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塾院子里,安木和大郎銘哥剛剛寫了幾行字,李進便進來讓快點換衣服,去縣里听旨意。♀候押司站在門樓處,看到安木一行人坐上馬車消失在村口,便跨上了李多早就準備好的毛驢,轉眼也消失在了村口。
「唉!這都啥事,造孽啊!」李多搖了搖頭,關緊了大門,剛轉過身卻看到老李頭站在自己身後,嚇的差點驚呼出聲。
老李頭陰沉著臉,比劃了兩下示意兒子跟上,轉身就往門房走。誰知道,剛進了門房,一個窩心腳便往李多身上踹了過去。
李多身手靈活,噌的一下躲了過去,不解的問道︰「阿爹,你干啥踹我?」老李頭指了指自己怕耳朵,又指了指門房的窗戶,看到李多臉上的表情哪里會不明白,操起一根掃帚就沒頭沒腦的打了過去。
李多被打的吱哇亂叫,繞著門房里的桌子抱頭轉圈。「我昨夜,啥都沒听到,沒听到……別打了,真沒听到……」
「我真沒听見你和我大哥說的是啥……哎喲……嗚嗚……你偏心眼,從小到大就光打我,偏心眼……」
到了縣里,和苦涯先生說了幾句話後,便進了縣衙去听旨意。幸好安木是曾經研究過宋朝的,知道宋朝的旨意不是由專人送達,更不是由內侍們來念,而是隨著公文下達到地方官員手中,由當地的最高官司來宣讀。
所以,當她看到由張文學來讀這份這份旨意時,臉上的表情變得極為精彩。偷眼看魏縣尉那里看去,只見他垂袖站在旁邊,臉色黑得跟鍋底一般。
「敕高氏︰汝安氏之冢婦。夫亡,煢然無歸,而能誓死相隨,使有嘉名留于世,彰女誡,克盡本分。高氏者。其改賜湯沐,表異其所居,以風曉郡國,使寡情者有所愧焉。可。」聖旨不長也是幾句,表彰高氏情深,追尋亡夫而去,所以官家特封高氏為沈丘縣君,封表門閭,特立碑石以記其德。
宣讀完了這份旨意,張文學便將聖旨遞到了安木和大郎身前。讓他們觀看。
安木只裝做不懂的樣子。問道︰「奴奴有一事不明。這份旨意下達之後,奴奴和大郎有沒有什麼需要避諱的地方?」
張文學則是哈哈一笑,柔聲道︰「無有需要避諱之處,你們平時怎做。以後怎做既可。官家知道你們幼年失估,甚為憐憫。特在宮中取了錦帛十匹賜于你等,以做表彰。」
說完了這話,又口頭夸獎了安木和大郎一番。便回過頭問苦涯先生和魏縣尉有沒有什麼要說的話。苦涯先生搖了搖頭,魏縣尉見到苦涯先生不說話,哪里還多說話。現在他是多說多錯,少說少錯,只恨不得自己變成隱形人才好。
待到人都散了之後,安木向苦涯先生請教。苦涯先生微微一笑,「你這丫頭,難為你小小年紀便能想這麼多。京里確實是有行文下來了,檄了魏縣尉去廣南西路昭州平樂郡恭城縣做主簿。」
安木第一個印象,這魏縣尉變成了魏主簿。那是升官了。可是等听到苦涯先生細細的解釋了恭城縣在哪里之後,開始同情起了魏清承同志。
宋朝時的陳州隸屬于京西路,下轄宛丘、西華、商水、南頓、項城五縣,距離開封府路途不過兩天。物華天寶,人杰地靈,自古能人俊才備出再加上地處中原,氣候溫和,非常合適人文居住。而廣南西路則是後世的廣西省,由于開發較晚森林植被眾多,地處南方雨季綿長,樹木和動物腐爛之後就變成了瘴氣,再加上那里瑤族民風彪悍,所以沒有官員願意過去任職。
幸好宋朝有一個刑不上大夫的律法,如果魏清承不願意擔任這個職務,那麼他就可以請辭歸家,去做閑職。反正不管是主簿也好縣令也罷,都是派遣的職務,他不想就可以請辭,不過要是請辭了,以後就不會再有職務安排給他,他就徹底的消失于宋朝龐大的官員體系中。
在北宋官與職是兩回事,官是虛名,宋朝稱為寄祿官,用以表示一定級別與領薪俸,職才是管理具體事務的,宋朝稱為職事官,後來因官員越來越多,許多職事官也不管具體事務了。只有特別差派負責某事時的官員才有事做和有實際職務,其他的都閑著。
例如包拯,他是「吏部郎中、龍圖閣學士、知開封府」這一官號,吏部郎中是官,龍圖閣學士是職,知開封府才是實際職務,前兩項為空頭餃,而這樣的高官充斥中央和地方政權機構。
安木听完之後直咂舌,這就是相當于將魏清承給流放了。
苦涯先生呵呵一笑,親昵地說道︰「你這丫頭,將來又做不了官治不了民,何必理會這些官場上的閑事?」
「女子怎麼就不能做官?」安木歪著頭,「漢時有班昭修漢書,而後參予機要。前唐時又有上官婉兒,掌管宮中制誥。她們哪一個不是女兒身?哪一個沒做出一番功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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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涯先生不以為然的笑道︰「哦,難道我的大姐也要學班昭不成?你可知敬順之道,婦人之大禮也。夫敬非它,持久之謂也。夫順非它,寬裕之謂也。」
安木反駁道︰「且乃彼漢非宋矣,當時yin風泛濫成災,男女不思進取,專事yin樂。外戚的擅權跋扈掌握大權,可隨意廢黜太子,所以班大家(讀姑音)才寫了女誡。她原意是反對女性干預朝政,若是皇後和諸嬪妃讀了此書能讀懂里面的內涵,學會柔順二字,便不會有外戚擅權之事發生,漢室也就不會傾覆。僅僅用來閱讀既可,若真讓女子按書中所寫,即教成女子倚賴幼稚、卑屈于男子。對幼稚之人而更自屈于幼稚,對卑屈之人而更自守其卑屈,則中國女子之人格甚可想見矣。」
苦涯先生只是開個玩笑,不妨安木竟說了這麼多,一時之間怔住了,靜靜的觀察起了安木。
只見她雙頰鼓漲,臉泛桃紅,雙目流光異彩,加之穿了一身麻布孝服頭包布總。更襯得她眉目如畫,朱唇一點。小小年紀便有了如此艷容,將來長大之後可怎一個傾國傾城了得?
宋朝可沒有早慧為不祥這個說法,更沒有學生不許反駁老師的規定,若是遇到一個學生能將老師說的啞口無言,老師只會開懷大笑。所以苦涯先生只是笑了笑,贊賞的看著安木,「大姐這幾日在家中也看了許多書?這一張利嘴,竟是連大父也說不過了。」
「不過是隨著張老師看了幾本經義罷了,兒剛才胡言亂語。兒錯了。」安木剛才心情有些激蕩。這時才反應過來。不該用這樣的語氣和苦涯先生說話,愧疚的低下了頭。
「怎會是胡言亂語?」苦涯先生哈哈大笑,「你以為大父是那食古不化的老古板?大父是欣慰,你小小年紀有了如此見識。比起你父不遑多讓矣。只可惜……你若是男子那該有多好!」說完這句話後無限惋惜,輕輕地拍了拍安木的肩頭。
「大父那一年遇到你父,當時你父剛剛逃來陳州,在分茶鋪子中與人爭執天下大勢。口惹懸河,滔滔不絕,將那向背之人辨的啞口無言,忿而離去,贏得滿堂喝彩。大父站在茶鋪外,更是忍不住叫了一聲彩……從那以後。才和你父結識,又收下他為弟子。」說到這里,苦涯先生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久久沒有言語。
「大父,兒的父親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呢?」安木怕苦涯先生過于憂傷。便引導他說起了其他事情,「兒自大病一場後,昏昏沉沉的,感覺有許多事情都忘記了。只記得父親長相,卻不記得父親的為人了。大父能和兒說說嗎?」
「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苦涯先生幽幽的嘆了口氣。
這短短幾句,卻讓安木听得心馳神搖,向往不已。安舉人生前定是風光月霽,風流倜儻。能做個仁人君子,是這個時代許多讀書人心中向往,沒有想到自己那去世的父親卻得了一個君子的稱呼。
身為他的兒女,理因為他驕傲和自豪。想到這里,安木頓時覺得快活了起來。
「君子如玉,吾輩皆向之……」苦涯先生哈哈大笑,一手挽著安木,一手挽著大郎,慢慢的往馬車方向走。不經意間回頭,看到站在一旁恭敬肅立的李進,微微頜首。
「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李進低著頭在想心思,沒有看到苦涯先生向他示意。
「所謂君子可欺之以方,安舉人就是一個君子,所以才會任由著人欺凌,不知反擊。我絕不會讓大姐變成君子,絕不……所以大姐要蓋新坑,我立刻同意,大姐要建書屋,我二話不說。我只是想讓她知道,人世艱難,寧做斤斤計較的小人,也不要做君子。」
馬車里,安木掀起了車簾,看著站在原地不動似在發呆的李進,只覺得詫異莫名。今日怎麼了?兩個大父都怪怪的,李進也怪怪的,莫非是他們有什麼事情瞞著自己?
「這李進,心中有不平啊!」苦涯先生靠著馬車里的隱囊,微微的閉上了眼楮。
安木回過頭看了看閉目養神的苦涯先生,又看了一眼車外的李進,更加迷惑。忍不住開口問道︰「大父,家里出事了嗎?」
「這李進,是在為你打抱不平!」苦涯先生睜開雙眼,淡淡地說道。
听了這句話,安木更覺得如墜雲霧里,自己何時受委屈了,怎麼自己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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