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罩房內其樂融融,但這只是表象罷了。♀宜悠低下頭,清晰地看到程氏的算計、四丫的不忿以及長生小臉上的疑惑。就連她自己,親昵的呆在程氏身邊,本身也是惡心到不行。
好在看日頭,宗族那邊也該開始說事。果然沒過多久,外面傳來獨特的集合號子聲。程氏松口氣,不著痕跡的離病秧子佷女遠點。
「時候也不早了,咱們都去前邊。二丫,跟二伯母一起走。」
如此親昵的姿態卻是為了穩住她,讓她甘心去縣衙做丫鬟,求那傳說中富貴精致的日子。重生前她糊涂,只享受著這份親昵。現在知曉了後來之事,她只覺得程氏的每句話背後都帶著濃濃的算計。
「我得幫二伯母看著長生,還是讓四妹在前面陪你吧。」
程氏一愣,隨即想到二丫從小跟她親,現在為她著想也很正常。對于接下來的事,她更有把握。
「行,四丫過來。」
能把這個看不順眼的二姐比下去,四丫當然很高興。不過靠在娘身邊的機會,是四姐不要的,這事實就讓她滿不是滋味。一直以來娘只是一遍遍的說為她好,可這些年她看在眼里,二丫比她更像娘的親閨女。
真的是為她好麼?她很疑惑,又很不服。
宜悠牽起長生,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這對母女之間,並不像往日程氏所表現出來的親密。既然這樣,她就有辦法不動聲色的扭轉這一切。
長生被姐姐牽著,立刻高興地找不著北。見弟弟開心,宜悠心情也好起來,四人一路慢慢向正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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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宗族大會規模很大,即使這次不是很隆重,院子里人流早已是熙熙攘攘。
這種場合,媳婦和女兒是排除在外的,能進正房說話的,只有各家的成年男丁。宜悠自然熟悉規矩,在牆角的棗樹下站定,她四下尋覓母親的身影。看她跟三伯母熱絡的聊著,她也就不再關注。
「長生,快來一起玩。」
遠處跑過來幾個小孩子,都跟長生一般大,是叔伯家的小輩。長生巴在姐姐身邊,不願意挪動腳步。
「你先去吧。」
抽出手,現在她最需要的,就是和四丫獨處的時間。扭轉命運的希望,可全在程氏的親生女兒身上。
「那姐姐在這等我,晚上要陪我玩。」
宜悠微不可見的點點頭,輕手推了把長生。其他小家伙們一擁而上,將他拉了過去。半大孩子正是愛玩的年紀,沒多久長生就與他們打成一片。
「耳根終于清淨了,四丫,咱們坐下說說話。」
兩人並坐在棗樹下的磨盤上,此處正位于正房山牆一腳,雖然能听得見院內喧囂,但一般人卻不會過來。
宜悠看著身邊氣還沒消的四丫,心下好笑,不過是個半大孩子罷了。程氏對這個親女兒是真不錯,正是這樣,她才被慣壞了。好在她心思簡單,如果面對程氏,她將毫無希望。
抬頭望天,她有些羨慕的說道︰「剛才那手絹真好看,不知道大戶人家的夫人們穿什麼樣,是不是比二伯母穿得還好看?四丫你跟春生進過城,肯定看到過,跟我說說?」
在曾經的回憶中,她這種沒見過世面的模樣,最能無限烘托出四丫心中的優越感。一旦她高興了,什麼事都好辦。
「二丫姐你的確沒見過,不過我跟父母進城看到過。縣太爺夫人那身綢緞衣裳,全身都繡著比帕子上牡丹還好看的花紋。穿在身上,真跟天仙下凡似得。」
宜悠面上更加遺憾︰「光想想我就知道多好看,可惜我這輩子怕是穿不上了。」
四丫眼珠子一轉︰「你只要進府做丫鬟,指不定主子高興了就賞你一身。」
正題來了,這一家人還真是在合力算計她。她打扮成這副鬼樣子,都不忘記見縫插針。♀要是以前那個掐尖要強的她,早就順著桿子往上爬,纏著四丫求程氏讓她去做丫鬟。
模模自己的臉,她無限落寞︰「要是能去該多好,可惜我現在這樣,人家肯定看不上。」
不說臉還好,一說四丫更高興。這個二姐從小就漂亮,即便女乃女乃討厭四叔一家,但家里的其他哥哥弟弟都對她很好,這讓她不忿極了。明明她才是族長的女兒,這輩中最尊貴的女兒,怎麼處處都被姐姐比下去。
但是沒想到一場病之後,二丫就變成了這幅丑樣子,雖然眉眼沒變,但蠟黃的肌膚一看就是苦大仇深的窮鬼命。
「二姐多涂點粉,遮一下就好。」
上鉤了,宜悠更是做出一副苦瓜臉︰「我現在就是涂玉凝閣一兩銀子一盒的粉,怕是也不如四妹漂亮。這場病來得真不是時候,不然求求二伯母,肯定能去縣衙後院做丫鬟。哎,也不知道咱們家,誰有那樣的福氣。」
說最後一句話時,她惋惜的盯著四丫,眼神中有羨慕,還有一絲很明顯的嫉妒。
「那些綢緞衣裳,我爹娘種一年地下來,也買不起一件。咱們附近這麼多村,還沒听說誰家有那麼好看的衣裳。村里的女兒,再怎麼好也比不上人家一個丫鬟,更別說上面的姨娘和夫人。四丫你稍微打扮下肯定很好看,可惜也跟姐姐一樣命不好。」
宜悠眼中的幸災樂禍刺激到了四丫,什麼叫跟她一樣命不好,憑什麼她就不能穿。對啊,即使去那邊吃香的喝辣的,為什麼娘不把這個機會留給她。
怪不得娘昨晚說的含混不清,原來是因為這個。她從來都偏心二姐,現在一定也是這樣的!
只是一瞬間,四丫就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誰說我不能去的,現在里面肯定在說著這事。我現在進去說,一定能成。」
宜悠站起來,一臉懷疑的看著四丫,順手撥下她的劉海。四丫五官在沈家女孩里算中上,只是她額頭太大,整個露出來後更是顯得眼小。如今劉海垂下,剛好擋住大額頭,讓她多了幾分女兒家的嬌俏。
「閃開,我這就去。」
四丫拔腿就跑,宜悠緩緩跟在她後面。待兩人走後,山牆處走出一人,一身藏青色衙役的行頭,望向前方縴細的背影,臥刀的手又緊了些。
他身後走出一穿著書生長袍之人,身材瘦削,走到他並立處笑道︰「穆然,你看現在的小丫頭,還真是有意思。」
「恩,走吧,咱們得早點回去復命。」
書生搖頭,這人還真是無趣。不過他那手俊朗的功夫,的確讓人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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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祖宅正房內,氣氛很是凝重。
「各位耄老在上,這幾年朝廷安穩下來,咱們沈家宗學也該重開。四弟,作為沈家的一份子,我們理當同舟共濟。」
沈福海一板一眼的講著大道理,沈福祥臉色漲紅。他何嘗不知道,但凡宗族有事各家都得出錢。可當初娶妻時,娘幾乎沒分給他東西,這些年他沒白沒黑的干,才攢下了房子和兩畝薄田。幸虧妻子持家有道,日子還勉強能過得去。
「二哥,弟弟我手頭實在拮據。」
上首一位老人說道︰「咱們莊戶人家,錢都是掰開來花的,哪家特別寬裕。福祥,福海說得對,該出力的時候就得出力,不能因為你一個人,就壞了規矩。」
沈福祥頭快要縮到脖子里,家中最後那點錢,也給四丫抓藥花沒了。現在除了賣地,似乎沒別的法子。可是地賣了,他們一家過冬吃啥。
「四弟,縣丞府里在尋模樣周正心思靈巧的丫鬟。管吃管住不說,每年還有幾兩銀子的月例。我看咱們沈家姑娘中,就四丫合適正,她在里面呆兩年,出來也能嫁個有頭有臉的人家……」
「這不行……」
「爹,不行。」
異口同聲的聲音響起,沈福祥話憋到嗓子眼,跟一屋子人一同抬頭,看著門口的人影。
「二丫姐還病著,如果去縣太爺家做事,過給貴人病氣可怎麼辦。爹,還是讓我去吧。」
滿屋子人都驚呆了,最驚呆的當屬族長沈福海。他怎麼都沒想到,事到臨頭親閨女會拆他的台。眼見煮熟的鴨子慢慢飛遠,他恨不得縫上閨女的嘴。
宜悠走到門口,恰好听到這精彩絕倫的一場自白。她不由彎起唇角,為四丫默默喝彩。前世這妹妹脾氣中就帶著點沖動,只不過當年她驕縱,從來都把她牢牢壓下。
如今一朝放松不壓了,沒想到會有如此出其不意的效果。食指抿下臉上的粉,也該是她出場的時候了。抬腳向前走去,看著憂心忡忡的爹,她與二丫並排站在一起。
此刻她身形還沒完全長開,大病初愈後本就氣色不佳,加上有心裝扮,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樣,更是襯得旁邊的四丫面若桃李。
「咳,咳,二伯,我能行的。你去跟縣老爺說說,讓我進府伺候吧。」
這話反而激起了四丫的好勝之心,避過一直朝她使眼色的親爹娘,她跪了下去︰「各位叔叔伯伯,我願意去。」
實在是太合作了,宜悠扭頭,看到二伯夫婦一臉晴天霹靂的模樣,突然覺得今天的天氣格外晴朗。捏緊袖子,只要避開了第一步,不做丫鬟,她未來的路就會順暢許多。現在是最後關頭,她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福海,我看四丫也挺合適。她是你們親自教出來的,肯定差不到哪兒去。」
宜悠站在那發抖,露出一張蠟黃的小臉,心中卻不無嘲諷。族里永遠不是一股繩,每個人都想盡可能多撈些好處。對于這些人來說,四丫還是她去縣太爺府里服侍,沒有多少差別。
程氏站在門口,瞪了自己閨女一眼,盡量平靜的說著︰「咱們總得听听孩子們的意願,總不能因為四丫是我生的,就什麼事都先緊著她。二丫,你想不想去?」
來了,前世也有這麼一段,當時沒有四丫搗亂,而是一向木訥的父親竭力反對。事情陷入僵局,程氏也是出來這麼問的。那會她一心想著漂亮綢緞衣裳和手帕,自然搶著跳著也要去。
不過重來一次,從早上進門裝到現在,她成功的營造出當下的局面,自然沒有再親手毀掉的道理。
抬起頭,她掃視一屋子人,在程氏期待的目光中,堅定地回答道︰「我不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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