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幾日,院子里已經可以听到蟬兒和知了的歡吟了,黃昏暮色,我和師父擺了八仙桌在庭院里用膳。♀沒有風,空氣里籠著一層窒悶,似乎等待著風雨來打破這份靜謐。
我抬手,撩起筷子,沒什麼食欲,扒拉了一口飯,然後就突然听到了濃蔭後沙沙的腳步聲傳來,很輕,很有節律,帶著一絲不苟的審慎。
一襲玄紫的錦袍從濃蔭之後漸漸顯出,很高很挺拔,倨傲姿態一如既往。
我以為這真是稀客啊。一口飯含在嘴里都忘了咽下去︰「何大人……」他來做什麼?我的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濃濃的疑惑。
「公主,我有話和你說。單獨。」他說話簡單直接,表情不卑不亢。
「這,我和師父還沒吃完飯呢,何大人要不坐下一起吃點?」我的邀請顯然是沒有誠意的,也沒有叫下人搬把凳子什麼的。
何予恪頓了一下,還是直直地杵在那里,「不必。」他的拒絕讓沉悶的氛圍越發凝著。
我擰頭看了一眼師父。師父淺笑︰「筠兒,你嘴角有粒飯。」他的笑總如午後的夢幻那般不真實。
「哪兒?「我用舌尖舌忝了舌忝兩邊嘴角。
「噗」師父輕笑出聲,突然伸過手來在我臉上輕撫一把,動作極快,取下一顆飯粒,然後……吃了,「不要浪費了。」
我確認我沒看錯,突然間有點受寵若驚,深深為這和諧一幕而晃不過神。
「嗯咳咳。」何予恪清了清嗓子,「你們師徒真是默契啊!」這話贊的我心里有點毛毛的,還沒緩過神來,又听他說道︰「彭掌門是何時成為公主的師父的?」
師父笑看著我道︰「不知不覺已經十個年頭了,我剛把筠兒帶在身邊的時候她還是個小姑娘,如今已經是大姑娘了。」
何予恪聞言眼底現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宮里那些閑人總喜歡亂嚼舌根,竟污蔑彭掌門有斷袖之好呢。」
師父聞言抿了下嘴唇,沒有說話,態度還是溫和著,笑意不退。
我見狀瞪了一眼何予恪,這個人真是相當討厭啊。「何大人你夠了啊。」
師父很識相地起身退開︰「筠兒,為師吃完了,去書房翻閱點冊子。」
我嗯了一聲,放下筷子,直盯著何予恪,拿下巴點了點剛才師父坐過的位置︰「坐?」
他沒有說話,只是上前了幾步,也沒有坐的意思,目光在我身上上上下下地游走,真是讓人忐忑。他突然開口道︰「你已經死過一次了?」
我猛地抬頭看他︰「什麼?」
「你的萬紅殘花功使不出來了麼?」
「嗯。功力全失。」
「你送的萬紅殘花秘籍,我已經都看了。上面提及,若性命不保可借此功抵過一劫,自此功力消散。你送我這個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我不知道我使不出萬虹殘花功是因為我忘了招數還是根本就喪失功力了。居然一不小心被他發現了一個我都不知道的秘密,心里還是震驚的。不過,這算是無心之舉。我說︰「沒有難言之隱,也沒有要向你求助的意思,我現在過得很好。」
「過得很好?」他又重復了一遍我的話,讓我不自覺的有點心虛。
我側著脖子看他︰「何大人新婚燕爾,怎麼還有閑情逸致來管別人過得好不好呢?」
他繃著的臉嘴角微微下垂,聲音卻很平靜︰「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又扯出一個無奈的笑,「雲遙她有身孕了。」
這不前幾天才成親這就有了,是先上車後補票呢,還是……我腦子里蹦出一個很幸災樂禍的念頭,喜當爹?……為什麼看到他蛋疼的樣子我很想笑呢,我的內心是有多陰暗啊。我說︰「哦,恭喜啊。」
「不是我的孩子。」他低沉的聲音輕輕傳來。
「哦……」我表示我很淡定。
他繼續開口道︰「我不知道雲遙受了多少苦,從邊戎回來未婚先孕,會讓她成為攻擊對象。♀她一直呆在西北苦寒之地身子有恙,一旦打掉孩子,有可能性命不保,所以我只能選擇保護她。」
依他性子是個懶得解釋的人,難得竟對我說了這麼多真心話,我安慰道︰「你是個負責任的好男人。那個啥,沒有經歷過考驗的愛情都是不可靠的。你們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他墨染的眉慢慢皺了起來︰「沒有經歷過考驗的愛情都是不可靠的,說得真好。」幽寒的的眼楮突然看向我,好像在逼問我,「那你呢,你的愛情可以經受考驗嗎?」他逼近我,一字一頓道︰「朝,三,暮,四,心,猿,意,馬。」
看到他越靠越近,我急得一下子站了起來,「你干嘛啊,我對你產生好感那就是個錯,一件錯誤的事情還值得堅持嗎?」
「很好,錯誤。」離得近了,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那你為什麼還不肯解蠱毒?」
「解,解解解。你別這樣嘛。」我扭著身子試圖解開他的束縛,見他屏著氣還不放開我,終于忍不住怒道︰「我,我要喊人了啊,師……」
才喊出一個字,他突然甩月兌了我,微微起伏著的胸口瞬間平靜如初︰「你,是不是喜歡彭詡?」
我直認不諱︰「對啊,我就是喜歡師父怎麼了?」師父又美形又溫柔,為什麼不呢。
「那麼請你小心一點。」
他甩出的這句話像一個槌子猛敲在我心頭,心中的陣痛一波一波暈開來,我叱道︰「胡說八道!多謝你的好意,有婦之夫請走開。」
何予恪冷哼一聲走掉了,走了兩三步又回過頭來丟下一句︰「你可以信我。」
我大聲地還了他一句︰「我不想信你。」
看著他忿然離去的背影,我呆愣在飯桌旁看著滿桌的殘羹冷炙越發覺得反胃。身後似乎有一道無形的壓力死死地釘在我的背脊上,像一陣狂風吹散了朦朧的迷霧,擔心害怕的噩夢終究越來越清晰。
我的步伐挪動得十分艱難,但是從我踏進書房的那一刻起,瑩然的笑意又浮回到我的嘴角︰「師父,何予恪找我來解蠱毒,你可知道我們中的是什麼蠱嗎?」
幽幽一豆燈火照得他的臉半明半昧,師父釋卷而答︰「這個要問鬼草婆了。冷宮里的柔妃出生于南疆,就是因整蠱之事被貶入冷宮,可以找她問一下。」
我走過去攙起他的手臂,這才真真實實感受到他的體溫,撒嬌道︰「我就知道師父一定有辦法。」
懂蠱術的女人本就高深莫測,凡是呆在冷宮的女子都有一段讓人唏噓感慨的過往。柔妃應該是一個很神秘的人,這一點這從我踏足她門庭的那一刻就有了更強烈的感覺,本該花紅草綠相映輝的時節,她的門前只有幾株凋敝的寒梅。大白天窗子都關的死死的,還罩了一層黑紗。
我是只身一人來叩動她的門扉的,許久沒有回應。正當我狐疑自己走錯了地方,轉回身打算離去的時候,背後一聲門扉開啟的輕響,我回頭看到一身白裳的柔妃,非常年輕,那不食人間煙火的朦朧眼神和如空谷幽蘭般的輕輕嘆息傳來。
她看到我來,不奇怪不驚訝。我覺得這不是淡定而是麻木,因為她飄忽而無處著力的目光,好像夢游一般。我估模著這人莫不是得了抑郁癥吧。
但是她還沒有徹底不在狀態,迎我進去,默默地給我倒了一杯茶水。我將茶杯握在指尖卻不敢喝。
鬼草婆的東西可不能隨便亂吃,不知道何時就被下了蠱。在冷宮呆久了的人總是無聊的,難得有上門的人,難說成了待宰羔羊。
我把茶杯遞到唇邊,又借著說話當口擺回了桌幾上。
柔妃的聲音輕輕的,很甜很柔,似乎很容易就隨風而逝︰「公主是怕茶水里有什麼怪異的東西嗎?」
我被人窺透了心思有點不好意思,嘴上還是說︰「怎麼會,只是出門前就喝了一壺涼茶,肚子里撐得很。」
「公主要是有所擔憂,就根本不該進我的屋子,這桌椅杯具無處不是機關,我要害你,你又怎能防得住。公主既然來了,也不得不說是勇氣可嘉。」
「呵呵。」我心里有點發毛,只得干笑兩聲,既然防不勝防,死就死吧,舉杯就將杯子里的茶水一飲而盡︰「筠兒既然有求于人,又豈能不拿出點誠意呢。」
她目光依舊空洞著,淡淡道︰「你來,是想解除你身上的痴情蠱嗎?」
果然是高人,我什麼都沒說,她就已經知道個中玄機了。
她又說︰「我幫不了你,痴情蠱無藥可解。」
拔高的期望瞬間降到冰點,無藥可解?何予恪那廝會怎麼想我呢。我再次確認︰「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她說︰「有。解鈴還須系鈴人,只要頻繁的歡好與纏綿,這公母兩只蠱蟲就會從宿主身上月兌離,合二為一。」
「不是吧!」我怒發沖冠,這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解蠱方式實在是太不人性化了。
柔妃見我反應激烈,喃喃道︰「不愛那個男人了嗎?當時公主失魂落魄地來向我求助,我才舍得將精心培育了三年的痴情蠱給了你。」
原來這個蠱就是出自她之手啊,怪不得這麼洞悉秋毫的樣子。
我說︰「本宮想通了,強扭的瓜不甜。兩情相悅才是最好。」
「兩情相悅才是最好……」她像在自言自語,「說說多麼容易,但是可以得到這份幸福的人卻不多。」
我說︰「怎麼會!天下之大,三條腿的青蛙難找兩條腿的男人還不到處都是。」不好意思,我又要給她灌輸現代理念了,把從婚戀專家那里听來的調調宣揚道︰「據我了解,一名女子接觸一千名男子可能只有三個人是適合她的,沒找到合適的只不過是她接觸的男子太少罷了,所以正確的做法是遇到不合適的或者不對味的趕緊換下一個,何必糾結于眼前一人呢。結束舊戀情的痛苦最好的辦法就是開始一段新的戀情。不要搞得失去一個人就好像失去了全世界。」現代剩女找不到男朋友最致命的原因就是圈子太小資源太少……死宅在家里傷春悲秋就是死路一條。
「沒想到公主去了一趟漠北整個人都變了。」她黯淡的目光突然有了神采,「公主,這些話真的是你的想法嗎?太難以置信了,即使在我們可以私定終身的南疆也沒有如此大膽的女子,何況在大臻朝,簡直就是驚世駭俗了。」
我把玩著自己的發梢,淡定道︰「是啊,見的世面多了,想法自然是不一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