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才人身子大好了?」皇後模模發髻,隨口問道。♀許是心情愉悅,連眼楮里都迸出光彩,整個人愈發奪目。
她揚手的時候,腕上的象牙手釧暴露在陽光下,如針般刺入葉薇的眼楮。她覺得心頭有什麼東西在躁動,要盡全力才能壓制下去。
「多謝……娘娘關心,臣妾沒事了。」
皇後點點頭,「沒事就好。前陣子因為你惹出不少亂子,本宮現在想來還覺得頭疼。以後行事可要謹記‘本分’二字。」
劈面就是教訓,葉薇也不反駁,垂頭道︰「臣妾明白。」
皇後冷眼看她,卻見女子容顏素淨如雪荷,那份姿色不用過多裝點已經能把泰半妃嬪比下去。她原本便是瞧中了她的美,想用她去勾住皇帝,如今卻又覺得礙眼,巴不得她遠遠滾開才好。
這樣低賤的女人,怎配服侍聖駕?
「娘娘,時辰也差不多了,陛下晚上說不定還要過來,您還是回去準備準備吧。」落衣適時勸道,她于是點點頭轉身便走,「也罷,這就回吧。」
蘇采女想要跟上去,皇後卻不耐地擺了擺手,「本宮不用你伺候。」她只好尷尬地收住腳步,和葉薇一起跪在原地恭送鳳駕。
等到人走遠了,兩個人這才慢慢起身。蘇采女下巴微抬、幾分得意地看著葉薇,「沒想到我能這麼快出來吧?昨日陛下游園,我還伴著去了,那時候你在哪里?哦,你被忘在拾翠殿里,只能巴巴看著。」
葉薇確實沒想到蘇氏能這麼快出來,看來皇後不想丟棄這顆棋子,所以得勢的同時也拽了她一把。
想到皇後,眼前又閃過那串象牙手釧,許多壓抑的情緒越來越瘋狂,讓她簡直經受不住。
「上回的事情你不要以為你贏了。在這宮里,有後台有靠山才能有出頭之日,你以為憑著你那張臉就能留住聖心了麼?」蘇采女說著嗤笑一聲,「別說你了,就算是如今風頭最盛的那位,在陛下心里又哪里比得過皇後娘娘?可笑某些人見娘娘稍微失勢,便自以為聖心轉向,如今可是被狠狠打臉了?」
看來皇帝這幾天對宋楚怡的盛寵已經在宮中激起千層浪,宣妃也好、襄愉夫人也罷,心中難免惶恐,而追隨皇後的人就高興了。
蘇采女越說越得意,眼看對面的葉薇一直不吭聲,以為她被自己問住,心頭更是不屑。
不過是個花架子,以為長得好看點就能目中無人了。真真可笑。
「蘇采女,你好像忘了件事。」
葉薇冷不丁開口,讓蘇采女眉頭一擰,「什麼?」
葉薇神情平靜,「你忘了向我行禮了。」
她如今是從六品的才人,蘇氏則是最末等的采女,論起來自然該蘇氏給她行禮。葉薇這會兒提這個,無疑在提醒蘇氏她們身份互換的事情。
蘇采女氣極反笑,「你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讓我向你行禮,你也配!」
「宮中規矩,上下等級森嚴,無論我配不配,你都該給我行禮。」
蘇采女被氣得渾身發抖。她知道葉薇說的句句在理、無從反駁,然而正是因為這個才更恨。她乃吏部侍郎的千金,哪怕是庶出也是尊貴的,難道真的要對這個小吏之女低頭?
兩人正在僵持,卻看到宮娥快步跑近,一見面就忙不迭道︰「蘇娘子,可算找到您了!快些跟奴婢回去!」
蘇采女有點茫然,「怎麼了?」
宮娥焦急的神情里帶著幾分欣喜,聲調也透著股喜氣,「陛下今晚召了您去永乾殿侍寢,這會兒接您的轎子恐怕已經在路上了!」.
直到回到拾翠殿,葉薇還是不能忘記蘇氏那耀武揚威的眼神。就好像道君當場給開了光一般,她看著她,無比得意的樣子,「看來我是沒功夫陪葉才人在這兒耗著了。你想看人行禮就讓侍女多演示幾遍,別來糾纏我。」帕子掩住嘴笑了幾聲,「如今我確實身份比你低,不過有陛下雨露天恩,將來的日子還長著呢。至于葉才人你,就難說了……」
雨露天恩。葉薇冷笑連連,掐斷了手中的月季花睫。
妙蕊見她被氣得不輕,柔聲勸慰,「小姐別惱,當心氣壞了自個兒的身子。那蘇采女輕狂跋扈,在宮里長久不了。您對她有氣也不打緊,反正遲早能看到她的下場。」
這妙蕊當真聰穎得緊,這席話里透漏出的清醒敏銳讓葉薇也忍不住贊嘆。她若真的要去爭寵,這婢子倒是個好幫手。
一股寒意沖上大腦,她忽然反應過來,從什麼時候起自己的思緒早已圍著這個問題打轉了?
去,還是不去?
開弓沒有回頭箭,她的選擇決定之後的路,務必仔細考慮清楚。
「妙蕊,我問你,如果有一個人害了你的性命,搶了你很重要的東西,還用你曾做過的事去博取這世上最顯赫的權勢,你會怎麼做?」
妙蕊想了想,「如果是這樣的話,奴婢哪怕變成厲鬼,也一定要討回公道。」
「為什麼?」
「老人們說過,屈死的鬼是過不了忘川河的,一定要把心結都解開,才能無牽無掛去投胎。奴婢就算不為今生也得為來世考慮,總不能讓那歹人好過!」
是啊,連妙蕊都知道該怎麼抉擇,她還在猶豫個什麼?搞不好真像她說的,自己重生在葉薇身上就是冤屈太深,不化解干淨就沒辦法投胎轉世。
她和宋楚怡之間的血海深仇,注定要有個結果。
素手越攥越緊,月季花瓣在掌中團成一團,而她慢慢踱步到窗邊,視線穿過重重宮闕看向椒房殿的方向。
飛揚的屋檐、氣派的鴟吻,那是皇後的寢宮,里面住著這個國家最尊貴的女人,更住著她的生死宿敵。
紅菱似的唇勾起,她慢慢笑開,素淨無比的容顏一瞬間竟有艷光迸發,端的是冰冷而妖邪。
楚怡,我的好妹妹。姐姐真的有很多很多的話想和你說,你可一定要等著我啊!.
皇帝放下手中的酒觥。
蘇采女有點惶恐,試探道︰「陛下?」自從上次被降位禁足,她對這個心思莫測的君王就越發畏懼,服侍的時候都小心翼翼。
皇帝沒搭理她,起身就朝外走去。高安世不明就里,忙緊隨其後,「陛下,有什麼事麼?」
皇帝一抬手,高安世剩下的話全卡在喉嚨里,只敢低頭跟在他身後。
打從半月前蘇采女重新得幸,高安世就時不時和她照面,今晚更是直接陪著陛下來了頤湘殿。他對這位蘇娘子沒好感,看陛下似乎也不怎麼來勁,坐在那里喝了幾杯酒就往外走,讓蘇采女跟也不好、不跟更不好。
出了頤湘殿外的廊道,再拐兩個彎,就到了後面的樹林。這個季節無花無果,枝葉也不繁茂,一點看頭都沒有。
可皇帝偏偏朝那里去了。
耳邊有悠揚的笛聲越來越清晰,高安世終于回過味來,陛下這是被曲子勾過來了啊!
皇帝越走近腳步越緩,眼楮似乎透過樹葉凋零的枝椏看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夜晚。他虛弱地躺在床上,救他的少女坐在一旁,輕紗遮住臉頰,他只能看到她亮如星辰的眼楮。
外面不知誰在奏曲子,笛聲悠揚灑月兌,听得他心情也愉快起來。正想說點什麼,卻听到一直對他愛理不理的姑娘突然出聲。
素手托腮,腕上的象牙手釧精巧而圓潤。她朝他眨眨眼楮,終于露出點小女兒的狡黠天真,「真好听。我喜歡這首曲子。」
胸口有些發悶,他停下腳步,視線也正好尋到了那個吹笛子的人。
青裙玉釵、烏發半挽,她的側顏浸在溶溶月光中,仿佛遮了層輕紗。听到有人過來,她微側過頭,水墨畫般的眉眼在他面前一點點展露。
皇帝一瞬間有個錯覺,似乎是記憶中的少女在他面前緩緩揭下面紗。這一次,他終于看清了她的容顏……
葉薇放下笛子,從容走到皇帝面前,「臣妾參見陛下,陛下大安。」
她等了片刻才听到皇帝的回答,聲音里難掩壓抑,「是你?」
三個月沒見,他卻很容易就想起了她,不為別的,那樣一張臉要忘記也不容易。只是這個時辰,她在這里吹笛子……
胸中的萬千情緒潮水般退去,他眼眸微眯,語氣危險,「你故意的?」
葉薇好像不懂,「陛下說,什麼故意的?」
還裝傻。
皇帝嗤笑一聲,「朕今晚臨幸頤湘殿,你不知道?」
「知道。」
「既然知道,你還在這里吹笛子,意欲何為?
葉薇沉默不語,皇帝以為她被自己嚇住,心中有點失望。眼前的女子總是不自覺勾起他收藏在腦海深處的回憶,他本不喜歡這樣,可今晚看到月色朦朧中的玉顏時卻轉了念頭。
就算是個錯覺,好歹錯覺發生的那一刻他是歡喜的。
可如果她的膽子只是這樣,就沒什麼意思了……
輕嘆口氣,他轉身欲走,衣袖卻被揪住。本該低頭反省的女子抬起雙眸,似乎是想要裝出坦蕩的樣子,可眼底深處卻有一抹羞澀劃過。
她望著他,聲音輕軟如春風融化積雪,「臣妾在這里吹笛子,自然是在等陛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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