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貓?」皇帝眉頭一挑,臉上的表情忽然有些微妙,先是有些意外,旋即又勾起了嘴角,一副早該如此的神情。♀這只小貓崽子最近每天都出去瘋玩兒麼,而今總算良心發現回來查案了?皇帝陛下一點也沒覺得是自己暗中派人監視威逼的效果。
下首的幾個大臣假裝沒听到他們說話,低著頭看著腳尖,但都不約而同地豎起了耳朵。
皇帝抬眸朝屋里諸位環視一周,揮揮手朝劉公公道︰「把它領到隔壁偏殿候著。」劉公公立刻應下,將將要走,皇帝忽又叫住他,不自然地輕咳了兩聲,將桌上的一碟核桃糕遞給他,道︰「賞給它的。」
嘖嘖!這受寵的勁兒看得諸位大臣都眼紅了。不說他們這些文武百官,便是宮里的妃嬪也難得有讓皇帝陛下這麼上心的,虧得是只貓兒,要換了是個人,得多招人嫉恨!
劉公公倒是淡定,接了那糕點便輕手輕腳地出了門,朝魏侍衛笑笑道︰「陛下正忙著,讓我領它去偏殿暫歇,魏侍衛一起?」
魏侍衛點點頭,蹲體將許攸抱在懷里,一路送至偏殿。
劉公公是皇帝陛下貼身伺候的太監,自是知道陛下對這只貓兒的態度格外不同尋常,雖不知究竟是何原因,但他能在皇帝身邊伺候這麼多年,自是人精,便是心中有疑惑,面上也不露半分,客客氣氣地將魏侍衛和許攸引至偏殿,又將那碟核桃糕讓到地上,笑道︰「這只貓兒還真是天大的福氣竟能入了萬歲爺的眼,我這還是頭一回見萬歲爺賞吃食給貓兒呢。」
許攸朝他白了一眼,並不急吼吼地開吃,反而跳到桌上,擺了個姿態坐好,用爪子拍了拍桌面,示意劉公公把那碟核桃糕端上來。
劉公公愣了一下,沒明白她的意思。倒是魏侍衛立刻就反應過來了,趕緊彎腰將地上的核桃糕端上桌遞到許攸面前。
劉公公頓時就覺得有些不好了。
皇帝陛下的口糧果然非比尋常,雖只是一碟小糕點,但卻能看出御膳房大師傅們的良苦用心。核桃壓成黃豆大小,糕點做成梅花狀,齊齊整整地擺了一小碟,散發著淡淡的桂花香,讓人一看就很有食欲。
雖說許攸最近有點顧忌自己的體重,但美食當前自制力就跑到九霄雲外去了。只吃一小塊,一小塊就好了——她這麼告訴自己,然後,舌忝了舌忝舌頭在核桃糕上輕輕地咬了小口,再然後……等到皇帝陛下招她進屋的時候,許攸就有點走不動了。
不過這回她堅決沒讓魏侍衛抱,邁著四條小斷腿兒一溜小跑,進御書房的時候被門檻擋了一下,腿上一個趔趄就徑直滾了下來,爾後接連打了好幾個滾,迷迷瞪瞪地滾到皇帝陛下的書桌前,嘴里叼著的佛珠也掉了出來,一路溜到皇帝腳邊。
劉公公趕緊上前去撿了,用帕子仔細擦了擦,這才遞給皇帝。
皇帝似乎有些疑惑,接過那佛珠看了半晌,眉頭依舊緊鎖。許攸也不管還有劉公公和魏侍衛在,麻利地爬到皇帝面前的書桌上,用爪子去勾他的衣袖,勾住了就使勁兒往外拖。皇帝這會兒總算明白了,「讓朕跟著你呢?」
許攸立刻喵嗚了一聲,順著桌子往下溜,扭著率先走在最前頭。皇帝忍俊不禁笑了幾聲,起身跟上。劉公公朝魏侍衛使了個眼色,魏侍衛有些茫然,但也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一群人加上一只貓浩浩蕩蕩地朝御花園進發,越往那出事的假山方向走,皇帝的臉色就越是凝重。他大概能猜到許攸領他來的目的了,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期待。讓一只貓去查案,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估計也就他能做得出來,皇帝陛下打小就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但就算如此,其實當初他的心里頭也是沒有底的。
竟然真的被一只貓查出線索來?反正這事兒不能傳出去!
許攸一路趾高氣揚,到了案發現場,她很是得意地用尾巴指了指那只發現佛珠的窟窿,然後就站在一旁不動了,抬著腦袋看著皇帝,一副驕傲得意的神情。但她很快發現皇帝的眼神兒有點不對勁,那目光熱切得讓許攸心里頭發毛,于是她抖了抖毛,小心翼翼地躲到一邊去了。
「把這假山給推了。」皇帝淡淡地朝諸位侍衛吩咐了一聲,侍衛聞言,紛紛上前,轟隆幾聲,那堆從太湖石便轟然倒下。魏侍衛上前去仔細翻了翻,很快就從碎石中找到了十幾個顆佛珠。
許攸偷偷打量皇帝的臉色,發現他從頭到尾都一直緊繃著面皮,並沒有什麼變化,就連劉公公將那些佛珠用帕子包好了送到他面前,他也只是斜睨了一眼,低低地「嗯「了一聲,爾後目光忽地朝許攸一瞟,一人一貓的視線正好對了個正著,許攸被他一嚇,一口氣憋在嗓子眼兒,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嗝,還把自己嚇得像只蝦子似的彈了起來。
劉公公嘴角直抽搐,好不容易忍住了沒笑,魏侍衛一臉同情地看著她,始作俑者的皇帝陛下臉色卻好看了許多,朝許攸招了招手,低低地道︰「過來。」
許攸沒動,眨巴著眼楮猶豫不決。劉公公低著腦袋假裝在碎石中尋找證物,魏侍衛時不時地朝皇帝偷看一眼,見他面色和悅,心中稍定。
皇帝見許攸沒動,竟親自走了過來,三兩步踱到她身前,蹲子一伸胳膊就把許攸給拽起來了,往懷里一塞,扭頭便走,口中又吩咐道︰「去把這個人給朕找出來!」
他們到底要怎麼去找人,這些事兒都跟許攸沒什麼關系了,她現在渾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一片僵硬,緊張地蹲在皇帝懷里連大氣都不敢出。瞄呀個咪的,這個皇帝大叔到底想干嘛,忽然這麼溫柔真的很嚇人啊!
皇帝抱著許攸回了御書房,一路上都沒說話。劉公公低著腦袋亦步亦趨地緊隨其後,到門口時候,皇帝忽然開口道︰「你在外頭候著。」
劉公公心里頭一緊,腳步立刻停下,恭聲應了聲,待皇帝進屋,他還體貼地將房門仔細關好。
偌大的書房只剩皇帝跟許攸兩個,屋里很安靜,秋日的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照在蘇州瓷土鋪就的地板上,仿佛籠著一層柔光。院子外頭有啾啾的鳥鳴,一聲又一聲,一會兒離得近了,甚至還能听到它們撲扇的翅膀的聲響。
皇帝模著下巴看許攸,英俊的臉上全是糾結,他似乎在猶豫到底該用什麼樣的態度跟她說話。許攸也不動,老老實實地蹲坐在他書桌上,一臉無辜地看他,心里頭卻有一千匹草泥馬在狂奔。
早曉得這皇帝這麼難伺候,她就該一直裝死,每天去御馬監騎馬多好玩兒,她是腦袋被驢踢了才會去給這個流氓大叔辦事,一點獎勵沒有不說,還要被帶回來審問。
「貓,」皇帝伸出手在她腦袋上蹭了蹭,道︰「朕知道你听得懂人話,所以別給朕裝蒜。一會兒我問一句,你就答一句,是就點頭,不是就搖頭,懂了嗎?」
懂你媽!許攸心中怒罵,卻又不得不在強權下低頭,委委屈屈地點了點頭,這模樣愈發地像人了。
「見過凶手嗎?」他問。
許攸趕緊搖頭,她要真曉得凶手是誰,還敢跟這位膩膩歪歪地玩這種欲擒故縱的游戲,早勾著他的衣袖去逮人了。
「你是不是妖怪?」他又問,眼神忽然之間變得很犀利。
許攸大驚失色,慌忙搖頭,但心里頭又不免胡思亂想,要是皇帝問她是不是人,她該怎麼回呢?
皇帝嗤笑,「不是妖怪,誰信呢?哪有貓這麼聰明的。你就老實承認吧,就算你真是妖怪真也不殺你。」
尼瑪的,這老流氓的話能相信才是見了鬼了!這些當皇帝的都不是好東西,臭流氓!
皇帝見她抵死不認,倒也沒再逼迫,甚至還難得地笑了笑,手指頭在她下巴上輕輕地撓,問︰「前幾天是不是去御馬監玩了?」
許攸猜到他肯定是曉得了,遂老老實實地點頭,不想皇帝又問︰「玩兒得都忘了自己差事了吧,要不是朕派了人去跟蹤嚇著了你,是不是都沒想著去查案?」
許攸立刻就不動了,猶豫了一陣,躲著皇帝的眼神兒老實地點了點頭。落到了這個老流氓的手里,她可真是一點反抗的精神也沒有,徹徹底底地被收服了。
皇帝見她點頭,臉色竟愈發地和藹可親,眸中甚至還帶上了微微的笑意,慈祥地給她順了順毛,小聲夸道︰「真是一只好貓。」話音剛落,他忽地又繼續追問道︰「你心里頭是不是在偷偷罵朕呢?」
許攸點頭——猛地反應過來,慌忙搖頭,驚恐的、大力的,恨不得把脖子都給搖斷了。
老狐狸真是不好對付啊!
皇帝倒也沒生氣,「哈哈」大笑起來,拉起許攸的爪子輕輕拍了拍,道︰「行了,你立下大功,朕自然有賞,一會兒就讓人把東西送去王府。」說罷,又朗聲喚人,外頭的劉公公听到聲響,這才推門進屋,低著頭踱到皇帝身邊問︰「陛下有何吩咐。」
「把它送到上書房去。」說罷,他又想了想,叮囑道︰「去跟老魏他們說一聲,今兒的事不準往外傳,若是有誰敢在外頭亂嚼舌根子,朕定不輕饒。」他說到最後時,面上已然帶上了森森寒意。
劉公公的後背立刻就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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