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疏眉頭微蹙,神情已是有些不悅——不想生事是一回事,可一而再再而三被人挑釁又是另一回事,眼楮毫不避讓的看向龔慈芳,淡淡道︰
「讓開。」
聲音並不大,卻自有一種懾人的威嚴。
龔慈芳心里忽然有些慌張,她旁邊那位叫嘉芳的女子也是一愕,場面頓時靜了一下。
還是龔慈芳旁邊的女子先回過神來,看向扶疏的眼神中滿滿的全是歉意,又忙忙的抱住龔慈芳的胳膊往後拖︰
「表姐,你不是要來嘗天清食府的鱖魚嗎?咱們快進去吧——」聲音里明顯有著哀求的意味。
話音未落,卻被龔慈芳一下用力甩開,明顯因為方才被扶疏的威勢嚇到而有些惱羞成怒,竟是連女子也一並遷怒︰
「王嘉芳,我的事,你少管!」
王嘉芳明顯沒料到龔慈芳竟然會出手推她,身子一趔趄,一下撞在扶疏的車轅上,虧得扶疏一把扶住,才不致摔倒。
到了這般時候,王嘉芳就是個泥性人兒也有些惱火,正色道︰
「慈芳表姐,這里可不是南安郡,也不是你龔家的將軍府——」
看王嘉芳發火,龔慈芳滯了一下,卻明顯更加憤怒,當即打斷王嘉芳的話,陰陽怪氣道︰
「叫什麼表姐!你心里但凡有姨母一分一毫,也不會這麼胳膊肘往外拐!姨母面前一口一個表姐叫的挺親熱,原來全是口是心非!你放心,似你這般兩面三刀之人,本小姐才不屑和你親近。今兒個這人我是一定要帶走的,識相的就閃開,不然,別怪本小姐翻臉不認人!」
扶疏听得一陣愕然——這龔慈芳腦子有毛病吧?哪有這麼和表妹說話的!怎麼听怎麼覺得這對兒表姐妹之間古怪的緊。
「你——」王嘉芳頓時一陣氣苦——
自己和兄長年幼之時,娘親便撒手塵寰,然後很快,爹爹又續娶新人,娶的就是龔慈芳的姨母。
這麼多年來,自己和哥哥一直養在老家,陪伴在祖母身側,還是去年父親到了宣華太守任上,才把自己和兄長接了過來。
許是自己兄妹已然長大,繼母待自己二人雖是客氣卻並不親近。倒是年前這龔慈芳兄妹來了後,跟繼母更像是一家人。
連帶的龔家兄妹在太守府里比自己和兄長也更像太守府的公子小姐。
只是這也就罷了,眼瞧著爹爹每日里忙于政務,自己也不想拿後宅的事去勞煩他老人家,可龔家人做事卻是越來越不靠譜。
兩兄妹行事竟是一個賽一個的乖張!什麼調戲民女,當街縱馬行凶等等不一而足。而且稍不如意,就會亮出宣華太守的名號。
甚至不是自己和哥哥攔著,差點兒連強搶民女的勾當都敢干!
自己也曾委婉的對繼母進言,結果轉天不知繼母如何對爹爹說的,爹爹先是訓了哥哥一頓,然後又正告自己,即便是毫無血緣關系,卻也是正經的親戚,兄弟姐妹之間要和睦友愛,不可學世俗長舌婦,妄生事端……
自己氣的回房哭了一宿,卻也莫可奈何。
便想著托病不和她一道罷了。哪知隔日繼母夾槍帶棒的說自己擺太守府小姐的架子,看不起人……
沒奈何,今兒個只得又硬著頭皮陪她出來,那料想,竟是又要生事,還在外人面前這般埋汰自己……
越想越是難過,竟一下紅了眼圈兒。
「小姐可是撞到了哪里?」扶疏怔了一下,這會兒也明白,兩人雖是一道的,卻明顯不是同路人,又感念王嘉芳極力維護自己,就想要扶著王嘉芳到自己車上去,「不然看一下,可不要傷著才好。」
龔慈芳卻是越看越礙眼,簡直頭都要氣炸了,更加不忿兩人竟是聯合起來要一起對付自己的情形,冷笑道︰
「這會兒知道怕了?想要巴結宣華太守的小姐了?晚了!敢惹了本小姐,巴結誰都沒用!來人——」
王嘉芳嚇了一跳,忙忙的推著扶疏離開︰
「小姐听我一句勸,趕緊離開這里——」
龔慈芳這樣的刁蠻脾氣,鐵定會把這女子帶走交給她哥哥龔明亮。那日和這女子分別後,龔明亮可是一直對面前女子念念不忘,真落到他手里,不定會出什麼大事呢!
沒想到王嘉芳竟是如此執迷不悟,到這個時候了還要偏幫外人,龔慈芳一指扶疏︰
「先捉住這賤人!賤/人,敢和本小姐作對,定叫你這賤/人生不如死——」
另一只手就去拽王嘉芳,嘴里混罵著,也不知是說扶疏還是王嘉芳。
龔慈芳自詡會幾招拳腳,根本沒把看起來一般嬌弱的王嘉芳和扶疏放在眼里,哪里想到卻是了抓了個空,然後兩只胳膊一下被人架住,緊接著臉上結結實實的就挨了一耳光︰
「你說,誰是賤/人?」
「呀,小姐——」阿扇也回過神來,慌忙去看扶疏的手,「要打人奴婢就行,這樣的賤/人,怎配得上小姐親自出手!」
「你——」龔慈芳下意識的想要捂臉,卻後知後覺的發現竟是被人死死扯住胳膊,又听見阿扇說的那番話,好險沒氣暈過去,「你,你們,是哪里來的匪人!竟然連我也敢打,你們可知道我是誰——」
又回頭沖著身後那幫明顯也嚇傻了的隨從道︰
「還愣著干什麼,把這群匪徒全都拿下!」
這些隨從可全是自己將軍府里的親兵,最是勇武,而對方不過六七個人罷了,今兒個非得狠狠的教訓這群人不可,不然,就出不了心頭這口惡氣。
王嘉芳也沒料到扶疏竟敢先出手打人,嚇得臉都白了,一疊聲埋怨道︰「讓你走怎麼不走,還嫌事情鬧得不夠大嗎!你知道她是誰嗎,也敢隨便動手打人!現在可怎麼好,我就是想幫你怕也——」
正急的原地不住轉圈,卻被扶疏一把抓住手,忍笑道︰
「嘉芳小姐,你看——」
王嘉芳被迫站住,順著扶疏手指的方向看去,卻是一下張大了嘴巴——不過一個瞬息間,場上已然恢復了平靜,除了對面女子的隨從和自己外,所有人已經全趴下了!
「耶?」王嘉芳半晌才回過神來,卻是急的連連擺手,簡直有些語無倫次了,半晌一跺腳,「不是!你這人怎麼不听勸,怎麼非要把事情鬧大,真是忒也糊涂!這些人有什麼?不過是些下人罷了,關鍵是——」
這宣華城想要護著龔家的人可不止宣華太守府,比方說世子齊鳴,甚至于三皇子齊昱,怕都是會為龔慈芳出頭的!
別說對方不過小門小戶的平頭百姓,就是出身仕宦之家,也只有吃癟受屈的份兒!
「王嘉芳,不要貓哭耗子假慈悲——我這就回去,你們這些賤人一個——」龔慈芳從小到大哪受過這種委屈,瞧那模樣,明顯是連王嘉芳一塊兒恨上了,還要再罵,阿扇已經上前,掄圓了胳膊,朝著龔慈芳臉上左右開弓又是兩個耳光︰
「再敢胡唚,把你的舌頭割了!」
沒想到一向溫溫柔柔的阿扇會有這麼彪悍的一面,扶疏明顯呆了一下。龔慈芳卻嚇得一下住了口,雖是怨毒以極的盯著扶疏幾個,卻再不敢多說一個字。
「正告你一句話,不管你爹是誰,這世上總有人是你爹惹不起的,你覺得你爹厲害,我覺得我爹也不差啊!」扶疏得意洋洋的模樣嘔的龔慈芳更是差一點兒吐血,只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只得強忍著不敢說一句話。
「打個商量——」扶疏笑的促狹,「今兒個是你先生事的,你不惹我,我也不會惹你,咱們也算是兩清了,你要是肯認了,我就放了你——」
龔慈芳眼楮轉了轉,這是要放了自己?卻已經不敢再托大——方才王嘉芳沒注意,自己卻是看的清楚,對方僅一個人出手,便打趴下了自己所有的隨從。
自己這些手下,可全是爹爹精選出來護衛自己和哥哥的好手,絕非一般尋常家將可比,那只能說明一點,對方的手下,全是萬里挑一的高手!
龔慈芳雖是自大慣了,卻並不蠢,低頭掩下眼里的恨意,說的話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好,我認栽。」
扶疏揮了揮手,龔慈芳立馬得到了自由,急旋身頭也不回的往自己轎子而去。
「你們也趕緊離開吧——」王嘉芳猶豫了下,還是決定跟著離開,卻又回身小聲勸扶疏道。
龔慈芳的性子自己清楚,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不怕她。」扶疏笑的溫和,卻又想到一事,「倒是姑娘你會不會被連累到?」
「我——」王嘉芳滯了一下,神情明顯有些僵硬——回去少不得挨一頓罵,但自己好歹是女孩子,爹爹應該不至于動加法吧?
當下勉強沖扶疏一笑︰
「我沒事兒,你還是快走吧,不用管我。」
扶疏笑著看王嘉芳離開,卻照舊和阿扇往天香食府而去。
龔慈芳的余光正好瞄到了這一情景,撫著腫脹的臉低聲道︰
「走,去尋我兄長!」
又擔心扶疏等人等下溜了自己找不到,轉過拐角處又吩咐兩個親隨守候在食府外。
王嘉芳也明顯看到了,不由蹙了下眉頭,卻也無可奈何。
倒是扶疏,雖是被龔慈芳擾了這麼一下,興頭卻是未減,特別是嗅到食府里傳來的一陣陣魚香味兒,更是覺得餓了。
哪知剛進了店里,卻被掌櫃的給攔住了︰
「我們這兒吃食已經賣完了,小姐不然再換個地方吧。」
話音剛落,兩個店小二 的抬著個筐子吃力的從旁邊經過,里面恰好是一筐活蹦亂跳的鱖魚。
「什麼賣完了?」阿扇頓時有些生氣,指著魚道,「我們主子就是來嘗這魚的,這不是還多著嗎!」
那掌櫃的一張臉頓時憋得通紅,恨不得上前踹那倆沒眼色的小二一腳,忙忙的抹了把汗可憐巴巴道︰
「哎喲,客人,我們也不是不想做你們的生意,實在是——」
「你認識方才那位小姐?」扶疏看出了其中的蹊蹺,想了想道。
「對對對。」掌櫃的忙點頭,明明是初春的天氣,冷汗卻不住往外冒,苦著臉道,「我們做生意的怎麼會怕客人上門?可那位小姐卻是不能惹的啊!」
上次這女子是和她兄長一道兒來的,當時恰好有一對兒父女來此賣唱,那兄長就對著人家動手動腳,那歌女也是烈性,就撓了這女子的兄長一下,結果這兄妹倆就動手把那對兒父女一頓好打!
這還不算,自己看那父女可憐,不過略幫著說了幾句好話,對方竟是差點兒把自己酒樓都砸了!
後來有巡捕房的經過,進來一看是這倆,嚇得轉頭就走——
後來自己才知道,人家的爹可是二品將軍,還有一個宣華太守的姨丈!
上次可是那女人打了別人,自己酒樓都跟著遭殃,方才自己可是看的清楚,是眼前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打了她,自己真收留了這群人吃飯,自己這食府也不要再開下去了。
扶疏听得目瞪口呆——見過囂張的,沒見過囂張成這個模樣的!
雖然方才面對龔慈芳時也曾「炫耀」過自己的爹,可真為了吃頓魚就亮出爹爹名號這樣的事兒扶疏還真干不出來。
看掌櫃的嚇成這樣,扶疏也無可奈何,看來這頓魚今兒個是吃不成了!
剛要轉身走,身後又一陣匆匆的腳步聲,扶疏下意識讓開,來人的腳步聲卻在身後止住,竟是齊齊矮身施禮,瞧著扶疏的模樣又是激動又是難過又是開心︰
「莫方莫平,見過小姐——」
和扶疏抽高了的身條不同,莫方莫平卻是幾乎沒有什麼變化。扶疏一眼就認出兩人,忙擺手︰
「你們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哎——」瞧著眼前的美麗少女,莫方莫平眼楮都有些紅了——兩人初時都蒙受過扶疏的恩德,莫平是扶疏直接救過的不說,莫方也在保護著扶疏去為齊母尋藥的過程中和扶疏兄妹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後來听說扶疏被鄭家人暗算,兩人都憋了一肚子氣,更是悄悄背著齊灝不止一次去尋過鄭家的晦氣。
可再怎麼著又如何,那個精靈一般的女子卻再也見不著了!
方才本來不敢相認的,還是莫方認出了跟隨在扶疏身旁的木清,才冒險上前試探,卻不料還真是扶疏。
兩人起身卻不忙著和扶疏說話,反而齊齊看向店掌櫃,也不多說,從手里拿出賢王府的腰牌在掌櫃面前一晃︰
「你們食府好大的譜啊,竟是連小姐這樣尊貴的人也敢攔?」
那掌櫃的本來剛長出了一口氣,聞言好險沒嚇趴下——
老天爺,方才那個二品將軍之女已經覺得來頭夠大了,卻沒料到這一位更拽,卻是賢王府的人。
那腰牌明顯表明,這兩位可是賢王府的侍衛統領,連尋常官員見了怕也會退避三舍的,卻竟然要給這女子磕頭。豈不是說,這女子的身份怕是更加深不可測?!
怪不得,絲毫不怕剛才那個刁蠻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