真正的容貌,卻反而覺得微有些陌生了——她眉眼精致、五官秀美,完完全全是一種只屬于女孩子的溫婉柔美。
——那是他從來不曾見過的柳沉疏。
若論容貌,丁小發已是絕色,嬌柔貌美,分外惹人憐惜;但柳沉疏卻完全不同——她明明身形縴細、眉目柔和,站在那里時卻是身姿筆挺,溫柔秀美中偏又帶著幾分英氣與隨性自負。
風流——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柳沉疏男裝時想到的詞,卻也是如今第一次見她恢復女子打扮時想到的第一個詞。
這種七分熟悉三分陌生的感覺讓無情一時間竟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柳沉疏似是覺得他這模樣極為有趣,終于是忍不住撲哧一下就笑出了聲來。
無情微微一怔,抬眼對上她含笑的視線,一抹緋色不知不覺間在他原本有些蒼白的臉上暈染開來——無情看著她的眼楮,微微搖了搖頭,忽地也一同笑了起來。
「我已審問過鄒重宵,他確實是了受蔡京之命,」無情笑過之後慢慢斂了笑意,不緊不慢地解釋著自己這一下午的進展,「丁小臂已救了出來,回去找丁小發了……」
柳沉疏一邊微微側耳、專注地听著他的話,時不時輕輕應上幾聲,一邊仍然如同往常一樣自然而然地推了他的輪椅,一路往房間里走。
……
顧鐵三雖是蔡京手下,但畢竟也是一方高手、言出有信,果然是已徹底帶了人離開,這一晚總算是相安無事地過去了。第二日一大早,四劍童才剛一吃過早飯便迫不及待地結伴出門玩耍去了,無情卻是坐在桌前微微皺眉,視線不動聲色地頻頻掃過柳沉疏房間的方向。
——柳沉疏平日里因為總是要侍弄院中鮮花的緣故,一向習慣早起,但今日……時間已經不早了,她卻遲遲未來。
昨日出的那一樁事讓無情心中戒備陡生,坐在原地略略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有些不放心,推了輪椅出了門、往柳沉疏的房間而去。
輪椅很快就停在了柳沉疏的房門前,無情抬手敲了敲門——門內沒有任何回應。
無情皺了皺眉,眼底劃過幾分凝重,周身似有殺意慢慢彌漫開來,再一次敲了敲門,揚聲喊道︰
「沉疏,是我。」
這一次,終于有應答之聲從門內傳來——
「你去吃早飯吧,我有些累,再……再睡一會兒。」
那確確實實是柳沉疏的聲音,卻分明就帶著顯而易見的壓抑和虛弱——無情心頭猛地一沉,終于再也顧不得其他,抬手就打出了一柄飛刀——
飛刀帶著凌厲的破空聲自門縫中疾射而入,一瞬間將門閂切斷,下一刻,無情已破門而入。
出乎意料地屋里並沒有其他人,只有柳沉疏一個人裹著被子躺在床上、整個人幾乎都蜷縮在了一起,此刻臉色慘白、額頭盡是汗水,柔順的烏發被汗水浸濕,一縷一縷地貼在她蒼白的臉上,顯得她越發虛弱和痛苦。見他忽然破門而入,柳沉疏似是有一瞬間的驚愕,隨即卻立時微微勾了勾嘴角,輕聲笑道︰
「大爺怎麼也做起了擅闖女孩子閨房的事來?」
——聲音里雖是帶著她一貫的戲謔與揶揄,可那笑卻是顯得異常勉強和虛弱。
無情此刻早已沒了與她玩笑的心思,當即就沉著臉要去探她的手腕——
「我沒事,我只是因為……」
柳沉疏下意識就要躲開——若是平時,要躲過不懂武功的無情,自然是不算太難;可此刻她早已疼得沒了半點力氣,話還未說完,手腕就已被無情牢牢地扣在了掌中,隨即就有幾根修長的手指按上了自己的脈搏處。
無情本身的醫術也很不錯,很快就辨清了脈象,原本沉凝的神色卻立時就是微微一僵——柳沉疏的最後幾個字也終于在這時候說出了口——
「癸水。」
她的聲音極輕,但無情還是听了個清清楚楚。
作者有話要說︰我大萬花谷就是這麼蘇蘇蘇蘇蘇!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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