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皇帝確實不喜天一道長,葉薇覺得她也能理解。這些日子她把朝堂上的情況了解了下,發自肺腑地覺得皇帝這些年著實不易啊!
太上皇雖然于五年前遜位,但在朝中仍有自己的勢力,她那個沒良心的爹就是他的第一心月復。哦不對,準確地說,是第二心月復。
第一心月復換成了天一道長。
葉薇上輩子走得早,沒能趕上天一道長入宮獻仙丹那精彩的一幕,但據妙蕊的描繪,那叫一個精彩紛呈。
天一道長在載初二十三年六月入宮,四個月後皇帝便提出遜位,任憑滿朝文武百般哭求都不為所動。據說最厲害的時候,百官都跪到丹霄門外捶門痛哭了,皇帝卻跟沒事兒人似的和天一道長關在煉丹房里,一門心思鑽研長生之術。
大家于是死了心,任由他退位,再擁立太子即位,江山就這麼易了主。
然而龍椅雖然換人坐了,龍椅下面盤根錯節的勢力卻沒那麼容易改變。從前載初皇帝不管事,朝綱都由左相宋演把持,如今換了君王,更是端出了兩朝老臣的架子。皇帝雖不悅,卻也不敢貿然對父親重視的人下手,畢竟他只是退位了,還沒死呢……
而在宋演仗著上皇余威繼續弄權的時候,天一道長迅速取代了他在上皇心中的地位。如今滿朝上下無人不知天一道長是太上皇最信任的人,連太後和陛下都要敬他三分。
被這樣幾方勢力壓著,皇帝就算想奪回權力也只能徐徐圖之,心中的憋屈可想而知。
更不消說他心里多半還覺得,太上皇之所以荒唐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因為道士蠱惑,對那些裝模作樣的所謂仙人自然沒什麼好感。
葉薇這麼想完,覺得頭更痛了。謝道長他是吃錯了藥了嗎?摻合什麼事不好,非要牽扯進這大燕頭一號危險的權力爭斗中來,嫌命長啊!.
勞動了那麼多人幫她祈福,宣妃的身子卻沒有好轉,初十晚上甚至月復痛不止。皇帝當時正在接見西域赫茌國使節,月兌不開身,等他趕到毓秀殿的時候,六宮妃嬪都已經聚在那里了。
「怎麼回事?」他看著襄愉夫人,眉頭緊蹙。
襄愉夫人臉色有點白,「臣妾也不清楚,突然就開始疼了……秦御醫在里面,不讓我們進去,大家只好在外面等著。」
璟淑媛道︰「宣妃娘娘的身子都六個月了,早就穩了,總不會……」後面的話在看到皇帝的臉色後沒敢說出來,消弭在喉嚨口。
他沉著臉走到房間門口,好像是想推門進去,卻被一旁的宮人攔住,「陛下,還是不要打擾御醫救治了……」
抬起的手慢慢放下。
葉薇見沒人敢上前勸慰,思忖片刻還是緩步上前,站到他旁邊,「陛下。」
他沒看她。葉薇于是主動拉了拉他的手,「宣妃娘娘和皇裔吉人自有天相,定會平安無虞。」
不過是誰都會說的安慰之語,出自她的口卻有股說不出的熨帖。皇帝由著她握了自己手一會兒,反手攥住了她的。
房門打開,宣妃的貼身侍女瓔珞渾身是血地站在那里,抖若篩糠,「陛、陛下……娘娘她……還有小皇子……」
她語無倫次,皇帝越過她徑直入內,宮嬪們緊隨其後。
寬敞華麗的殿內,宣妃面色蒼白地躺在床榻上,衾被蓋到肩膀處。葉薇她們一進去就聞到強烈的血腥味,都有些不可置信。
宣妃這是……
「陛下……」她睜開眼,里面遍布血絲,「陛下,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
秦御醫跪在床邊磕頭告罪,「臣無能,沒能保住皇裔,請陛下降罪!」
皇帝右手拳頭攥緊了又松開,「究竟,怎麼回事?」
「回陛下,宣妃娘娘的龍胎一直正常,今次出事實在突然。♀臣一時還沒、沒找出原因,請陛……」
皇帝抬腳便踹上他肩膀,秦御醫摔倒在地,又忙不迭爬起來跪好,不斷磕頭,「臣有罪,臣死罪……」
「陛下……」宣妃掙扎著喚他,瘦削的右手伸到半空,想去拽他的袖子。
皇帝在床邊坐下,握住她的手,「怎麼了?」
「不要怪秦御醫,不是他的錯。是有人……有人想害臣妾和孩子……是有人想害我們!」最後一句帶著刻骨的怨恨和悲痛,听得人心頭一顫。
「你說什麼?」皇帝蹙眉。
襄愉夫人道︰「听宣妃的意思,是在說她這次小產,並不是偶然。」
眾人面面相覷,而皇帝握緊了宣妃的手,「你懷疑些什麼?」
宣妃雙目含淚,「臣妾這幾天總是做一個夢,夢里我被困在道君座下,有人在用針扎我的肚子,那感覺痛不欲生,每每都讓我大汗淋灕地驚醒。今天下午臣妾躺在那里打盹時又夢到了,這次醒來,孩子就……」
她說不下去了,哽咽著閉上眼楮,淚水順著臉頰滑落。
皇帝深吸口氣,慢慢道︰「你是說……有人在詛咒你?」
厭勝之術向來是宮中大忌,等閑不敢提起。宣妃的話令一些宮嬪不可置信,懷疑是陛下理解錯了。可仔細想想,她分明就是那個意思!
若果真如此,事情就要鬧大了!
「是……」宣妃企盼地看著皇帝,「陛下,臣妾知道我說的話有些匪夷所思,可是臣妾真的害怕。您去查一查,看看我說的是不是真的,好不好?」
皇帝沉默片刻,松開她的手站起來。大家視線都聚集到他身上,而他面無表情地喚過高安世,「听到了嗎?去查。」
沈蘊初驚訝道︰「可這宮里這麼大,要如何查?難不成,要搜宮?」
江美人道︰「那倒也不必。宣妃娘娘不是說了,是被困在道君座下麼?臣妾覺得,可以先搜搜宮里供奉了道君的地方……」
韻貴姬信道虔誠,立刻反對,「不可!道君神殿也能隨意冒犯嗎?萬一觸怒了神靈如何是好?」
「事出有因,相信道君會諒解的。」
「可是……」
「好了別爭了。」皇帝不耐煩道,「高安世,你帶著人去小三清殿,和幾位道長解釋一下,然後在里面看看。至于三清殿……別的地方都搜不到再說吧。」
三清殿在太上皇的建章宮,還真不是說搜就能搜的地方。
高安世領命去了,襄愉夫人道︰「看來這邊還需要點時間才能有結果,不然讓諸位妹妹先回去?都擠在一處也擾了姚妹妹休息。」
「秦姐姐,你們都別走……」宣妃道,「我想讓所有人都在這里,我要讓大家一起給我做個見證,看看那個害了我兒子的人究竟是誰!」
她這麼說了眾人自然不能再走,只能退到正殿等候。沈蘊初坐在葉薇旁邊,壓低了聲音道︰「今晚這事兒我怎麼瞧著不對勁兒?」
葉薇沒答話。何止她覺得不對,她也有種感覺。按說宣妃不可能拿自己的孩子來設局,但是「被詛咒而導致流產」這種事她卻是怎麼也不能相信的。
如今只能看高安世他們會帶來什麼結果了.
兩個時辰後,高安世回來了。
他跪在皇帝面前,沉聲道︰「陛下,臣帶人在三清殿內查看了許久都一無所獲,最後還是穆道長在其中一座神龕的下面發現了這個。」舉起一個雪白的信封,「請陛下過目。」
皇帝打開信封一看,神情立刻凝住。他頓了頓,才慢慢抽出里面的東西,當著眾人的面展開。
明亮的燭光里,大家看得清楚。那是一張祭祀先人用的黃表紙,剪成了人形,上面以血液書寫了文字,看起來分外可怖。
「那……那不是宣妃的生辰八字麼?」韻貴姬驚駭,「詛咒,果真是詛咒!居然在道君座下里施此傷天害理之術,就不怕天譴麼!」
江美人也慘白著一張臉,「臣妾從前听人說過,以壁虎血把人的生辰八字寫在黃紙上,再供奉到道觀里,那人就會遭受災難……娘娘她、她果真是被奸人害的!陛下,您要為娘娘做主啊!」
皇帝臉色陰沉,「高安世,小三清殿的人有沒有注意到這東西是誰放上去的?」
「發現信封的神龕已經在大殿的里側,那地方平時是沒有旁人去的,不過前陣子為了替宣妃娘娘祈福,管得不似從前嚴密。穆道長說,他隱約記得,有位娘子去過那里……」
發現火可能燒到自己身上,宮嬪們都不安起來,尤其是去祈了福的宮嬪,個個都如臨大敵,生怕自己被指到。
要知道,這可是說不清楚便要取你性命的大事啊!
「哪位娘子?」襄愉夫人問道。
「臣擔心形容不清楚發生誤會,所以把穆道長也請來了。還是讓他來指認吧。」
一個青色道袍的男人進來,朝眾人行了禮再緩緩轉身。他視線在人群里掃了一圈,慢慢落到了葉薇身上。
葉薇心頭一突。不可能吧!這次又有她的事!
緊張不過一瞬,下一刻她便平靜下來。如果真是宣妃要陷害她,這回恐怕要白費心機了。她也就頭一日在小三清殿跪了整天,全過程不曾離開過蒲團,哪里有機會去放什麼信封?
皇帝也不會信這種無稽之談。
想明白了她便安了心,坦然地等著那道士的指認。
穆道長慢慢抬起手,朝葉薇的方向指去,「貧道看到的,便是這位穿藍色衣裳的娘子。」
眾人順著望去,卻見他手指不偏不倚,正好指著葉承徽左側、身著水藍襦裙的美人。
那是,沈蘊初。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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