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喝著男友給買來的飲料,坐在中年女人下鋪靠外的位置上,旁若無人對男友撒著嬌。♀
列車在此時緩緩啟動。
不一會兒,女孩又要求男友為她去餐車買飯,那男生倒是十分寵愛女友,二話不說立即起身去了,買回來後兩人又嬉笑打鬧一陣才開吃。
因列車發車晚,戚姜出發去車站前已經吃過飯,當下坐著沒動,中年女人掏出一盒泡面動作麻利地解決了晚飯,起身扔垃圾時看見女孩放在下鋪上的空飲料瓶,蹙了蹙眉,順手拾起拿去丟掉,回來後便拿出一份報紙閱讀起來,一時間車廂里只余下小情侶的交談聲。
女孩似乎是無意間注意到戚姜脖子上掛著的大蒜,開始跟男友竊竊私語起來,不時似笑非笑掃一眼戚姜。
聲音雖不大,到底有些零碎飄入了戚姜耳朵。說實話,戚姜很有些反感當面里議論別人,可身處公共場合,這樣的事在所難免。又看小情侶都是二十歲出頭的年紀,暗暗搖了搖頭,打算不去計較,可視線無意中交匯時,女孩卻蠻橫的很,也許是有了男友在旁壯膽,女孩立迎上了戚姜的視線,不但分毫不露怯,反而高高地抬起了下巴。那意思仿佛是︰怎麼,你對我有意見嗎?
戚姜莫可奈何,總不能真跟個半大孩子較真,干脆轉過頭去看車窗外。
然而這一幕偏巧落在中年女人眼里,一下子直起身,「啪」地放下了手里的報紙,面無表情從女孩身後拽出了被子,一邊抻著被子,眼皮子抬也不抬地道︰「天兒不早了,麻煩你倆讓讓,我要睡覺了,還有,聲音小一點,現在八點二十,馬上要熄燈的,別吵到別人,知道嗎?」口氣強硬,甚至帶了驅逐的意味,一點客氣也談不上。
女孩的臉一下子脹的通紅,「嘁」的一聲,一臉不忿地站了起來,再看一眼中年女人身材十分魁梧,臉色又難看,一幅不好惹的模樣,大約是心里生了忌憚,最終猶豫了一下,還是閉了嘴,不情不願挪向過道,拉長著臉跟男友兩個上了中鋪。
兩人悉悉索索一陣,整個車廂徹底安靜了下來。
中年女人對戚姜擠擠眼,然後躺進了被窩,沒一陣兒就呼呼睡了過去。
戚姜盯著她的背影,一時間怪感慨,這年頭出門在外,大家多是能忍則忍,不願多惹事,而中年女人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西北人特有的豪爽仗義,心里不自覺對她生出了幾分敬佩。
第二天一早,戚姜睜眼時,中年女人已經梳洗完畢把熱水打了回來,招呼她起床,「妹子,起來喝點水。」
戚姜坐了起來,問︰「大姐,我姓戚,你貴姓?」
「咦?這姓倒不常見。」中年女人笑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姓鄭,單名一個潔字。」
戚姜順嘴叫了一聲鄭姐,取出洗刷用具去了洗臉間,洗完臉回來,見鄭潔正在拆泡面,她的杯子也被鄭潔添滿了熱水。
戚姜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招呼鄭潔︰「鄭姐,咱們去餐車吃飯去?我請客。」
鄭潔眼里閃過些許驚訝,還不待開口,戚姜已經率先往過道走去,「一起來吧鄭姐,我餓了。」
戚姜的性格雖然算不得開朗,但絕不內向,生活中如果有幸遇上投緣的,大多數時候願意主動示好結交一下。鄭潔給她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兩人的脾氣性格也相投,正好對方是q省本地人,戚姜還有一些事情向她打听。
鄭潔也沒多推辭,笑眯眯跟了出來,「那行。」
兩人去了餐車,點了三個菜,從聊天中戚姜得知鄭潔的家在省會x市,有個六歲的兒子,因為跟丈夫工作忙,一直放在q省孩子姥姥家撫養,這次回娘家是休長假探親。戚姜正好有在q省采購物資的打算,便讓鄭潔介紹了q省的情況,得知這里雖然不是農業大省,畜牧業卻十分發達,戚姜心里倒是暗暗有了一些打算。
當天下午火車正點到站時,兩人已經熟絡起來,結伴下了車。
鄭潔家就在火車站附近,本還想請戚姜去家里吃個便飯再幫她安排接下來的行程,家里有車,如果路途遠,正好可以開車送她一程,因而再三邀請了她一番。戚姜卻不好意思麻煩她,這次的目的地是昆侖山,離省會城市較遠,因此拒絕了她的提議,只互相留了手機號,說是親戚住處遠,外加有事要辦,不一定呆多久,等回了s市有機會再聯絡她。
鄭潔听了也不再勉強她,叮囑幾句在本省出行需要注意的事情,兩人就此告別。
出站後戚姜先打了表舅的手機,發現無法接通後,又撥通了表舅家的座機電話,接電話的是她表舅母張紅霞,由于戚姜是第一次去,心里正醞釀著怎麼在電話里介紹自己,剛說了姥爺的姓名,那邊張紅霞已經打斷了她,「哦,我知道你,你姥爺兩個月前就給你表舅打過電話,既然已經到了就上家里來吧。」說完就掛了電話。
口氣完全算不上熱絡,快速掛電話的舉動甚至透出幾分輕怠。
戚姜還是大松了一口氣,只要能順利聯絡上二姥爺一家就好,至于表舅母的態度,她並不是很放在心上,畢竟是幾十年沒有打過交道的親戚,這一次突然上門,多少麻煩了對方。
戚姜心里已經做好了打算,等見到表舅後,先打听大蒜的事,然後把姥爺臨終前卜卦的事告訴表舅,二姥爺也是正宗的道家後代,如果能從二姥爺口中打听出內情來,這一趟就算沒白來。況且,手里的錢還算足,如果表舅家不方便的話,她可以在周圍就近租房住,吃喝睡都不需要表舅母操心。
戚姜從小生活在東部,此時到了q省,竟然沒有一點高原反應,q省氣溫比s市低的多,戚姜一坐上班車就從箱子里取出一件薄外套穿上,兩小時後到達縣城,順便在汽車站找了一家餐館解決了晚飯,看天色不早,急匆匆又去倒車。
在車站足足等待了四十分鐘,終于在太陽落山前坐上了去t鄉的末班車。
經過幾小時的行程,小巴車在馬路邊停下時,天色已經漆黑。
二姥爺家位于昆侖山口旁的一個小山村里,離村子不遠的東西兩側,能看到海拔6000米的玉虛峰和玉仙峰高聳矗立。
一眼望去,不遠處村子里約莫只住著稀稀拉拉二十多戶人家,周圍群山連綿起伏,雪峰突兀林立,草原草甸廣袤,天空星辰璀璨,自然景色十分壯觀。
而戚姜當初在市里換上的長袖外套在此處已經不足以御寒,一下車,整個人瞬間被一股寒流包圍,加上草原上四面八方上吹來的冷風,直冷的渾身上下打哆嗦,趕緊又從箱子里取出一件厚套穿上,原地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腳,漸漸才有了幾分暖意。
如戚姜所料,二姥爺家果然沒有來人在路口接她。
來的時候戚姜早預料到昆侖山環境嚴酷,因此出門前特意穿了一雙運動鞋,這時候模黑走山路倒不覺得費勁。
村子里家家戶戶早已點上了燈火,戚姜此時身處在山腳下,從雪山方向吹來的寒風陣陣,無盡的冷意穿透外套在全身上下蔓延,戚姜深吸一口氣,加快了步伐,沿路邊走邊在村莊里挨家打听二姥爺唐懷德家。半小時後,終于停在了一戶小院落門前。
大門虛掩著,門縫里透出橘紅色昏黃的燈光,戚姜推開門,入眼的是坐北朝南的老式農村小院,北三間,東西各兩間,羊圈里圈著幾頭養,挨著的牛棚里養著一只女乃牛,東邊廚房以及北堂屋亮著燈,透過堂屋窗戶,能看見老舊的電視機里正播放著新聞聯播。
戚姜敲了敲大門,見無人應答,朝里喊了一聲,「有人在嗎?」
除了不遠處的鄰居家偶爾傳來幾聲犬吠外,整個院子里靜悄悄的。
戚姜長時間趕路,水早在途中喝的精光,此時口渴的厲害,身體也疲乏,兩只腳像灌了鉛一般,只想找張舒服的床一頭扎倒,想到這個時候唐家應該有人,便先把行李一件件搬進院中,打算去北堂屋敲門看看。
搬好了行李,剛踏上北邊台階,腳下便一頓,靜謐中,她似乎听見了一陣「嗒、嗒、嗒」的輕微腳步聲,交錯伴隨著鐵器的摩擦,這奇怪聲音從她背後傳來,並且頻率越發急促,戚姜心頭一凜,猛然間一轉身,昏暗中,一只手就這麼停頓在了離她後背一寸處。
戚姜駭然後退一大步,瞪大眼楮看著對面目光呆滯,面無表情的男孩,昏黃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拉長幾許,映在牛棚上,昏暗不明。
男孩非常年輕,從樣貌身材推斷,應該不超過18歲。
戚姜遲疑了一下,謹慎地開口詢問︰「小弟,你是這家的孩子?你家大人呢?」
男孩不說話,一雙眼楮只緊緊盯著她胸前,忽然間抬起腳直愣愣朝她走了過來,戚姜早就防備著他,登時一下子彈出去三四米遠,上下掃視著男孩,警覺地問︰「你想干什麼?」
隨著男孩的動作,他腳上一陣叮當作響,這時候戚姜才發現,他的腳上被鎖著鐵鏈,鐵鏈另一頭栓在了北屋門前的房柱上。
戚姜站在相對安全的位置,確定男孩無法靠近她,才試探地問︰「小弟,你叫什麼?」
男孩對她的詢問充耳不聞,轉身在廊柱坐了下來,再也不肯抬頭。
戚姜皺了皺眉頭,暗忖這男孩難不成是智障兒?
正在這時,大門被人推開,走進來一個端著竹簸箕的女人,約莫四十來歲年紀,穿著樸素,一眼見著家里進來了陌生人,急匆匆穿過院子趕了過來,在看清楚戚姜的模樣後,將就扯出一個笑容︰「喲,來了啊!」
戚姜心中一動,喊了一聲表舅母,張紅霞從鼻子里嗯出一聲,不咸不淡地招呼戚姜,「估模著你該到了,去地里刨了幾根蘿卜,屋里燒好了女乃茶,你先進屋坐著去,飯一會兒就好。」
戚姜感覺到了表舅媽的冷淡,沒有立即接話,想了想,問︰「我表舅跟二姥爺不在家嗎?」
張紅霞低哼了一聲,從涼衣繩上拽下一條圍裙系上,「上外頭做法事去了,估模得三五天的。你二姥爺在鄰居家打橋牌,一時半會還回不來。」
戚姜點點頭,正待要再做一番自我介紹,大致說說此行的目的,張紅霞卻轉身進了廚房。
戚姜見表舅媽無心招呼自己,只得先拎著行李進了堂屋,在沙發上坐了沒一會兒,張紅霞端著熱菜餅子進了屋。
戚姜想起廊下鐵鏈拴著的男孩,西部早晚溫差大,更何況此地是昆侖山口,此時她坐在屋子里已經感覺到冷,更別說廊頭下冰涼的地面。剛開口問了一句,張紅霞抬腳一勾把門帶上,「吃你的,不用管他。」
戚姜大概猜出了男孩的身份,想了想,還是問了一句︰「表弟生的什麼病?怎麼沒帶他到醫院去看看?」
張紅霞沒好氣地放了筷子,「你當是你們城里人,說上醫院就上醫院,家里哪有那些閑錢?三張嘴等著吃飯吶!」看著戚姜,面露譏諷,「現在可不又多了一張嘴!你說你一個城里人,有手有腳的,干啥非要上我們家來?」
可能是意識到話說的越來越難听,堪堪打住,轉而又開始埋怨起丈夫,「你表舅是個沒本事的,一天到晚的神叨叨擺|弄他那些破玩意,本來還指望阿玉大了能進城打工給家里分擔點,這下可好,非要到玉虛峰去,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你表舅給人做法事驅邪半輩子,我看也就是騙騙外人的行當,自己的兒子出了事兒,還不是是一點法子也沒有!」
戚姜沒來的時候倒是有一些思想準備,只是沒想到二姥爺家會窮成這個樣子,竟然要靠一個女人苦苦支撐著,當下心里也不再怨怪張紅霞的尖酸刻薄。
吃完飯,放下筷子,便跟張紅霞商量︰「表舅媽,我看表弟這個樣子也不好一直拖著,能治就盡早治,有些病拖不得。要不等過幾天表舅回來,帶著表弟上醫院看看去,錢的話,如果家里不夠,我這里倒是多多少少能添補一點,要是能把表弟的病看好,花點錢也值當。」
雖說戚姜手里有一筆錢,可俗話說財不外露,加上這些錢她並不想大手大腳的花,所以話說的也相對保守。
「你能添補錢?」張紅霞愣愣地看著她,心里倒起了些疑惑,「你不是來投奔我們家的嗎?」幾個月前,老頭子的大哥就從s市打來電話,親口把外孫女托付給了自家,想來能大老遠的投奔自家,表外甥女手頭也並不是多麼富余。
估計是回想起了方才對戚姜說的那番刻薄話,張紅霞面上露出幾分尷尬,直擺手窘迫道︰「那不成,不成,不能用你的錢。表舅媽先頭也就那麼一宣排,回頭等你表舅回來,該看的病還得帶他看,治好了阿玉的病家里的日子才有幾分指望,你有這份兒心,表舅媽先在這里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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