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聘禮
「是我出計讓戚少商用手里的秘密威脅官家——既是君不君、臣不臣,天子昏庸、奸臣橫行,我就是逆君叛國又如何?」無情神色淡淡,周身殺氣卻是一時間大盛,冷冷道,「官員捕快做了賊匪的事,那就也是賊匪,我一樣殺了又如何?」
無情說著,忽然間頓了頓,周身殺意漸漸消退,卻仍是望著眼前奔流不息的易水,低聲緩緩道︰「但——你不是我。」
「是,我不是你。」鐵手點頭,「大師兄,我年歲雖比你大,卻一直都不及你聰明,所以我仍是想不明白。」
無情和鐵手是最早入諸葛門下的弟子,無情自幼就是由諸葛先生撫養長大,鐵手拜入師門也已有十數年——算起來,兩人至今也已是做了十多年的師兄弟了。
鐵手早年是鏢師出身,行事一貫穩重寬厚、早有宗師風範,這卻是這十多年來無情第一次見到他露出這樣疲憊和迷惘的神色來。
「你只是不像我這樣辣手無情罷了。」無情神色淡淡地搖了搖頭,「二師弟,我勸不了你回京。」
鐵手溫和地笑了笑,並沒有否認。
無情輕輕嘆了口氣,視線一轉卻忽然微微一頓——鐵手愣了愣,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卻見息紅淚不知是說了些什麼,對面的戚少商一瞬間白了臉色,而息紅淚的身邊……卻站著一個眉目俊秀的公子哥,看向她的視線中滿是深情。
「那是赫連春水,」鐵手低聲解釋,「這些日子我看息大娘倒同他越發親近,如今恐怕是……」
鐵手本不是喜歡背後說人是非的性子,只是無情和柳沉疏都是自己人、不必避忌,戚少商又都是大家關心的朋友,他自是不免要比平日里多話一兩句。
赫連春水是赫連府的小侯爺,愛慕息紅淚已久,奈何惜紅淚心中始終只有戚少商一人,不得不黯然離去,但一番心意卻經年不改。這一次戚少商遇險,他卻是陪著息紅淚一起出生入死、為了搭救戚少商險些丟了性命。
「大娘未必是真的愛上了赫連春水,」柳沉疏已坐回了地上,見沒有人注意到自己這里,便干脆趴在無情腿上、支肘撐著下巴看向遠處。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息紅淚——和想象中的「息大娘」完全不同,那是一個縴細嬌美、笑意盈盈、幾乎可以稱作是少女的女子,一看去便叫人給她弱不勝衣卻又清麗英氣的少女風姿攫去了所有的注意力,實在是一個令人心折的女子。柳沉疏幾乎是帶著幾分贊嘆地輕嘆了口氣,半晌後才低聲道,「其實,這也未必是壞事——戚少商安定不下來,又不肯為大娘散去紅顏;大娘也不是委曲求全之人——勉強下去,雙方不過是徒添痛苦罷了。倒不如——當斷則斷罷。」
無情似有所覺,低頭看了柳沉疏一眼——柳沉疏仰頭對著他笑了笑,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無情反手握緊,用另一只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頂。
鐵手看了兩人一眼,溫和地笑了起來。
……
兩日後,無情和柳沉疏一同返京,鐵手果然仍舊不願回京,路上同行的卻是戚少商與諸葛先生——諸葛先生親自來了一趟,見鐵手不願回京,卻也並不勉強,只說讓他自己靜下心來去將疑惑想明白,一邊卻是勸了戚少商一同回京、暫代鐵手職務。
——鐵手卻是代替戚少商去了虎尾溪,重建連雲寨。
汴京城的日子終于又變得平靜而悠閑了起來——柳沉疏和無情正商量著打算找時間公布她女子的身份,追命和希音卻是恰就在這時候回京了。
那兩人回來的時候,無情和柳沉疏正在柳宅花園里的樹下對弈——老遠就听到了追命的大嗓門,第一句話就是︰
「大師兄,沉疏——我和希音要成親了!」
正要落子的無情手下微頓,抬了眼淡淡頷首︰「三師弟,希音。」
柳沉疏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轉過頭去看著滿臉得意和喜氣的追命,鳳眼微挑,忽然間就笑了起來起來,沖著希音招了招手。
追命背脊一涼,忽然就有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但這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希音已上前幾步到了柳沉疏的身邊,想了想,卻是又一撩衣擺也在她身邊坐了下來——但相較于柳沉疏的漫不經心,她卻是一如既往的規規矩矩、坐姿筆挺。
柳沉疏挑眉看了追命一眼,伸手攬住了希音的肩膀,將小道姑虛虛攬在自己的懷里,溫聲問︰「希音可知道成親的一應事宜?」
小道姑眨了眨眼楮,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
柳沉疏立時就笑了起來︰「既如此——不如都交由我來辦、從我這里出嫁可好?」
小道姑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認真道︰「沉疏說好……就好。」
柳沉疏失笑,一邊拈了塊花糕塞進小道姑的嘴里,一邊抬了頭,眼角微挑︰「既是成親——不知崔兄可備好了聘禮?」
「呃……」追命一噎,哈哈訕笑一聲,仰頭灌了一大口酒,正要說些什麼,卻听柳沉疏已經溫柔地將話接了下去——
「希音自是並不在乎錢財,但成親可是一輩子都只有一回的終身大事,總不能委屈了女孩子、叫她被人輕視。我已為她備好了嫁妝,必然讓她風光出嫁——三爺你說可對?」
「對!」追命咬牙,「太對了!」
柳沉疏「嗯」了一聲,側過臉和無情對視一眼——無情的眼底已帶上了隱隱的笑意,柳沉疏卻是揚了揚眉,繼續笑著道︰
「既是如此——不知三爺對聘禮有何打算?依我看,總該同我出的嫁妝相當吧?否則外人看了,豈不要以為是我家希音倒貼、三爺對她反倒不甚掛心——我可不能讓她受這樣的委屈和閑話,還不如不嫁了!三爺你說我這話可對?」
對……對個屁!
追命這回就算是再咬牙,也實在是沒法把這一個「對」字說出口了——柳沉疏素來有錢得很,對希音又一向大方。如她所說成親是終身大事,她必然會毫不吝惜地為希音備足了嫁妝風光出嫁——她柳沉疏是有錢人,可他追命不過就只是一個捕快而已,一年的俸祿說不定連她院里一株花都買不起,哪里來的錢準備和嫁妝相當的聘禮?
出不起聘禮,她就讓小道姑「還不如不嫁了!」——簡直豈有此理!
追命一低頭就對上柳沉疏那雙似笑非笑的鳳眼——三十多歲的男人苦著一張滄桑的臉、簡直就恨不得要哭出來了一樣︰「兄弟一場,沉疏你別在這種時候坑我啊!」
柳沉疏笑而不語,她懷里的小道姑略有些茫然地眨巴了一下眼楮,顯然是還有些不太明白柳沉疏和追命的一番對話和反應。
追命咬牙,哭喪著一張臉轉頭去看無情︰「大師兄——我們可是一起出生入死這麼多年的師兄弟啦!」
——不就是早先連著被這兩人的恩愛勁閃瞎了幾次眼、這次難得能搶在他們兩人前頭成親,他便難免有些得意忘形了起來,至于這麼坑他嗎?都做了十多年兄弟了——大師兄你就真的忍心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你媳婦兒這麼坑你師弟嗎?
無情不緊不慢地落下手中棋子,抬眼看向苦著一張臉的追命,眼底的笑意越發清晰了起來——柳沉疏和追命自然都是在開玩笑,但柳沉疏說的話卻也並非沒有道理,江湖人雖不拘俗禮,但成親畢竟是一生只有一次的終身大事、馬虎不得。無情沉吟良久,終于是輕聲笑了起來,淡淡道︰
「無妨——三師弟的聘禮,我替他準備就是了。」
「大師兄!」追命狠狠灌了一口酒,幾乎恨不得要跳起來一樣,「大師兄你真是我的親兄弟!」
柳沉疏立時「嘖」了一聲,斜眼睨他︰「怎麼?原來大捕頭的薪俸與三爺不同?」
「小樓中自有古玩字畫、奇珍異寶——想來要與柳公子出的嫁妝相當,應是夠了罷?」無情對上柳沉疏的目光,神色未變,伸手一指棋局,淡淡道,「該是柳兄落子了。」
——神侯府中有大、小、老、舊四樓,無情鎮守的小樓之中,存放的正是大量奇珍異寶、古玩字畫,價值連城。
柳沉疏似是這時候才想起了這一出,面上恍然,不緊不慢落下一子,隨手轉了轉筆,揚眉道︰
「如此——倒也並無不可。只是……」
柳沉疏說到這里,忽然間微微頓了一下,「只是」兩個字被她拖出了長長的尾音,帶著一股漫不經心的味道,卻顯得越發風流旖旎了起來。
無情落下一子,靜靜抬眼看她——柳沉疏輕笑了一聲,忽然間柔聲問︰
「希音和追命成親之後,你我的婚期應是也已不遠。大爺替三爺出了聘禮後,不知——是否還有余錢給自己置辦嫁妝?」
柳沉疏話音剛落,周圍的溫度似是瞬間下降了一倍不止——追命模了模自己出了一身冷汗的背脊,喝著酒干笑了一聲,一時間居然有些不敢插話;希音靠在柳沉疏的懷里眨了眨眼楮,一如既往地沉默著。
柳沉疏似是渾然未覺,仍是笑意盈盈,滿臉的溫柔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