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晟到底沒能滿足我的第二個心願,三天過去了,到處找不到彭詡的蹤跡。對于他的神龍見首不見尾,我沒有太多驚訝。這個人,即使在你身邊,你也會覺得他好像離你很遠。
南行在即,太子指派了沙場老將木元帥送行。此人是力薦將我交出的朝中大臣之一,必定會在看管我之事上義不容辭,盡心竭力。
轅門下,鵲鷂驚惶翩飛,老將身著鱗鎧肅穆而立,斑白的鬢發碎落幾根在微風中輕顫。
他看到我款步而來,突然雙腿一曲朝著我的方向跪了下來,飽經風霜的臉如石刻般堅毅︰「末將多謝公主救國之義。」
我快步走到他身邊作勢扶起他,木元帥雖然年邁,但習武之人老當益壯身子沉實,我拉他伸手觸到冰涼粗糲的金屬鱗甲磨得手心有點疼,而他紋絲不動。
我在手心上吹了口氣道︰「木元帥多禮了,臻朝是你的家園,更是我的家園。既然都是一心為國,無所謂謝不謝的。」
他聞言,膝下松動緩緩站了起來。
我不再看他,牽著柔妃的手登上南行的馬車。
四匹高大駿馬蹄聲穩健,馬車兩側錦繡紗幔輕晃,我卷起窗簾子,回頭遙望這座陌生的皇宮,晨曦綻放,將整座恢宏的殿堂攬入懷中。
桂香忽遠忽近,牆垣綿延,角落的一顆桂樹下,一襲玄紫色的熟悉身影身姿筆挺地立在樹下,雙手交叉在胸前,默默地看向這方,我手一抖簾子垂了下來擋住了視線,再次掀起的時候已經不見了那道身影。
我放下窗簾,坐正身子,柔妃將身子傾了過來,在我耳邊道︰「公主說話算話,許我自由,莫柔感激不盡。不知莫柔還有什麼可以幫到公主的?」
我也傾近她,小聲對她說︰「你來自南疆,和南坪王是什麼關系?」
她面露羞澀道︰「莫柔確實來自南疆,卻只是南坪王進貢給皇上的美人,跟南坪王並無沾親帶故。」
我也是想到的,只是想再確認一下,不然元筠公主害死了南坪王的兒子,她怎麼還會幫我。我說︰「沒有關系那自是最好。「
「不過,」她似乎又想到了什麼,興奮道,「莫柔的哥哥在南坪王身邊供常侍一職,或許可以幫公主說說情。」
我搖了搖頭︰「不必了,你想連當今皇上都說不動情,還有誰能說得。」況且這一場爭鋒相對早已和情義無關了。
莫柔點頭不語,略帶悲憫地看著我。
我知道她是個聰慧的女子,便打開天窗說亮話︰「柔妃,我許你自由,你也助我自由,如何?」
她閃爍著朦朧的大眼楮道︰「莫柔該如何相助,請公主明示。」
我利索地從懷里取出了地圖,與她一起分析這一路地形分布和落腳地,探討月兌逃計劃。然後我向她眨了眨右眼︰「最拿手的那些玩意兒,隨身帶了嗎?」
她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莫柔就這些長處,怎能不帶呢。」
開始幾天都是宿在驛館的,離朝都還很近,這些護衛在木元帥的監督下個個都警惕的很,我們也不敢輕舉妄動。
我還刻意跟木元帥提起柔妃的哥哥就在南坪王身邊供職,可以幫我說說好話之類的,一派天真和諧,打消他以為我會逃跑的念頭。
行了大概一周就接近夾珠峽,因為趕著要在當晚渡江,在船上宿一晚到對岸,這一日的行程趕得很急。從我們出發的小鎮去往夾珠峽渡口,需要穿越一段雜木叢生的叢林,此處地形十分復雜適宜跑路。
其實本來跳江也不失為一種跑路方式,不過我曾問過莫柔是否會游泳,她說從小到大就見過一次湖,我就啥也不說了。
是以今日,莫柔在當晚的餐點里不動聲色地加了點東西。當車隊走進雜木林的時候護衛們已經有點昏昏欲睡了。木元帥似乎發現了些什麼可疑,意志堅韌的他拿劍柄狠狠抽他們清醒。
天色一下子暗得可怕,黑壓壓的籠著整片天空,狂風從叢林的深處穿透而來,驚起樹葉瘋狂拍打。一道閃電撕裂了蒼穹,雷聲震耳。電閃雷鳴過後風雨交加呼嘯而至。
隊伍的行進速度越來越慢,終于卡在一處險峻的葫蘆口,前鋒來通傳︰「前方滑石,樹木傾倒,阻了去路。」
我掀開簾子,豆大的雨水調皮地濺了進來。木元帥被淋得面目模糊,抹了抹眼簾上的雨水下令道︰「多找些人去開路,務必在傍晚趕到夾珠峽。」
我放下簾子,與莫柔相視一笑,真是天助我也,等他們一倒下我們就可以伺機開溜了。
在馬車中听著外面嘩嘩的雨聲,心情一陣蕩漾,我問莫柔︰「這蠱毒怎麼發作得這麼慢?」
她耐心解釋道︰「這是瞌睡蠱,不是毒藥,只能慢慢侵蝕人的意志,不像毒藥那麼立竿見影,效力卻是持久的很。」
我點頭,開始與她暢想未來。
聊得正歡時候,車門就這麼忽地被人踢開,只見木元帥站在門口,熬得雙眼通紅,雨水順著他的衣袍下擺滴滴答答地淌在車廂地板上。他猛地跨上一步,馬車劇烈一震,隨後伸出手大力地將莫柔拽下了馬車。
「木元帥!」我跟著下去阻止他,雨滴打在頭皮上 的作響,舉目看去人影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在這麼艱苦的環境中奮戰,護衛們都毅力告罄,癱睡當場了。
我正嘖嘖驚嘆,木元帥抽出豁亮的長劍,在自己的肋口上狠狠扎了一刀,又猛地拔了出來,頓時血濺而出,血水順著雨水淌了一灘。他晃動了一子,站穩腳跟,把劍架在莫柔的脖子上,咬牙道︰「公主,我知道你帶這個女人是什麼用意,一定是她搞的鬼對不對?快把解藥拿出來!」
莫柔倔強道︰「沒,沒有解藥。公主你快走!」
想不到木元帥如此堅忍不拔,竟然用自殘的方式讓自己清醒,我站在雨中,很快全身都濕透了,太陽穴開始突突地跳了起來。
我按捺下緊張的情緒勸說道︰「木元帥,你莫要胡思亂想,這些護衛是太疲勞了吧,趕了這麼多天的路,環境又這麼惡劣,鐵打的漢子也支持不住啊。要不木元帥也坐下來休息一會如何?雨下那麼大,不如進馬車睡上一覺,我們明日一早再趕路,也就耽誤了一天行程,沒有多大影響的,木元帥你看如何啊,在外面淋著雨不是辦法啊,馬車里面多溫暖安逸啊,睡上一覺就有更多的精力趕路了,我們要勞逸結合……」
我像唐僧似的在他耳邊嗡嗡嗡。
他終于快崩潰,歇斯底里地喊了一聲︰「住口!」轉過刀鋒又在自己另一邊肋口上更猛地扎了一刀。
我孜孜不倦道︰「木元帥,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啊,你莫要如此自殘,你這麼做怎麼對得起你的父母啊,他們從小把你拉扯大,讓你一把年紀還能長得這麼結實多不容易啊,你這麼再多扎幾刀很快連命都沒了,命都沒了還談什麼保家衛國……」
他再也受不了,猛地將莫柔推到在地,意志潰散之時竟舉劍向我沖來。
寒光在雨滴之間閃爍,刀鋒如虹,這一瞬間,一切都慢了下來,我呆愣地看著前方,只要我躲過這一劍,然後看著他在我眼前慢慢倒下,這一關我就熬過去了。
這一剎那雨滴似乎在半空中忘了下落,連沙沙的雨聲都被阻隔到了另一個世界,一道穿簑戴笠的身影就這麼突然斜插而入,身速極快,劍芒相擊,巧力撥開,木元帥壯實的身形如一頭笨牛般頹然倒地。
簑衣人身形一晃伸手搭在我的腰際,我只覺身子一輕,整個人突然向上飛了起來。
這種感覺何曾相識,我拽緊他的衣袖,抬眼看到笠帽下的人,下顎舒展出那道熟悉的俊俏弧度,一顆心突然猛地被揪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