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先拿著藥方氣呼呼的從安家走了。♀
張致和命令李多準備了馬車,連夜趕往陳州,安木原本想跟著,卻因為身上有孝不合適去看生病的人,被張致和勸阻。
消渴癥,就是後世所說的糖尿病,這種病哪怕就是在後世都沒有辦法根除,只能靠每日打胰島素來降低身體內的血糖。在醫療水平極度不發達的宋朝,苦涯先生得了這種病,那只能是宣布著他一步步邁向了死亡。
安木很著急,可是著急也沒有用。她既不是醫生又沒有學過醫術,在圖書館里翻找了半天,沒找到任何有用的資料。畢竟她就職的學校不是醫學院校,幾乎沒有醫術方面的書籍。
幾天後,張致和從陳州回來後說苦涯先生的病情比較穩定,安木才松了一口氣。
「是中消之癥,這個病癥倒不好治,只能慢慢的調養。」張致和看到安木一臉的焦急,柔聲安慰她,「老師知道你要過去,不知多歡喜,說你是個孝順孩子!」
看到安木還是憂心如焚,又說道︰「傻孩子,你好好的過日子,就是對你大父最好的安慰。鄭家請的有醫士,日夜看護著,你縱是再擔心以你的年紀能做些什麼?不如安安心心的……」
安木听了這話,才算放寬了心。
一轉眼,便到了交夏稅的時候。宋朝的夏稅是從五月十五日起征,六月開始收一直收到六月底。若是南方則是六月起征,收到七月底。
安家一共是一百六十畝,按中、下兩等均定田賦,中田一畝夏稅錢四文四分,秋米八升。下田一畝夏稅錢三文三分,秋米七升四合。這個稅收乍一听上去,確實是不多,然而除了田稅之外,還有宅稅、地稅、丁身錢米。這些加在一起,每畝下來稅收就不少了。
還有桑稅,便是要求每家每戶都要養桑養蠶。如果你家沒有養怎麼辦?那就用布帛和錢抵。桑稅交完了,不要以為稅就收完了。還有牛革稅,山林稅、麻草等等。總之,宋朝的一個普通百姓是需要交六種稅賦,缺一不可。
六種稅全部收齊了,稅收總該結束了?沒有!你需要再把這些折變,比如京城中現在不缺少木柴,那麼官府就不再收山林稅了。改收現錢和布帛。總之。稅收名目繁雜。普通老百姓哪里能算得明白?往往是只需要交一匹帛便可以完稅的,算到最後你需要交兩匹。多出來的去了哪里?自然進了下來收稅的大甲頭和各鄉里正手中。
不僅別人暈,安木也暈,她耳朵里听著大甲頭和她一項項算賦稅。腦子里卻如同一盆漿糊。
「我家沒有林子啊?怎麼收山林稅?」听到大甲頭說完了稅收的內容,安木急忙反駁道。
大甲頭笑了笑,「安女郎是候押司的義孫女,我怎麼可能會多收你家的?我和你說白了吧,這山林稅收的就是你院子里和院外的那幾棵樹。」
「啊?」安木張大了嘴巴,怔怔地看著大甲頭,又把目光轉到了李戶長身上。
李戶長自從挨了一頓打後,近來變得非常老實,看到安木和大甲頭說話。站在旁邊一言不發。發現安木看他,頭垂的更低了。
好不容易算清了賦稅,安木終于長吐了一口氣。算了算要交的稅,再看了看糧倉里留下的糧食,只覺得一年辛辛苦苦最終自己能留下的還不到一半。自己家收的半稅。真是不知道那些交全稅的人他們是怎麼過下去的?
「人人都說宋朝好,宋朝是天堂!可是這個天堂只屬于士大夫,根本不屬于老百姓!老百姓不論是在哪個朝代,總是活得最委屈最無奈。」安木站在糧倉里模著那些即將不再屬于自己的糧食,忍不住連連嘆息。
不僅安家要交稅,李進家和何老三家也要交稅。他倆家要交的不僅有田稅,還有身丁之稅。幸好候押司在衙門里活動了一下,將他倆家落到了安家的戶籍之上,這樣名義上是安家的家僕,便可以和安家一樣,只交半稅。就為了這個事情,候押司不知道在李進面前得意了多久,非要讓李進感謝他不可。
李進懶得理他,哼哼了幾聲就算是感謝了。
算完了賦稅便要交稅。六月初一,由各州的錄事參軍帶領,每三縣派了一個點檢督查完稅情況。各縣令主簿派了戶科的衙役由大甲頭領著下鄉,在各鄉里正和鄉書手們配合下完稅。
沙灣依舊是那位大甲頭領著。只是這次他不僅帶著衙役,更是帶了幾個滿身橫肉的人,他們是來踢斛淋尖的。
安家雖然田不多,因為安舉人生前曾中過舉的緣故,所以交稅時是排了第一位。李進和李多挑著官家賞賜的絹帛和幾貫銅錢就到了村中了曬谷場中,身後跟著何老三和幾個兒子,推著幾輛大車,車上全是麻袋裝好的糧食。
二甲頭翻了翻帳簿,唱道︰「沈丘下縣沙灣四甲首戶,二等,戶主安文祥,年三歲無身丁之稅。每畝三文三分,米八升。錢稅若干……」
李進便答應一聲,將擔子里的銅錢遞了過去,二甲頭拿出一貫銅錢數了數目,唱道︰「今收鐵錢一貫,折合銅錢八百文。再收鐵錢一貫,合銅錢八百文。」
安木听得火冒三丈,我家挑來的明明全是銅錢好不好,怎麼在你嘴里全變成了鐵錢?上前一步想要爭辯,卻被身後的呂氏一把拉住,小聲道︰「都是這樣收的,銅錢當成鐵錢,要折的。」
是睜著眼說瞎話!安木忿忿的瞪了那二甲頭幾眼。
過了一會,李進將絹帛遞過去,只听二甲頭拿起一匹絹帛唱道︰「破帛,不合四十二尺,算九折,實收四十尺。」
李進賠著笑,「再稱稱,這可是官家賞賜給我家的內造絹帛……」說著這話,李進往那二甲頭袖子里塞了一個錦囊。
二甲頭收了錦囊之後臉上的表情立刻變得和緩,笑道︰「你家可真是胡鬧,官家賞賜的東西也拿來完稅。也不怕別人笑話你?」
李進撓著腦袋憨笑,「今年我家的事情你們也知道。這不是窮的沒飯吃了嗎?如果有一口吃的,能會把官家賞賜的絹帛拿出來抵稅嗎?」
「行了,別哭窮了!」二甲頭斜了李進一眼,往左右看了看低聲道,「我知道你家還有幾匹,開個價,我全要了。」
李進伸出了兩個手指,意思便是兩貫一匹,那二甲頭思忖了會,便點了點頭。買回了絹帛,再往陳州那幾個大戶家里去送,一匹少說也能給三四貫,這可是宮里流傳出來的東西,就帶著一股子稀罕勁。
宋朝和宋朝以前的皇帝都喜歡賞人絹帛,一來因為絹帛不是銅錢,重量輕運輸方便。二來絹帛也是可以當做貨幣使用。一般情況下,內造的絹帛價格比銅錢要堅挺。普通的一匹帛也就是幾百文罷了,而內造出來的最少就是兩貫,在進行大宗交易的時候可以替代銅錢,這樣的話就減少了銅錢運輸的麻煩。畢竟一船帛和一般銅錢相比,那肯定是帛的重量輕。
所以,宋朝的皇帝如果賞賜給了別人絹帛,都可以拿出來用做交易。只有到了清朝,皇帝的賞賜才會供起來不允許人使用。
兩下里達成了協議,剩下的事情就好辦多了。將錢稅這一塊收完之後,就只剩下田稅,二甲頭唱了名,何老三便和幾個兒子將糧食倒進了二甲頭旁邊的大斛中。斛是官府用來量糧的標準容器,一斛為十斗。你需要交多少稅,便往這個斛里倒多少。
這個斛比買糧食的那個斛要大許多,說是十斗,實際上最少也有十二斗。如果遇到非常黑心的吏,一斛有十五斗甚至十七八斗都是正常的。
所以,收稅有一個俚語,叫做大斗入小斗出。
幾個人忙乎了一陣,將斛里堆得高高得冒了尖,卻見旁邊那滿臉橫肉的人走到了斛邊。圍著斛轉了圈,再退了兩步,將眼一瞪氣沉丹田,大喝了聲,猛地一踹……只見那斛上冒尖的麥粒嘩啦啦地掉落到地下!
二甲頭唱道︰「一斛不滿,再倒!」
幾個人只好再把斛倒滿……
「豈有此理!」安木只看得兩眼要噴火,卻被呂氏死死的摁住。
呂氏低聲哀求,「我的好大姐,可不能上前,這是踢斛淋尖。每年收稅都是要踢一腳,若是不讓他們踢咱們的稅就交不了。」
「這一斛哪里是一石,明明超過了,再這麼一腳踢下去,說是交一石,實際上卻要快交兩石了……」安木忿忿的,聲音不由自主的高了起來。
呂氏急忙一把捂住,「天老爺,可不敢胡說!咱們惹不起,惹不起!」
安木恨恨地掰掉呂氏的手,「我一定要讓大郎考上狀元,一定要讓他當官。不當官根本沒有活路!任誰來個人都可以欺負咱們……」
呂氏听了這話,連連點頭,「就是這個理兒!當初安舉人在的時候,他們哪里敢這樣?這還是瞧著候押司的面子,若是不瞧著他的面子,不知要怎麼禍害咱們家。」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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