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畫眉
黃天星的人辦起事來很是牢靠,沒過多久就送了衣裙首飾進來。柳沉疏請黃天星替四劍童安排好隱蔽安全的住處後,便關上了房門——江湖上眾人皆知,無情行動不便,四劍童向來是寸步不離隨侍在側的,若是被人發現了四劍童的蹤跡,那麼無情的行蹤便也必定不再是一個秘密。
黃天星雖是個直腸子,但他手下的人倒是頗為聰明,送來的衣衫是一襲簡簡單單的素白衣裙,既不繁復也沒有什麼多余的累贅裝飾,但柳沉疏只伸手一模便立時發現觸手柔軟而細致、針腳整齊細密,衣袖與衣裾處還帶著精致的暗紋,顯然不管是布料還是繡工都價值不菲。而他送來的首飾也不過就是一只玉鐲、三兩支玉簪罷了,但俗話說的好,「黃金有價玉無價」,無論是這鐲子還是發簪,用的都是上好的羊脂玉,通體潤澤通透,雕工精細生動、構思巧妙——只這三兩件首飾,只怕是就已將柳沉疏給的那數千兩花了個七七八八了。
柳沉疏如今身家豐厚,倒是也不怎麼心疼花出去的這些錢,反而對黃天星手下人的眼光頗為滿意——隨手掂了掂那一襲白色的衣裙,回過頭來對著無情揚了揚眉︰
「換衣服?」
無情略有些不自在地看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終究還是點了點頭,伸手去解自己的衣帶。
柳沉疏將首飾在梳妝台上一一放好,然後將手里的衣服一件一件抖開、按著順序一一掛到一旁的衣架上,回過頭來時就見坐在榻上的無情已然月兌了外衣、只剩下了一身輕薄貼身的中衣與中褲,修長白皙的手按在褲子的腰帶上,卻是遲遲沒有繼續的動作。
柳沉疏眼角微微一挑,忽地就笑了起來——無情抬頭看了她一眼,沉著臉沒有說話。♀
柳沉疏嘆了口氣,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一邊抓住他的手、一邊傾過身去將他抱住——春日的天氣多少還帶著幾分涼意,無情素來體弱,這會兒身上衣服又單薄,一雙手此刻又已是一片冰涼,甚至連身上都已有了幾分涼意。柳沉疏一邊捂著他的手和身子,一邊皺了眉低聲問︰
「還冷不冷?」
「無妨,」感覺到柳沉疏溫暖的體溫透過輕薄的衣衫清晰的傳到自己的身上,無情沉凝的神色終于也漸漸柔軟了下來,反手握住了柳沉疏的手,淡淡地搖了搖頭,「不必擔心。」
柳沉疏將臉埋在他的頸側蹭了蹭,咬唇道︰「你這又是何必呢?現在換成由我來還……」
柳沉疏說到這里,卻是忽然一下子頓住,沉默了良久後,到底是什麼都沒有再說下去,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他既已決定,邊絕不會更改,更不會後悔。
無情卻是忽然間淡淡地笑了起來——只要不是冷笑與譏笑,他笑起來的時候總是帶著一股雪後初霽的溫暖與驚艷。無情一邊笑著,一邊伸手模了模柳沉疏的長發,再一次低聲道︰
「不必擔心。」
他本想說「我會保護你」、說「我不能讓你去冒險」,甚至說「我喜歡你」——但他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他本就是習慣傾听更勝過傾訴、習慣于「行動」更勝過「言語」的人——像他這樣才剛年過二十的青年,本該是最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時候,只會向情人訴說自己的英姿壯志、山盟海誓,但他卻偏偏冷靜、沉穩、縝密、自持。♀
——他什麼都沒有說,卻已什麼都做到了極致。
——柳沉疏什麼都沒有問,因為她已什麼都明白了。
所以她只是輕聲嘆了口氣,傾過身用自己的唇在無情唇邊輕輕蹭了蹭,留下了一個輕柔的吻,而後便站起身來,取了衣裙認認真真地替無情穿上。
她本是極愛戲謔笑鬧的性子,這時候的神色卻是出乎意料的認真與專注,眼底再沒有了半點玩笑與揶揄——男扮女裝本就是一件極委屈的事,以無情這樣驕傲的性子,卻願意為了她做到這樣的地步,她只有滿心的感動與心疼,哪里還記得去取笑他?
女子的衣物比起男子總是要復雜得多,柳沉疏花了許久,才終于將那一套層層疊疊的衣裙全數替無情穿好——無情身形削瘦、膚色白皙,若不看五官,遠遠看去,背影竟十足就是一個縴細沉靜的佳人。柳沉疏將他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想了想後忽然從從梳妝台上找了一塊白色的面紗來、將無情的大半張臉都遮在了輕紗之後,這才略略點了點頭,而後卻是又搖了搖頭,伸手模了模無情的眉毛——
「你的眉毛——太英氣了。」
無情雖生得俊美,卻半點也不顯得陰柔女氣,尤其是他的眉眼——劍眉星目,正是最英氣俊挺的模樣。
「還有你的眼楮,太聰明、殺氣也太重了……」柳沉疏說著,指間微微下移,輕輕觸到了他的眼角,似是還想說些什麼,片刻後卻是忽然間搖著頭笑了起來,笑意里卻似是帶著淡淡的無奈,「罷了,眉毛可以畫,眼楮卻做不得半點假——反正從沒有人見過我那未婚妻,倒也不必擔心,至多……不過是覺得未來的柳夫人很是特別罷了。」
柳沉疏說到「柳夫人」那三個字時,似乎是已然回到了平日里的從容與戲謔,咬字時尾音微微上挑,生生帶出了一股子旖旎來——無情看了她一眼,眼底忽然也帶上了幾分笑意︰
「無妨——柳公子做女裝時,也未見得有損半分風流。柳公子風流之名天下皆知,我不過是帶了些殺氣——倒也算不得什麼。」
這話——前一句是在說即便由柳沉疏這個真女子做女裝打扮,仍是一樣顯眼和特別得很、比他這般也好不了多少;而至于那後一句……
柳沉疏低低「嘖」了一聲,忽地揚眉輕笑了起來︰「看來夫人醋勁不小,日後家中想必是不用再去買醋了。」
無情沒有說話,只是斜斜睨了她一眼——柳沉疏笑了一聲,規規矩矩作了一揖,一本正經道︰
「世人皆知沉疏對夫人一往情深,與女子交往從無逾矩不軌之處,還請夫人明鑒!且放寬心,勿要氣壞了身子。」
柳沉疏這會兒已吹了眼簾、滿臉的嚴肅和認真,好似真的是一個擔心未婚妻誤會了自己的男子一般——無情被她鬧得哭笑不得,身著女裝的尷尬感一時間竟像是也漸漸被驅散了一般,半是無奈半是好笑地嘆了口氣,伸手抓住了柳沉疏的手腕,看向她的眼底帶著淡淡的警告和制止之意。
柳沉疏朗聲笑了起來,折回身去自梳妝台上取了木梳與首飾,回到無情身邊站定,扶著他轉過身去背對著自己,而後拿起梳子認認真真地替他梳起了頭發來。
無情平日里總是以一方儒生布巾將頭發盡數束起——柳沉疏解下他頭上的布巾,他一頭長發便也披散了下來,柳沉疏為了動作方便,便站在了他的身後,此刻正微微俯了身,一頭素來不肯乖乖束起的頭發很是自然地垂落下來,有幾縷便自肩頭滑落、毫無阻隔地垂落到了無情的背上,與他那一頭難得披散的長發交纏在一起。
柳沉疏微微怔了一下——無情見她遲遲沒有動作,微有些疑惑地回了頭,順這柳沉疏的視線看去,卻正看到了兩人交纏的長發。無情平靜清冷的眼神似是在一瞬間就柔軟了下來,抬眼看了看柳沉疏。
柳沉疏似是終于回過了神來,對上他的視線後無聲地笑了笑,伸手將自己的頭發攏了攏、撥到背後,而後握著無情的頭發,一點一點認認真真地梳理著。
柳沉疏沒有拿鏡子來,無情便看不見她的動作與自己此刻的模樣,只能感覺到她修長而柔軟的手在自己的發間不緊不慢地穿梭著,動作卻是極為輕柔和小心——無情心頭微暖,安安靜靜地直視著前方,任由那人的手在自己發間繼續輕柔地動作著。
柳沉疏先前雖是和無情笑鬧了一番,此刻卻並沒有借機給無情梳什麼繁復的發式來折騰他,只是簡簡單單地挽了個髻,而後將玉簪斜斜插在了他的發間,隨後便去取了眉筆來——
面紗已將無情的臉遮去了大半,他本身又是膚色白皙,只除了那一雙眉毛實在是太過英氣俊挺,其余倒是不必再多做什麼易容——事實上在這之外,柳沉疏也實在是不舍得再給無情做更多的女子裝扮、讓他再受更多的委屈了。
柳沉疏自己的眉毛生得秀氣溫婉,平日里做男裝打扮時少不得要把自己的眉毛畫得英氣一些,這倒還是第一次給別人畫眉——但她畢竟是個熟手,只粗粗幾筆將無情的眉毛略做修飾,他那兩道原本凌厲鋒銳的劍眉便像是忽然間就柔和了下來一般,卻並不似尋常女子一般柔弱縴細,柔和中仍舊帶著淡淡的英氣——出現在女子的臉上卻恰到好處、不顯半分突兀。
柳沉疏放下眉筆,細細端詳了一陣,也不知道是忽然想到了些什麼,伸手模了模無情的眉毛,卻是一下子就笑了起來︰
「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柳沉疏曼聲吟了一句,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不必再問夫婿了,為夫親自替夫人畫眉,入時得很,美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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