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候還早,但天陰沉沉的,似將落雨。♀
「本王不希望,世子身上留下任何污點,簡御史,你可听明白了?」
簡府的長廊上,裴逸高揚著頭,神情高貴而冷肅。習慣了征戰沙場的將軍即使換了個安逸的壞境,仍能叫旁人听見金戈鳴叫,鐵馬嘶吼。
簡仁謙卑地俯首,恭敬地答道︰「微臣謹遵王爺吩咐。」
「你年紀甚輕,卻平步青雲,顯然是個聰明之人。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能做的事又如何去做,不用本王說,你心中應自有分寸。」
「王爺……」簡仁听得有些迷惑。河西王此言,到底是何用意?
裴逸冷冷地掃視了他一眼,接著道︰「本王的世子,永遠不能是名紈褲子弟!世子可以任性,可以胡鬧,你卻不能任他胡鬧。所以,本王要你記住,絕不能因為世子而去報復任何人,即便是世子要求的。本王不想看到世子因為他自己一時的任性而授人把柄。」
原來如此。簡仁心領神會,連忙應喏。從裴逸剛才說的話中,他明白了,河西王的顧慮在于陛下。
天家無情,只有君臣,從無父子兄弟。就算河西王是陛下的親弟弟,就算河西王戰功再怎麼顯赫,都無法改變他只是一個臣子的事實。河西王與陛下的手足之情,正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被嚴謹冰冷的君臣之禮替代。當君王的永遠忌諱著臣子們的一舉一動,哪怕對方是他的親弟弟。而近年來,陛下有意收緊政權,對放縱的王室子弟尤其不待見。若此時裴安然再鬧出什麼亂子來,下場就說不準了。一方面,聖上是他的親伯父,聖寵不衰,另一方面,他是河西王的兒子,河西王的封邑擺在那里,向世人昭示著藩王的存在。
「岐州事未了,本王今日便會帶著世子趕回去。走之前,本王有道命令給你。簡仁听命!」
「臣在!」
「本王于此地,有一故交之後,本王要你動用你們簡府的力量,保她安全。與此同時,又不能讓她走出瑯軒城半步。」
「王爺的意思,是要……圈禁此人?」
明著是保護,實際上卻是圈禁,到底是什麼人,令河西王——心生顧忌?
幾匹快馬馳出瑯軒城時,蕭黎禾正好坐著馬車回了蕭家。
一名小廝正候在門口張望,見到他的身影出現時,明顯松了口氣,幾步上前,彎著腰,焦急地說道︰「少爺,夫人正到處找您呢。」
蕭黎禾木然地轉頭看了他一眼,慢慢點了點頭,做了個深呼吸,拖動腳步,朝客廳走去。
蕭家客廳內,擺著各式各樣的物件。新年來了,蕭蕙二月下旬出嫁,因此,蕭家從去年下半年便開始給她置辦嫁妝。如今日子迫近,每日里往蕭家抬的東西更多了。
蕭母正在廳內,在管家的協助下,清點東西。不經意看到了他,便將手中的清單交給管家處理,走近前來,不高興地盯著他。
「下個月你妹妹就要出嫁了,你是她唯一的兄長,怎就一點都不上心?也不知幫忙看看,還缺什麼,該補什麼嗎?」
「有娘在打理,兒子沒什麼好操心的。♀」
蕭母見到他這般沒精打采的模樣,越發不開心起來。
「該操心的不操心,不該操心的,整日都惦記著。我說禾兒,你到底怎麼了?你給娘清醒過來!你這樣,哪里還是令娘引以為豪的好兒子?!」
「娘親息怒。最近,確實事情比較多——」蕭黎禾有苦難言。
簡府拿著他們家把柄的事情,他並未告訴家人,她們沒听到消息,自然更不會知道其中的波折,只會埋怨蕭黎禾為了個外人,不顧自己親妹妹的終身幸福。
「到底是事情多,還是你的——魂不知道飛哪里去了?」蕭母痛心疾首。「禾兒!我兒!你到底怎麼了?到底是中了什麼魔障,才令你這般執迷不悟?」
「娘,瞧您說的——」蕭黎禾哭笑不得,正要解釋,卻听蕭母立時惱怒地打斷了他的話。
「你還想瞞著家里人到什麼時候?你還要撒謊到什麼時候?——那個人,她根本就不是,根本就不是!」
「娘!」蕭黎禾大驚,「您知道了?……您是怎麼知道的?」
難道是外舅祖父告訴娘親的?還是,從簡府那流傳出來的消息?
「我怎麼知道的?你說,這世上可有那不漏風的牆?」蕭母反問,目露失望之色。
怕她說出更多的內情,蕭黎禾連忙看看左右,發現下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但總有那麼幾雙眼楮在偷偷注意著他們這邊的情況。深知人多嘴雜的道理,他哄著蕭母走出客廳,回到後院。
進到房中,蕭母氣呼呼地背著蕭黎禾坐下,蕭黎禾無奈,只得盡力解釋,求取她的原諒。
「娘,兒子不是有意要隱瞞您。只不過,當時兒子覺得,就是家里多了個親戚,于我們家,有利無害。況且,自您認識西儀以來,可曾見過她不懂事?雖非真的親戚,但,以母親素日對她的喜愛,兒子也不算做錯。」
「沒錯,娘以前是很喜歡她。」蕭母轉過身,氣道,「可那時,娘不知道她會弄得咱們家無寧日!你看看,睜眼瞧瞧,咱們家現在是個什麼情況?你妹妹跟你鬧起來,家里你也不上心了,只為了個來路不明的野丫頭,你就整日往外跑!你……你到底還是不是我蕭家的兒子?還是不是娘的兒子?」
「母親……孩兒知錯!但此事,不該怪西儀。該怪兒子,沒有處理好。」
「事到如今,你還要替她說話?!——好,好!若非外人告訴娘,娘還不知道自己當了那麼久的傻瓜,被人蒙蔽到這般地步!就因為娘信任你,你就能這樣對娘?編了一大通的謊話,連你外舅祖父也牽連進來,你到底哪來那般大的膽子?兒子,你醒醒吧,別一錯再錯了!」
「娘親,都是孩兒的錯。」
蕭黎禾連聲賠不是,嘗試將情緒激動的蕭母安撫下來,蕭母怎會肯?
「是娘的錯!是娘沒有替你死去的爹教好你,才讓你胡作非為。♀如今,你為了她撒下個彌天大謊,若是,若是被人發覺,你要怎麼圓謊?!」
「娘,到底是誰告訴你的?」
「你知道又有何用?還是先想法子解決眼前的困境吧!娘不許你再為那丫頭做錯事!」
「娘,我要知道,這事對兒子來說很重要!」
「是我告訴了娘!」蕭蕙神氣地走了進來,她身邊還跟著宣應珠。
看到有外人在場,蕭黎禾吞回即將問出口的話,忍著氣,對蕭蕙道︰「蕙兒,不要胡鬧,快跟娘說,那些話,只不過是你亂說的。」
「哥哥,亂說的人,明明是你。撒謊的人,也是你!」
「蕙兒!」蕭黎禾冷下臉,眼神觸及在場的宣應珠,便暗示她離開。「這是咱們家的家事,有外人在,你不要再胡鬧。先帶客人出去——」
「為什麼說不得?」蕭蕙反駁道,「哥哥心虛了嗎?」
「蕙兒,這事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
「哥哥,當初你執意要把那丫頭領回家的時候,可曾問過我願意不願意?如今,你的謊話被拆穿了,又要我住口。可是,哥哥,我一定要說!看著你執迷不悟,蕙兒很是心痛!一定是那丫頭騙了你,你才會做錯事,才會這樣對我!」
「我听不懂你在說什麼。」
「哥哥,你到底要被她騙到什麼時候?那丫頭,根本就不是打外舅祖父那邊來的親戚,她只不過是個鄉下里來的野丫頭!她就是之前簡府執意要抓回去的逃奴葉小花!」
「你——」
她怎麼會知道?
驚變,蕭黎禾神色僵硬起來。他漸漸感覺到,情況要失控了。而除了簡仁外,到底還有多少人看懂了這內情?
「哥哥,我可沒有亂說,我有證據!」蕭蕙將宣應珠往前一推,催促道,「應珠,你快說說,快說說!」
「我……我……」宣應珠羞怯地不敢抬頭,小聲道,「……若是我說了,只怕……只怕蕭哥哥會生氣……」
「你都知道些什麼?」蕭黎禾緊張地逼問,「快說,你知道了什麼!」
被他這麼一逼迫,宣應珠顯得更膽怯了,不住地往後退去。
一旁的蕭蕙眼見自己最好的朋友被哥哥欺負,氣憤不已,擋在她跟前,揚起下巴,瞪著眼,沖蕭黎禾大聲說道︰「哥哥你這麼凶做什麼?你把應珠嚇壞了!你想知道是嗎?好,我來說!
應珠的弟弟前陣子混進集賢院去玩,認識了個同窗,叫孫耀揚的。因為那葉西儀對別人都冷冷淡淡,對孫耀揚卻特別親近,應珠的弟弟很好奇,就讓人去打听了兩人之間的關系。結果,發現孫耀揚跟葉小花是同一個村子的人,兩人青梅竹馬,感情十分要好。
哥哥,你現在明白了嗎?那葉西儀根本就是葉小花!因為她是葉小花,才會對跟他青梅竹馬的孫耀揚特別好。所以,之前簡府非要說她是葉小花,並不是無端生事,他們要抓的正是他們府上的逃奴葉小花。而哥哥你卻被她蒙蔽在骨子里。哥哥,快點看穿她的真面目吧。你再錯下去,只會傷家里人的心!」
「事情根本就不是你說的那樣……」蕭黎禾痛苦地說道。
原來,不只是簡仁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現在連本是毫不相干的宣家,離真相也只有一步之遙。
「蕙兒,你不要再說了。」宣應珠心疼地看著蕭黎禾悲痛的表情,勸道,「蕭哥哥也不是故意的。他是被欺騙。你這樣說,他……他會很傷心呢……」
經她提醒,蕭蕙也注意到蕭黎禾的面色十分痛苦。畢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感情向來又很好,她見到哥哥傷心,自己也跟著難過起來。
「哥哥,我怎忍心看到你難過?」蕭蕙走過去,扯住他的衣袖,哽咽道,「你變回去好不好?變回以前去,我只要那個跟我好好的,會疼我,寵我,從不會罵我的哥哥!……不要什麼葉西儀……不要她……她就是個禍害!……哥哥,遠離那不祥之人吧……」
蕭蕙的悲傷,深深觸痛了蕭黎禾的心。再加上近來諸多變故,讓他愈發覺得世事多與願違。抬起沉重的手臂,他憐惜地撫弄蕭蕙的頭頂,自責道︰「若是哥哥真令蕙兒感到如此傷心,是哥哥的錯。不過,蕙兒,哥哥永遠疼你。你不需要那麼難過。哥哥看著也很是心痛。」
「哥哥!」蕭蕙抽抽噎噎地哭起來。這來自兄長的寵愛,如此熟悉,卻讓她感覺,時間過了好久,好久。
兄妹兩和好的場景,看得蕭母一陣心酸,忍不住拭淚。
「如今話都說開了,你們兄妹,往後也不要再鬧什麼別扭。蕙兒,往後不會再鬧性子了吧?下個月你就要出嫁了,得每天都開開心心的等著做新嫁娘!」
「娘!」蕭蕙破涕為笑。
落了心頭一塊大石,蕭母念及本次事件中的最大功臣,連忙握住她的手,感激道︰「應珠,這事兒還得多謝你。若不是你讓你弟弟幫忙查清了真相,我們哪有機會說清?更哪來的機會讓禾兒知錯改過?應珠,你跟蕙兒感情好,伯母向來也不當你是外人。伯母這次,一定要厚謝于你!」
「應珠不敢當!」宣應珠不好意思地笑道,「伯母也說了,我跟蕙兒感情這麼好,能幫上一些小忙,自然不敢辭。伯母莫要再提謝字,折煞晚輩。」
「宣家的女兒知書達理,真好!」蕭母稱贊道。又將她上下打量一番,真是越看越順眼。「哪家若娶了你,真是他們家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娘!」蕭蕙挨著蕭母,朝她擠眉弄眼。「既然你這麼喜歡,不如,把這福氣引到咱們家里來?」
女兒話中意思令蕭母微微一愣,又見宣應珠因蕭蕙的話紅了臉,便明白了。若是讓兒子娶了宣家的女兒,那——肯定比讓葉西儀進他們家的門強上一百倍!
蕭母心動,便問道︰「應珠與蕙兒是同年吧?蕙兒都要出嫁了,不知應珠可曾許了人家?」
「還不曾。」宣應珠害羞地答道,「應珠……應珠只想侍奉父母膝前,盡孝道。」
「娘!」蕭蕙湊近蕭母的耳邊,嘀咕道,「其實應珠喜歡我哥哥!真的!你就讓我哥哥娶了她吧。娘趕緊去宣家提親!」
蕭母听了,甚是歡喜。她正屬意宣應珠當自家媳婦,若是宣應珠也喜歡蕭黎禾,豈不是皆大歡喜?打了滿滿一副好算盤的蕭母喜滋滋地朝「痛改前非」的兒子望去,正想暗示暗示他時,卻發現,應該站著兒子的地方,空蕩蕩一片。
「禾兒?——禾兒!」
他一定要把她送走!她必須立刻離開瑯軒!走的越遠越好!心急如焚的蕭黎禾疾步走向集賢院,卻在門口被那兩個差役給攔住了。
「蕭少爺,上回讓您進去,結果還是被大人察覺,讓我兄弟二人受了一頓責罵。這次,再不能讓您隨便進去了。」
「實在是有要緊的事情得進去一趟,還請兩位通融通融。」蕭黎禾暗中欲要給這兩人塞銀票。那兩差役雖然心動,卻只能心痛,仍是拒絕了他的要求。
蕭黎禾急得發狂,在校門口來回踱步,正想著進去的法子時,卻見葉西儀走了出來。
「西儀!」蕭黎禾心喜,迎過去,正要說些什麼,忽然見到她身上背著個小包袱,瞬間松了口氣。「你終于想通了。」
她沒有立刻回應他,而是在兩人走到離校門有些距離時,才停下來,轉過身面對他,輕聲說道︰「蕭黎禾,我要走了。」
明明前一刻還鐵了心要送走她,可親耳听到她道別時,他卻想出聲阻止她,不讓她走。他想看顧她長大的不是嗎?他想等著她長大,等著娶她為妻,不是嗎?他們的一切都還來不及開始,就——
「……你要照顧好自己。」
她那樣的性子,他怎舍得讓她獨自去流浪?他痛苦地握緊拳,接著道︰「不用擔心,等把事情處置妥當,我便去找你,不會讓你一個人太久。」
她卻搖頭︰「你不用去找我。」
以為她在生自己的氣,蕭黎禾連忙解釋道︰「听我說,西儀,我舍不得你,你當知道。但,留在這里,只會讓你——」
「我沒有生氣。我要去做一件事,應該是有去無回。所以,我不希望你去找我。」
「你要去做什麼事情?為什麼會那麼危險?」他緊張地抓住她,「你想去哪里?」
「去找我師父。」
「你師父?你師父在哪兒?」
她沉默,並未再回答。眼前這個男人,喜歡著她,又被她所喜歡,本是兩廂情願的事情,卻因了什麼,變得這般曲折復雜?今日她出走,想必是沒辦法再回瑯軒。而他的緊張,他的在乎,令她眷顧,令她猶豫,卻到底,沒能令她停下腳步。
「保重。」
「你究竟要去哪里?西儀,你告訴我!」蕭黎禾抓著她不放手。不知為何,他從她細微的表情中,預感到了可怕的未來。他總覺得,今日如果她就這樣走了,他們兩人——也許再無相見之日!
「本官也很是好奇,葉小姐正要去哪里呢?」
簡仁,簡御史,言笑晏晏地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望向他們眼神如在捕捉獵物的鷹。請牢記本站域名,屋?檐?下的拼音.後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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