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是一個矛盾的朝代,說它注重女子貞操,自女嬰至老婦,均可拋頭露面,有能力者甚至可為一族之長,手握大權。♀說它民風開放,可女子若是放浪形骸,輕則刺字送至家廟,嚴重者甚至要浸豬籠。
元帕之事,也是因有前世記憶才得知。那時正值程家長子因病去世,沈福愛作為新寡,回沈家尋求支援。
沈福海自然心向幼妹,而程氏則偏心程家弟弟,一場爭執後事情敗露。那時程氏一副天塌地陷的模樣,苦著臉求她支持。最終她還是施以援手,幫助「苦命」的二伯母將不守婦道的小姑子趕回婆家。
誰曾想,物換星移幾度秋,原先推動程氏登頂權力巔峰之事,此刻卻成了她的催命符。
「二伯可識得此物?」
沈福海愣在那,反倒是癱倒在地的老太太爬起來。當年得知事情真相時,她都能冷靜的壓下女兒,如今這點事自不會打倒她。
「他哪知道這,帕子是我放在書房。當年你姑姑搬入新房,唯恐丟失,被起子有心之人佔便宜,特意交由我保管。」
眾人迷惑,福愛成親沒幾年,程家的確修繕過房子。元帕這種無法燒毀或者丟棄的重要物件,交由娘親保管倒也合宜。
「既然女乃女乃和大伯如此坦蕩,那為何剛才緊張至此。」
「女兒家的此等物件,豈是可以隨意由人看的。二丫,雖說沈家平日對你寬容,但這次卻不能如此輕易的饒過你。如今請家法也不合時宜,就罰你旱田十畝,權當為你姑姑名聲賠罪。」
宜悠冷笑︰「女乃女乃可真是仁慈,留下孫女,是為送去縣衙頂替四丫?」
「四丫之事,本就因你而起。如今你自去抵罪,也算有始有終。」
她早就知道老太太不是那麼容易對付,前世若不是她年老體衰,程氏兩把刷子還真拿她沒辦法。
如今親眼見識,她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摁住欲要說話的娘,她朝門外看去。這個時辰爹還沒回來,應該是刻意逃避此事。雖然知道他夾在娘兄和妻兒間兩面受氣,但她仍是忍不住的心寒。
大越朝女子務農持家、相夫教子,要男人做什麼?不就是關鍵時刻,可以頂起一片天!
「人都說老小孩,女乃女乃還真是,這麼大年紀竟還不如長生明理。照你這麼說,既然四丫已經在縣衙做事,並且心想事成的爬上縣太爺的床,干脆穩下神在那,早晚生個一兒半女,長大成人也能為沈家謀點事。」
「胡攪蠻纏,你有無一點愛護幼妹之心?」
「既然講到愛幼,那女乃女乃可有一點愛護二丫之心?」
「賣了幾天包子,你倒是牙尖嘴利。今個這事,或是交上田地親去縣衙賠罪,或是受家法于臉上刺字,你們自己選。」
宜悠垂眸,肩膀抖動,倚在李氏身上做懼怕狀。
見此老太太和程氏止不住的喜悅,後者更是開口︰「娘,二丫向來是個有主意的,既然她不願去縣衙,那我們也不用多勉強。」
她算得巧妙,左右四丫名聲已毀,不如留在縣衙。就如二丫所說,雖是與人為妾,但也是日日錦衣玉食。日後若有個一兒半女,後半生也有依靠。
多年積威在那,除了二叔女乃女乃嘴唇闔了闔,其余人均是竊竊私語的看熱鬧。
宜悠早就料到會如此,上梁不正,帶著沈家風氣也好不到哪兒去。她挨家傳授刺繡那點事,也因上次柳姨女乃女乃之事徹底揭過去。
「二丫既不表態,那邊是認了。春媽媽,請家法。」
「大嫂,二丫還是個孩子,今日也只有咱們沈家人在,不論事情是真是假,都不會有大影響。這處罰,我看還是太重了。」
二叔女乃女乃說話了?宜悠默默將這份恩情記在心底,抬頭看向得意洋洋的那對婆媳。
「春媽媽,你給我慢著!女乃女乃,我何時承認,自己誣賴過姑姑?」
舉起盒子,她將裝元帕的盒子托起。
「怕是連大伯也忘了,當初剩余的藥,你可是一並放在里面。今日一早,我已讓爹去請郎中,如今他應該已差不多到,孰是孰非,咱們找人聞一聞就是。只是那時,知曉此事的可不止沈家人。」
說完她手腕一扭,盒子角落里油黃色的紙包格外醒目。
拈出來她輕嗅一口︰「那日四丫給我喝得茶,與這味道一般無二,定是差不了。二伯,您與四妹不愧是親父女,兩人十足的像。」
不無諷刺的說道,周圍卻是傳來婦女的輕嗤聲。
沈福海冷汗直流,這一會發生的事太多,他竟是忘了這點。
「別听她胡說,誰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帶的藥粉,害了我的四丫不成,如今又來污蔑族長。」
宜悠瞪眼看向程氏︰「二伯母,我一沒本事弄來此等藥。其次,你敢質疑縣丞夫人的決定,要不咱們叫吳媽媽出來,再對峙一番?」
拈住藥包,她有恃無恐。縣丞夫人既然敢搖擺不定,那就別怪她用下這塊活招牌。
老太太打著哆嗦︰「真是沒了規矩,沈家祖宅,竟容你這麼個黃口小兒,光天化日之下胡沁一番。」
宜悠雙手環胸,盡做蔑視狀。靜默無聲,反倒讓人覺得她有底氣。
「你……你……」
「女乃女乃今天都暈了幾次,這麼多年孫女也學會了。當著各位嬸娘,孫女也給你表演一番,裝暈誰不會!」
說干就干,她捂住頭做西子捧心狀。在陳府看慣了各色美人唱念做打,她做起來可比老太太還要逼真。
眾人只見一清水芙蓉般的姑娘身子不適,明知她是裝的,可那蹙起的眉頭,卻還是讓人相信她真是身嬌體弱。
「二丫,別讓大家擔心。」
李氏扶起女兒,只對著婆婆和兄嫂︰「這樣的人也敢說二丫德行有虧。二哥貪墨我家十畝地多年,直把該分下來的壯牛變成老黃牛,如今地剛到手里沒多久,才播好種就要收回去。
更有甚至,你們甚至打算用二丫,去填補四丫一手闖下來的禍端。這樣的沈家,我們不呆也罷。」
一番話慷慨激昂,到最後又有些心灰意賴。
正當眾人紛紛贊同時,門外傳來不可置信的聲音︰「二丫,你真那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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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悠心里一咯 ,就看她爹站在門口,望著臉色發寒的老太太,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老四,看看你娶的媳婦、養得閨女,竟是要反了天。娘這一把年紀,簡直要被她直接氣死。」
「爹,女乃女乃要女兒自己選,在臉上刺字,還是去縣衙給四丫擦。」
沈福祥走到中間,扶起第一次軟弱著向他求助的娘,有些後悔自己不放心過來看。
「這,芸娘、二丫,咱們先回去。娘,你也別太生氣,我去給你叫郎中。」
「叫郎中」三個字一出,宜悠就知道要壞事,果然程氏一下跳起來︰「剛是誰說親爹一早去叫郎中,原來全是些撒謊不打草稿的。」
沈福祥進來時,宜悠還抱過一線希望。可看他安撫親娘,息事寧人甚至拖後腿的態度,她則是完全灰了心。
想到京中那幾位女族長,心中突然有什麼破裂。
落水時砸鍋賣鐵也要為她請醫延藥的是娘,重生回來這幾次,沖在前面為她遮風擋雨的也是娘。
反而是她爹,一次又一次,不顧家中損失和苦難。
這樣懦弱且無能的男人,要來究竟做什麼!忍了這麼多年,難道她還要一次次忍受,他將一把把刀插到原本並不富余的家上,割下一塊塊鮮血淋灕的肥肉填補二伯和女乃女乃永遠不平的欲壑?
「爹,你說二伯與姑姑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沈福祥心覺不妙,但還是囁嚅道︰「都是一家人,就先這樣吧。」
最後一絲希望淡去,原先那些顧忌轟一下化為齏粉。心中那片長草的殘垣斷壁坍塌,從里面長出新的女敕芽。
「娘,我有力氣,能推動裝包子的推車。弟弟一天天長大,他會保護我們的,是吧?」
李氏失望的看向丈夫,模模女兒頭安慰道︰「有娘在,娘會保護你。」
「娘操勞半輩子夠辛苦的,就換女兒來保護你。」
抬起頭,她揉揉有些紅的眼眶︰「爹,昨日在家你不是承認過,當時你跟在送親隊伍後面,恰好全程目睹此事?」
「可……二丫!這是你女乃女乃和姑姑,退一步海闊天空!」
「這真是我听過的最好笑的話,爹,這麼些年你對著女乃女乃這邊一步步往後退,如今我們家已經退到懸崖邊上。再往後一步,就會是萬劫不復。」
「這一步,不管是娘還是長生,亦或是女兒,都沒有辦法再退。真的假不了,公道自在人心,四丫自己做下的事,我沒有義務去給她抹平。
言盡于此,然後這些年的事,咱們也該徹底清算。」
沈福祥心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剛想松開娘的手,卻被她緊緊抓住。
老太太涕淚橫流,第一次在四兒子面前裝軟弱︰「老四,看看他們,都欺負到娘頭上來了。」
拉起李氏的手,宜悠深吸一口氣,閉眼又睜開︰「所以爹,往後咱家由女兒頂立門戶,女兒會照顧娘和弟弟。」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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