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自從芹菜在許攸手里頭吃了虧,之後就再也沒有人敢跟許攸過不去了,事實上,大家好像都有點怕她,除了冬至還偶爾跟她說說話外,其余的小姑娘們大多數時候都離她遠遠的,又敬又畏的樣子。♀
許攸倒也沒覺得被排擠被忽視,她才不願意跟這些小姑娘們玩兒呢,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最難相處了,剛剛開了竅有了心眼兒,說話都不直爽,許攸覺得跟她們打交道可累死了。她寧可跟專注賣姐二十年的阿初說話!
月底學堂考核,許攸她們仨都拿了優等,二叔一高興,就帶著她們上街說是要請吃飯。
阿初高興壞了,難得休息一天又能出門,還特意讓二嬸給換上了新衣裳,走路時還仰首挺胸,出巷子的時候遇著鄰居家小五,他還主動過去跟小五打招呼,嗦嗦地和他聊天,一會兒,話題就轉到了學堂考核的事情上,然後又略顯謙虛地提及自己拿了優等的事,見小五露出既敬佩又羨慕的神情,他這才滿意地走了。
許攸跟在後頭笑得肚子疼,又生怕傷了阿初的自尊心不敢笑出聲,憋得臉都紅了。趙誠謹倒是見過世面的,睜著眼楮看阿初在面前顯擺還一臉淡定,甚至還不吝夸獎地表揚了阿初幾句,直把這沒見過世面的小朋友哄得服服帖帖。
二叔手里頭雖然攢了點私房錢,但畢竟不多,也就夠他們幾個在路邊小店下館子,但阿初已經非常高興了,興奮得都有點找不著北,二叔起初還沒覺得有什麼,可後來見趙誠謹和許攸都是一副淡然又冷靜的表情,就有點忍不住小聲地說阿初,「不就是吃頓飯,傻樂成這樣,看看你小順哥和小雪姐姐,人家多淡定,以後學著點。」
阿初一點也不生氣,咧著嘴笑,「我就是高興嘛,阿爹要是嫌棄我丟臉,以後你每天都帶阿初出來吃,阿初就能跟小順哥一樣了。」
二叔都被他氣笑了,沒好氣地道︰「你這小兔崽子還好意思說,上回要不是你多嘴,你爹我偷攢的那點銀子能被你娘給沒收了?你知道就那麼點錢我攢得多不容易?足足有兩個月沒喝酒!看在你是我兒子的份兒上我才跟你說,你倒好,轉眼就把你爹給賣了。還想讓我每天帶你出來吃,真敢想啊。♀」
阿初終于有點不好意思,訕訕地模了模後腦勺,小心翼翼地向二叔賠禮,「我……我就是一時嘴快,以後再也不會了。」
許攸也趕緊在一旁幫他說好話,二叔本來就沒生氣,于是順著台階下了,又點了點阿初的額頭,小聲叮囑道︰「以後可不能再這麼干了,咱們都是男人,男人得幫著男人知道嗎?」
阿初連連點頭,想了想,忽然又緊張地朝許攸看了一眼,吞了口唾沫小聲朝二叔道︰「小雪姐姐是女人,她會不會去跟娘親告狀?」
二叔嗤道︰「你以為小雪都跟你似的這麼傻,小雪心里頭可明白了,是吧小雪?」他朝許攸看過來,使勁兒地擠眉弄眼。許攸也笑,點頭道︰「二叔放心吧,我一直站在你這一邊。」
趙誠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朝許攸瞄了一眼,微微地笑。
現在許攸一見他那笑模樣心里頭就發虛,他眼神兒太犀利,總讓許攸生出一種被看透的錯覺,雖然明知他不可能認出她來,可是,被那麼一雙眼楮盯著,總讓人心里頭發毛。
「你干嘛老盯著我看?」許攸實在忍不住了,有點不高興地問。
趙誠謹笑,矢口否認道︰「我哪有。」一邊說著話,還一邊給大家一人倒了一杯水。阿初笑眯眯地道了謝,二叔則擰著眉頭朝他們倆看過來,好奇地問︰「你們倆說什麼呢?」
許攸趕緊把話題岔開,「商量吃什麼呢。」她朝趙誠謹呲了呲牙,恨不得能弓起背朝他低吼兩聲,趙誠謹始終面不改色。
吃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小飯館門口又來了客人,二叔眼楮一掃,哧溜一下站起身來,一掃剛剛吊兒郎當的樣子,變得正經又嚴肅起來,沉著臉朝來人招呼了一句,「胡大人。」
那個胡大人看起來約莫跟雪爹差不多年紀,清清瘦瘦像個讀書人,穿一身半新不舊的灰袍子,一點也不像個官老爺。他認出孟二叔,又看了一圈圍坐在桌邊的幾個孩子,微微有些意外,訝道︰「孟捕快家的孩子都這麼大了?」他說話時趙誠謹已經起身朝他行禮,許攸見狀,也拉了阿初一把,齊齊起身向那個胡大人見禮。♀
「啊——」胡大人的眼楮盯著趙誠謹,滿月復狐疑的樣子,「這孩子——」跟孟捕快長得還真不像,話到了嘴邊,胡大人陡然意識到好像這話里的意思有點容易引人誤會,于是又生生地咽了下去,但眼楮還是不斷地朝趙誠謹身上瞟,僵著臉笑,「這孩子長得挺俊的。」
孟二叔趕緊解釋道︰「是我們家遠房佷子,跟家里人失散了,就找到我們家來。」說罷,又指了指許攸道︰「這是我大哥家的閨女。」
胡大人長長地「哦——」了一聲,點頭笑,「是孟捕頭的閨女啊,長得挺像。」許攸本以為他寒暄兩句就要走了,沒想到這位胡大人居然左看看,西看看,一**坐了下來,還笑呵呵地朝許攸她們道︰「你們繼續,繼續……」
孟二叔的臉抽了抽,小心翼翼地問︰「要不,胡大人也一起?」
胡大人連連搖頭,「不用不用,我出來之前在家里頭吃過了。」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孟二叔也就不堅持了,朝許攸她們使了使眼色,示意繼續。可旁邊坐了這麼一尊佛,哪里還吃得香,就連阿初都沒再埋頭啃排骨,時不時地從飯碗下方抬眼朝那胡大人瞄一眼。
胡大人約莫是察覺到點什麼,「呵呵」笑了兩聲,朝桌上看了一眼,指著上頭吃得還剩幾片蔥花的空盤子道︰「這個……聞著還挺香。」
孟二叔總算松了一口氣,趕緊招呼店小二又要了一盤鹵肉。胡大人這回沒再推辭,拿起筷子夾了幾塊吃了,一邊吃還一邊好奇地問孟二叔,「今兒怎麼帶著孩子們出來了?」
孟二叔果然是阿初的爹,一听這話立刻就得瑟起來,不過臉上還是努力地裝出謙虛又低調的樣子,「這個……就是出來犒勞一下這幾個孩子,讀書挺不容易的,難得他們又刻苦,小考又拿了優等……」他那嘴咧得簡直合也合不攏。
胡大人的動作立刻就停了,臉上露出復雜又古怪的表情,孟二叔還以為自己說錯話了,心中正惴惴不安著,胡大人忽然跳起身,猶如離弦之箭猛地沖出了小飯館。眾人大驚,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幾個人還愣著,外頭忽地傳來一身爆喝,「小兔崽子又敢逃課,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孟二叔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丟下一群孩子沖出來看熱鬧。許攸也顧不上吃了,飛快地跟了出來,趙誠謹拉著阿初緊隨其後。
大街上,胡大人正拽著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人一頓猛抽,一邊打還一邊大罵,「打死你小兔崽子,跟老子玩捉迷藏,以為老子跟你娘似的那麼好糊弄。吃的米還沒老子吃的鹽多,有種你就再放聰明點兒別被老子逮住……」
真看不出這位胡大人居然有這麼彪悍!許攸托著腮一臉同情地看著少年人被打得哭哭啼啼的,最後還被胡大人給揪著耳朵抓走了,不由得為他掬了一把同情的淚。熱鬧看完了,孟二叔領著幾個孩子繼續回來吃飯,阿初終于忍不住發問︰「阿爹,那個胡大人是誰啊,他可真凶。」
孟二叔看了他一眼,道︰「你不認識?縣老爺啊!」
阿初的臉頓時就僵住了,許攸覺得,她好像听到了阿初的玻璃心碎成一地的聲音。
那個傳說中英明神武、清正廉明的縣老爺,居然是這麼個……奇妙的形象,還真是蠻意外的。
大家都以為這只是一場意外的相遇,雖然阿初受到的打擊比較大,但是,現實啊就是這樣的殘酷!
結果到了傍晚時,那位看起來不大靠譜的胡大人居然親自登門了,跟在他身後耷拉著腦袋作老實狀的就是他們家那「小兔崽子」。「小兔崽子」看起來心情很不爽,打從進門起就沒抬起過頭,直到又被胡大人拍了兩巴掌,這才憤怒地抬起了臉——阿初頓時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覺得有點臉疼。這位胡大人脾氣暴躁不說,下手也挺狠的。
小兔崽子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幾乎已經看不清五官,也不曉得跟胡大人像不像,脾氣有點臭,就算被胡大人罵成這樣也依舊 得像頭牛,朝屋里環視了一周,目光不善地看了許攸和阿初一眼,最後忿忿不平地落在趙誠謹臉上,仿佛那是他的仇人。
胡大人見狀不對,又要撲上前去教訓人,被雪爹和孟二叔給攔了,好話說盡,這才暫時放了小兔崽子一馬,罷了,又說起今兒的來歷,原來是自己管教不了孩子,把人給塞孟家來了。
「說好了你們隨便打,隨便罵,都沒事兒。他要是敢不听話,給老子打折他的腿……」胡大人罵完了兒子,轉而又給雪爹和孟二叔戴高帽,「……還是孟家家風嚴正,要不能把孩子教得這麼聰明懂事。我們家這小兔崽子能有你們家孩子一半听話我就要燒高香了……」
孟老太太和雪爹都有點為難,畢竟別人家的孩子可不好管,像趙誠謹這樣本來就懂事的孩子也就罷了,胡家大少爺明顯就不是個善茬,連縣老爺都管不住,他們哪里敢管,萬一不小心這大少爺又整出點什麼ど蛾子來,都不知道該怎麼交代。
雪爹正欲開口拒絕,孟二叔這急性子卻已經開口應下,還拍著胸脯道︰「胡大人放心,您就放心把大少爺放我們家。有我們看著,保準出不了事兒。順哥兒的功課可是連方先生都稱贊過的,連阿初這麼大的孩子都能教好,更何況大少爺。」
胡大人激動得都快哭了,老淚縱橫地扶著孟二叔的手道︰「有孟捕快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以後也別叫這小兔崽子什麼大少爺,小崽子大名胡鵬程,小名鵬哥兒。你們別客氣,這小崽子要是不听話就給我打,打到他听話為止……」
胡鵬程大少爺听到此處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悄悄抬眼朝雪爹和孟二叔看,見他們倆薄薄的衣衫下鼓鼓囊囊地裝的全是肌肉,一個塞一個的壯實,頓覺自己前途無亮。
既然孟二叔已經應下,孟老太太和雪爹也都好再推辭,只得硬著頭皮應下,至于心里頭怎麼想的就不清楚了。胡大人好不容易找到有人接手這兔崽子,當即就把兒子留在了孟家,一溜煙地跑了。
對于自家老爹這種不要臉的風格,胡鵬程倒也沒覺得哪里不好意思,頂著一張色彩斑斕的臉杵在院子中央,硬邦邦地問︰「我住哪里?」
二嬸揉了揉太陽穴,認命地去收拾房間。孟二叔朝趙誠謹道︰「順哥兒,你先把鵬哥兒領到書房去坐會兒,等你二嬸把他房間收拾出來了再回去歇著。」
趙誠謹點點頭,朝胡鵬程看了一眼,低聲道︰「跟我來吧。」說罷,便折身往書房方向走。胡鵬程還不想動,哼了一聲朝他白了一眼,沒想到趙誠謹根本就不搭理他,不急不慢地已然進了屋。
阿初倒是一臉好奇地盯著胡鵬程的腫臉看了半晌,被許攸給拽進書房里去了。
胡鵬程一個人在院子里站了半天,也不見有人過來跟他招呼一聲,甚覺無趣,心里頭暗罵這家人好沒禮貌,氣鼓鼓地不肯動,硬著頭皮杵在院子里。眼看著天都要黑了,依舊沒人過來管他,胡鵬程沒轍了,咬咬牙,氣咻咻沖進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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