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章
殺陣
柳沉疏連夜趕去了金風細雨樓,希音不放心她一個人,便同樣跟著去了。
蘇夢枕當然不可能對白愁飛下毒——以蘇夢枕的性子,別說是他不會先出手殺白愁飛,就算是真要動手,即便用計設伏,也必然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絕不會做設宴下毒這樣的勾當。白愁飛費盡心機做了這樣的事,歸根結底不過是為了一個「理」字罷了——是蘇夢枕對他下了殺手,他迫于無奈、為求自保才只能對曾經的結義兄長兵刃相向。
果然,柳沉疏和希音才剛靠近金風細雨樓,就見天泉山中頂一片燈火通明、不遠處矗立著的四樓一塔映照的異常清晰——清晰得甚至在這夜幕里帶起了一種令人心悸的危險感;再靠近幾步,便已然有鼎沸的人聲不斷傳來,顯然是群情激奮。
「他都認了蔡京做義父,還想要名聲?」柳沉疏抬頭望了望中央的那座白玉塔,低聲嗤笑了一句——希音微微仰臉看了看她,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輕聲道︰
「沉疏,別擔心。」
「不擔心,他病成這樣都死不了,區區一個白愁飛還要不了他的命。」柳沉疏笑著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擔心,還是在安撫平息自己的心緒,但面上卻始終都是一派從容平靜,輕聲道,「這邊走。」
希音輕輕應了一聲,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很快就徹底隱沒在了山中。
蘇夢枕正在白玉塔的房間里——他沒有躺在床上休息,而是難得地站在窗口,定定地看著窗外。
楊無邪靜靜地站在他的身邊。
誰也沒有說話——屋子里忽然傳出了細微的「 」聲。
——聲音是從蘇夢枕的床上傳來的。
蘇夢枕沒有動,楊無邪也沒有動。
床板忽然整個全然翻轉——然後就有兩個人自床下「冒」了出來。
——一個玄衫,一個藍白道袍,當然是柳沉疏和希音無疑。
希音是第一次來、也是第一次見到名震江湖的金風細雨樓樓主,但小道姑似乎並沒有怎麼在意,仍舊只是肅著一張面無表情的臉、神色平靜,小心地關注著柳沉疏的動作——沉疏懷孕了,處處都要小心的。
「怎麼著?」柳沉疏沒客氣,熟門熟路地拉了張椅子坐下,而後又拍了拍身邊空著的另一張椅子,示意希音一起坐下,一邊卻是揚了揚眉,聲音微冷,「要命和基業,還是要‘兄弟’?」
「我從不懷疑自己的兄弟,但我也從不是坐以待斃的人。」蘇夢枕終于回過了身來,似是對柳沉疏這一回帶了人來感到微有些意外,臉上卻隨即就閃過了一抹恍然,「有了?」
柳沉疏笑了一聲,習慣性地抬眼看他,卻是忽然間神色一變。
……
白愁飛在第二日一早上了白玉塔——即便他早就已經將整個金風細雨樓控制在了自己的掌下,但他卻也很少有能登上白玉樓的時候。
「青樓」雖是樓主生殺決斷的地方,但其實一切號令都是從這里發出,然後才傳遞到青樓——這里,才是金風細雨樓一切權利的中心。
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也知道自己一直都渴望著有朝一日能站在塔頂、一切都盡在掌握。
現在他幾乎就已經做到了——之所以是說幾乎,那是因為蘇夢枕現在還在這塔里。
不過沒關系——很快,這里就只有他一個人了。
是蘇夢枕賞識他、給了他一展雄圖的機會、同他結拜做兄弟,他猶豫過、遲疑過,但卻終于還是走到了這一步——沒有辦法,一山不容二虎,他不可能一輩子只做「副樓主」——區區一個「副樓主。」
而蘇夢枕——他總是不死。
所以只能由他來讓蘇夢枕死!
蘇夢枕的房間里很簡單,非但不奢華,而且甚至還很樸素——樸素得簡直不像是一個坐擁江湖第一大幫的人該有的房間。
但蘇夢枕現在就躺在這間房間里的床上,窗邊守著一個人——是蘇家子弟。
白愁飛已踏了進來——他當然也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帶了五個人,不太多,但是也不算少。四個是他一向親近的護衛,第五個是一個身形嬌小的女子。
郭東神——雷媚。
白愁飛沒有說話,先開口的是蘇夢枕︰
「你來殺我?」
聲音平靜,好像說出口的話並不是一句問句,而只是陳述著什麼事實罷了。
白愁飛笑了一聲︰「看來兄弟做久了太了解對方,也不是好事——我更加緊張了。」
蘇夢枕幽幽地嘆了口氣,忽然起身下了床——紅袖刀就握在他的手中。
透明的刀身、緋紅的刀脊、溫柔的弧度——紅袖刀依然還是這麼美,美得有些驚心動魄。
但蘇夢枕的臉色卻很不好——滿臉的病容和蒼白,哪怕是半點不懂醫術的人一看,也立時就能知道,這人已經病入膏肓。
「看來你最近的身體很不好?」白愁飛依然在笑,「以前我還不相信你和柳沉疏真的鬧翻了,不過現在卻也不得不信了——女人的脾氣確實難纏得很,才多大點事就翻了臉,否則你也不至于這麼容易就中了招,你說是嗎?」
蘇夢枕像是忽然間明白了什麼似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你怎麼連頭發都藍了?」白愁飛看他,「要弄到一瓶‘鶴頂藍’——連我都煞費苦心。」
——陽光透過窗戶灑了進來,竟將蘇夢枕的頭發帶出了一種藍殷殷的幽光。
吃了這藥的人,將會肌骨撕裂、死時體無完膚。
素以使毒制藥聞名的「老字號」溫家為了研究這藥和藥性和解藥,已然折損了二十多位好手了。
蘇夢枕忽然間轉頭看向身後,厲聲道︰「是你下的毒?」
——他身後的,就是原本守在他身邊的那個蘇氏弟子,蘇鐵梁。
白愁飛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就算他姓蘇——也一樣能有野心,你說是嗎,大哥?」
蘇夢枕忽然彎腰猛咳了起來。
「動手!」白愁飛厲喝一聲,一道指風已向蘇夢枕疾射而去——他身後跟來的五人也在同一時間動了,同一時間,蘇鐵梁已一劍刺向蘇夢枕。
蘇夢枕的咳嗽忽然間止住了,手中的紅袖刀刀尖微揚——白愁飛忽然心頭一跳。
但已經遲了——縱橫交錯的劍氣一瞬間自他身後爆發開來,幾乎就在同一時間,血肉割裂的悶響和四聲慘叫已然自背後響起。
「雷媚!」白愁飛回過頭去,幾乎已有些眥目欲裂,「你!」
「你有這麼多女人,就算如今你都已經遣走了,可若是做了你的妻子,我又怎麼放心?」雷媚笑了一聲——她笑起來很美、也很媚,她手中分明無劍,周身卻俱是縱橫交錯的劍氣,「我已背叛了雷損一次,不想再做一個叛徒了。」
白愁飛咬牙,擰身避過橫掃而來的一道劍氣,卻忽然間悶哼了一聲——一道劍氣自斜里掃來,一劍正中他的右臂。
那是一道和雷媚全然不同的劍氣——凜然、浩大、又似是帶著玄妙的至理。
白愁飛回過頭去,就見原本刺向蘇夢枕的那柄劍不知什麼時候已沾上了自己的血。
「你不是蘇鐵梁!」白愁飛的聲音已有些嘶啞,甚至帶著幾分歇斯底里的意味。
「蘇鐵梁」沒有說話,只是面無表情地再一次執劍撲來。
……
柳沉疏自牆後的暗室中出來的時候,屋里又已只剩下了蘇夢枕和「蘇鐵梁」兩人——雷媚已經離開,白愁飛和他那四名護衛的尸體也已被抬了出去。
但屋里仍舊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幾乎有些令人作嘔——柳沉疏忍不住皺了皺眉。
蘇夢枕的臉色依然很不好——看不出究竟是在悵然還是在心寒,但總之絕不是除去對手後該有的愉快。他此刻正低著頭,擺弄著手里的東西——巴掌大的物件,形狀奇怪,看不出究竟是什麼用處,也看不出究竟是什麼材質。
蘇夢枕忽然抬手將那東西拋了過來︰「事情已經結束了,這東西既然還沒用到,就還給無情吧。」
「拿著吧,」柳沉疏抬手接過,隨手掂了掂後就又拋了回去,「死了一個白愁飛,不代表沒有第二個白愁飛。」
——這東西,本是無情的一件暗器。
柳沉疏說著,忽然間抬頭往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有些意味深長。
蘇夢枕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卻也沒有將暗器再丟還給她,只是沉默著放進了衣袖里。
柳沉疏似乎是對這屋子里的血腥氣感到極為不適,忍不住再一次皺了皺眉——一旁的「蘇鐵梁」立時走了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開口時的嗓音卻是平靜清冷的女子音色︰
「沉疏?」
「沒事,我喝口水就好了。」柳沉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在桌邊坐下,果然伸手倒了杯熱水,安靜地喝了起來。
屋子里一時間盡數沉默了下來。
柳沉疏似是也不覺得尷尬,就這麼從容地一口一口將水喝完了,這才又抬了頭看了蘇夢枕一眼,忽然有些漫不經心道︰
「我想起一個故事。」
蘇夢枕回頭看她︰「什麼?」
「鄭伯克段于鄢,」柳沉疏微微揚了揚眉,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緊不慢道,「我一直在想,你假裝病重、任由白愁飛一點一點做大直到今天來殺你,是真的只為了示敵以弱、迷惑蔡京和六分半堂,又顧念著和白愁飛的兄弟之情,還是——你就是在等著這一天?」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