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幽長的沉默橫亙于兩人之間,又似是一瞬間的事,景老夫人的神色暗暗,抿著嘴唇不說話,只定定看著明綺微低下去的臉蛋。♀
明綺能理解景老夫人說這番話的意圖,但她不理解為何景老夫人會認為自己有這種能力,只是,今日明綺不給出點景老夫人想要的東西,她是不會停止的。「祖母,明綺自幼長于這府邸,又深受府里多年養育教導之恩,日後若有能幫扶之處,必定盡力而為之。」
難得的,景老夫人似是一直吊著的那口氣,隱隱松了下來,緊繃的臉頰上浮現了些許滿意,「親人之間自是要互相幫忖的,一筆寫不出兩個景字,日後府里的尊榮富貴還是要靠你們小輩的。」
景老夫人說完,輕喘了兩聲,說了這麼久的話,景老夫人耗費了不少心神,臉色間蒼白的近乎發青是騙不了人的。明綺一瞧,自然知道老夫人該說的話已經說完,連忙乖覺的行禮問安,請祖母好生休養,自個就先回院子了。
明綺一走,陳嬤嬤過了會就進了里屋,手中端著一碗黑乎乎的湯藥水。
「送出院子了?」景老夫人閉著眼靠在那兒,听到腳步聲,知是陳嬤嬤進來,也沒睜開眼看上一眼,只淡淡問道。
「是,送回去了。不過,看明綺小姐的臉色倒是正常的很,也沒問什麼。」陳嬤嬤恭敬非常的答道。躬身將湯藥放在一旁的小幾子上,打算在老夫人身前布置上一個小木桌,服侍老夫人喝藥,不過被景老夫人擺擺手拒絕了,似是不急著喝藥的意思。
「不用忙活了,我的病是心結,這些藥喝不好的。」
陳嬤嬤一听,臉色陷入沉痛,聲音微抖,「老夫人。♀您自個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景老夫人似是已經听多了這樣的話,立刻揮手打斷,不讓陳嬤嬤再說下去,「行了,你放心,這府里一家老小都還沒定下來呢,況且莊子里最近也不安生,那些人是瞧著我病了,什麼妖魔鬼怪都冒出來了,我不盡心收拾了他們。也咽不下去這口氣。往後被官府知道連累了狄哥兒官途。我可就成了景氏一族的罪人。」
陳嬤嬤瞧著老夫人泛白發青的臉色,和虛弱無力的樣子,忍不住的哽咽,「小姐。您都為景家辛苦一輩子了,您也該好好想想自己,想想老爺。」
陳嬤嬤是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陪在她身邊幾十年,兩人間的情分自不是旁人可比的,甚至,陳嬤嬤知道的事比景狄還要多上許多,一時激動,叫了多年的稱呼月兌口而出
「你也別難過。這麼多年都過來了,該做的事,不該做的事,菩薩怪罪一千次,一萬次也是我受著。我可不會在這時候放手不管,至少五年,五年之內我還得撐著我這把骨頭。」老夫人說完,陳嬤嬤心中難過萬分,但她自小就陪在景老夫人身邊,這幾十年來,小姐說一不二的性子,她還是知道的,有些話也只有她敢問。「老夫人,您今兒為什麼要對明綺小姐說那番話,莊子里的人不是回消息了嗎?她只是去了一趟楚妃娘娘的秀麗宮,並沒有受到別人召見,您,還是不放心嗎?」
陳嬤嬤覺得景老夫人讓明綺來仁壽堂的緣由,一方面是看中明綺的未來,另一方面也是擔心官家里的人在調查景府。這是最可能的解釋,不過,老夫人倒是問了另外一句,「你覺得明綺那孩子,如何?」
陳嬤嬤認真想了想,「自是孝順聰慧的。♀」
景老夫人輕笑了一聲,語氣低低,「你都跟了我多少年了,還打這個馬虎眼,我知道你也覺著那孩子不錯……」景老夫人突然輕聲咳了兩下,陳嬤嬤連忙遞了一條帕子過去。「我冷眼瞧著這麼多年,那丫頭不聲不響的出落到現在,不顯山不露水,可該她的從沒少過一樣,不僅青州那邊看中她,連襄陽侯府那邊也處的好,前些日子我那老姐妹從青州來的信你也不是沒看到,就差沒直接說要替她那全家寶貝的孫兒來提親了,誒,真真是孽債啊,也不知當初讓秋姨娘剩下這兄妹倆是對,還是不對。」
「老爺不是不同意明綺小姐和行然少爺的婚事嗎?」陳嬤嬤接了一句。
老夫人捂著帕子,又輕咳了幾聲,嗓子眼里堵的難受,不免臉色漲得難看了些,不過,她也沒在意這個,「是啊,擺在毅然高中前,興許他還看得上,現在景家和宋家完全就是一條船上的,他倒是寧願明綺去聯別家。」
「可我瞧著,宋行然少爺也是很不錯的,日後定有大前途。」
呵,老夫人一聲輕笑月兌口而出,「狄哥兒是你看著大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性子,眼下聯姻戶部尚書家的嫡親兒子自是更好的,我們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和宋家摘干淨了,就算宋行然再好,他哪會願意浪費那機會。」
陳嬤嬤不免也跟著嘆了一聲。
「怎麼,你可惜那孩子?」老夫人一問,陳嬤嬤自然知道她說的是明綺,認真想了想,回道,「奴婢看著明綺小姐是個極重情的,這幾年,宋行然少爺听說也對她頗為不錯,宋大夫人又喜歡她,這回突然換到張家,也不知明綺小姐能不能割舍的下,誒……說到底,明綺小姐是個心善的,奴婢瞧著也真覺得可惜。」
老夫人閉了會眼,緩緩抬起有些枯黃皮皺的雙手,在額頭上慢慢揉了幾圈,方才說道,「性子模樣都是出挑的,可惜了,沒有托生在正房肚子里。」
頓了半響,老夫人繼續說道,「所以,今兒我才會逼著她說出那番話。對明綺丫頭那樣骨子里最重情的人,一旦當面說出口的話,他們日後就定能做到,既然她將來有大出息的可能,我現在就得提前做準備,不管怎麼說,只要能讓景家多繁榮一分,我便要多考慮一分,更要多做上一分。況且……明綺丫頭不行,還有文世,我估模著,這滿府里能拿捏住他的,恐怕也只有他這個親妹妹了。」
陳嬤嬤靜默的點點頭,只是看到自家小姐躺在榻子上,虛弱無力又憂心忡忡的樣子,眉間緊鎖,面色泛青,全然不似當年那個才名冠絕京城,引得無數優秀男兒爭相追捧的靈動少女時,心中黯然不已……
時光飛逝,春意漸散,京城外河邊那一排排垂柳慢慢抽出新芽,仿若妖嬈的小姑娘一般,正是含苞欲放的羞澀年歲。京城里這兩月發生了幾件大事,首先是張之慶彈劾魏黨私自佔地圈地,驅趕百姓,得之不成,便對百姓痛下殺手,至數千人流離失所。魏黨和新貴在朝廷上吵得不可開交,雙方大都是武將出身,脾性急躁,臉紅脖子粗不說,還差點大打出手。
而文官清流們則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顯然,這就是兩方勢力在借機相斗,與他們無關。可惜,皇帝並不是這麼打算的,除有司衙門負責此案之外,命文官清流中的代表,禮部尚書宋青協助查案。而最後的結局是,魏黨在兵部痛失之後,又損失一名中流砥柱般的大員。據景文世給明綺的信中估模,魏黨恐要被逼急來個狗跳牆的大動作了。
其次,萬千尊貴的襄陽侯府嫡小姐被正式下旨賜婚于忠勇伯陸家長子陸博遠,京城中羨慕陸家的有,嘆息的有,因為傳聞楚家雖然大富大貴,幾乎有公侯之首的勢頭,但可惜,楚家的這位嫡出小姐,性子豪邁不羈,整日喊打喊殺,如何能娶回家做媳婦,況且,陸博遠還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子,與景文世宋行然同一批中進士,同一批入翰林院,同是那一屆中的佼佼者。這文相公和武小姐的組合,著實不讓人看好。
果不其然,在楚陸兩家籌備婚事的時候,陸博遠居然跑了,而且還是帶著府中的小表妹一起,以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勢頭,連官職都不要了,踐行了傳說中的,私奔二字……
這下子,京城里炸開了鍋,楚陸兩家是聖上親自賜婚,豈能這般兒戲,陸博遠的罪名往大了說,就是公然違抗聖旨。一時之間,楚陸兩家均是人仰馬翻,陸家是急的,大有把城內城外翻個遍也要找出陸博遠的勢頭,不過,楚家急的是楚謙月,畢竟快要成親的時候新郎官跑了,京城里的風言風語很不好听。皇上下旨定要捉回陸博遠二人,否則忠勇伯府全府上下均以欺君之罪論處,且全國下海捕文書。這樣一來,飽讀詩書,忠孝節義的陸博遠,為了不連累伯爵府,果然在五日之後趕回京城,連伯爵府的門都沒進,徑直自個去了京城衙門大牢里蹲著,根本沒勞煩一個捕快。
事情峰回路轉hao迭起,京里議論的人自是不少,朝中大事風起雲涌,瞬息萬變,但可惜無人敢說一句,都得憋著,而楚陸聯姻之事正好撞到槍口上,眾人議論什麼的都有,連帶著,楚謙月的名聲也大受影響。
就連韻綺在晚上全府用飯之時,也連著刺了明綺幾句,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俱是粗鄙蠻夷之人,連相公都能被嚇跑,也不知月余後的成親禮上新郎官會不會再跑了,那可就真是笑話了,不過看樣子,就算能成親,也是被生生逼出來的。
明綺當下自然不會退縮,頂回一句,「有禮可行,總比一頂轎子就抬進人家府里悶聲不響的強。」
當下,韻綺臉憋綠了,月綺手拍紅了,明綺淡定的繼續盯著桌上那杯清茶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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