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正要說活著的意義是什麼的話,無非,窮人想著如何致富,病人想著如何康復。而對于我,只想好好活著。
那這不是廢話麼?是廢話!但也是這麼個理,我連自己都搞不清楚我自己應該是誰,又怎麼可能像普通人那樣為著某個明確的目標奮斗。
通過黃石村這件事後,我再也不是那個大胖子梅有謙了,我成了那個十八年前的崔哥。至于現在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回到村子把老大從地府中請上來。
拖拉機載著我和鶯兒到公路就回去了,轉車到了市里,我和鶯兒就分開了。我也坐上了回家的班車。
我的家在福建省大田縣某個鄉村,至于村名你不必知道。
回來的路上我看著熟悉的景致,心情五味雜陳。一下車,我就站在原地大約三分多鐘,呼吸著這種久違的空氣。
我回到家打開門,里面已經許久沒人打理,滿屋子都透著一股潮霉味。
「梅先生回來啦?」我听見外邊有人喊。
只見一個熟悉的彎曲的身影從門縫中延伸進來。
原來是隔壁的老羊頭,他家四代是個羊倌,所以得了這麼個稱謂。
我看著他蹣跚的步子,弓身駝背,差點忘情地喊他爺爺。我已經好久沒看到這個和藹的老人了。
他拄著拐杖看著我,好奇地問我是誰?
其實這也難怪,老大自小就游跡四方修行,二十多歲才來到這個地方,所以他認不得我。
我就向他解釋是老大的朋友,叫我回來拿東西。
他也很熱心,硬拉著我先去他家坐會兒。其實我打小就跑他家跑慣了,有時候都會稱呼他為爺爺。
我最喜歡的是吃他炒的梅菜扣肉,肥而不膩。讀高中的時候,我寄宿。每次我回家他都會炒給我吃。老大經常不在家,所以甚至可以說,我和他待的時間比和老大待的時間都要長。
他問我吃飯了沒有,我說沒有,他就決定煮點給我吃。
「小胖怎麼樣?」他向我問道︰「那小子最喜歡吃我炒的這種東西了。」他端上一盤的梅菜扣肉。♀
他口中的小胖自然是我,老人家老伴死得早,兒女又不常在身邊,所以我簡直就是他最親的人了。
「他很好。」我回道︰「您老身體還行吧?」
「老了,不行咯。」他搖著頭︰「骨頭越來越懶了,也沒個人說話。」
我很想告訴他我就是有謙,可是我止住了。我解釋不了,既然說多無益,不如都不說破。
我夾了一塊肉放在嘴里,味道比以前咸了不少。
老羊頭已經老了,味覺也已經和年齡一樣老化了,但這份心意卻一直沒變。
我小時候試著學著他的做法,把肉用熱水煮過之後腌制,再放到鍋里炒,但就是做不出他的梅菜扣肉的那種獨特味道。
或許有些東西就是這樣,即使給你同樣的東西,在不同人的手上就會有不一樣的效果.就像煙,或許苦悶,或許心煩,不一而足.每次有人來,他都很樂意炒一碗。其實自小吃得多了,我會想。他的子女都忙到哪去了,有時候甚至連春節都不回,可憐老羊頭炒了一大盤的梅菜扣肉,最後直到涼了也沒有人動過。
「你多吃點,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你跟小胖很像。」他嘶啞的聲音說道︰「那小子最愛吃的就是這個,我看到你吃,我就想到了那小子,心里就高興。」
他說的很慢,但語氣中充滿了溫情,好像一個和藹的老人在聊自己的孫子一樣。
這一頓,我吃了很多,也聊了很多,我听他講了小時候和我一起放羊滿山跑的故事。我很回味。
中午的時候,我辭別了他打算去村頭找司徒姑。
司徒姑是我們村有名的「問米婆」,村子但凡有找陰人的都找她問米。
問米是通過問米婆將陰人帶上來附身進而和陽人溝通的一種法術。北方有跳大神,南方有問米。兩種都是一樣的。
而問米又有三不問︰一不問至親,二不問枉死冤魂,三不問無名無姓。都是為了防止冤魂纏身。
據說問米還被搬上了熒屏。但我所見的問米並沒有電影中那麼夸張,說到底不過一場請鬼魂的儀式而已。♀
沒多久我就到了司徒姑的家。我敲開了門告知了來意。
她人很好幫過不少人問過米,我被帶了進去。問我想要請什麼人,我就報了老大的名字。
她畢竟也可以稱得上是和我吃「同一碗飯」的,自然沒有必要跟她隱瞞老大的死訊。
她听了之後噓唏不已,但她表示樂意幫我這個忙。
于是我被帶到了神桌前坐下,她拿起面前的柳樹枝沾了點清水往我身上撒。然後開始雙手合十地念念有詞,接著從碗中抓了一把米往空中一拋,隨後不斷地用雙手拍打著桌子。
米能夠打開陰陽門,而拍桌子是為了打開鬼門關,讓看守的鬼卒放行。
沒過多久,我感覺一陣陰風飄來,司徒姑的臉突然變了。
「你是?」從她口中發出了老大的聲音。
「老大,我是小子啊!」我激動地回道。
「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于是我把回魂路上遇到那個老道的事情並那句禪語告訴了他。
他感嘆是我命不該絕,但可惜那句禪機他也沒能參透。
我轉而問他最近怎麼樣了,他說他很好,自從我走後姚先生就投胎去了,而他就接手了姚先生的酒生意,黑白無常對他都還挺照顧。
其實老大也可以投胎的,他嘴皮子上老說不急,只是因為牽掛我,因為我一個人在陽間,舉目無親的。
「對了。」他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訴你一下。」
「你還未正式入道。」他接著說道︰「你先要去‘祭石藏雲’。」
「祭石藏雲?」
「不錯。」他點頭說道︰「我已經用銅錢、、五行金、楊柳葉、五行木將祭石藏雲牌做好,放在了家里的木櫃中。你只要拿出來誠心上香,叩請祖師爺然後找一處深潭水,五行屬水之地,並在星斗五行屬火之夜沉進深潭就行了。」
「這麼麻煩!」我抱怨道。
「小子,以前看你還小所以沒讓你入道。」他說道︰「現在你必須入道。而祭石藏雲牌是我們一生修煉的功力所在,不得不祭」
我點了點頭,不管怎麼說,這件事還是要辦的。
「老大。」我想問他那兩座墳的事︰「我想知道十八年前的事。」
他一听,頓時整個人晦暗了,低著頭也不說話。
這樣沉默了很久,他搖了搖頭對我說道︰「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到這時候我也不瞞你了。那兩座墳是你父母的!」
剎那間,猶如當頭棒喝一般,我被這句話弄得不知所措,僵尸是我父母?
他安慰道︰「小子,你先別這樣,以前沒告訴你是因為你還小,但現在,必須要說了。」
我沉默著不說話,听著他講訴十八年前發生的塵封往事。
十八年前,老大以崔哥的身份四方游走進行修行,不斷地游走在山村之間。直到有一天他來到那個黃石村。
當他一進村得知了村里有兩只僵尸為禍,村子已經傷亡慘重。
于是他毅然決定一個人去抓僵尸。他按照村里人的指引找到了隱藏在山洞中的那兩只僵尸。
一公一母,母僵尸還懷有身孕。而今天是「陰月」,天上的月影缺了一半,正是母僵尸的臨盆之日。
他來到山洞,看到母僵尸躺在棺材里,而公僵尸此時並不在。
他正拿起手上的玄鐵血劍打算殺了僵尸的時候,那只母僵尸痛苦地向他哀嚎,好像在向他求情。原來他正在棺中產子。
正在猶豫該不該殺時,恰巧另一只僵尸覓食回來。
老大看到兩只僵尸聚齊,恐怕不好應付,況且公僵尸滿身鮮血淋灕,更激起了他的殺念。
正在他舉起血劍的時候,公僵尸朝他跪下了,好像向他哀求不要殺害棺材中的母子。
他此時也有些心軟了,但暗地里有個黑影一閃而過之後,他的手上不知被什麼東西打了他一下,手臂冷不丁地受力,致使他直接就刺向了母僵尸。
這一劍下去,母僵尸痛苦地慘叫幾聲之後就死了。
嗚嗚……幾聲,此時肚中的孩子已經生了出來。
見到母僵尸慘遭毒手,公僵尸朝他報復,但此刻老大還怔在殺母僵尸的那一刻。
但他錯了,公僵尸並沒有要攻擊他的意思,而是沖向了他手中的劍。
只在一剎那,血劍穿透身體,鮮血噴涌,他哀嚎著看著棺材中的母子慢慢的死去。
他抱起棺材中剛出生的孩子,是活生生的人類,而在他的旁邊,放著一塊黑色的玉。他看著鮮血淋灕的孩子,和手中的血劍,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他決定收養這個孩子。
于是他在村里找了個隱蔽之所,修了兩座新墳,為了孩子不被村里人以妖怪之名殺害,況且他心懷愧疚更不想留在這是非之地,所以留下一封短信之後就急忙地離開了村子。
他說完這個故事的時候已經淚眼朦朧了。
「你知道嗎?」他抬上頭來說道︰「那只僵尸跪著我的時候,我發現他還有點人性,我確實心軟了。」
我沒有說話。只是任由他說。
「我也沒有想到,差點就害死了她月復中的你。」他的鼻涕夾雜著眼淚已經不住地流淌了出來。
「我想你一定會恨我殺死你父母。」他說道︰「這十八年來,我每天對著你都會陷入深深地自責中,對你的態度忽冷忽熱,但我一直都把你當做親生兒子一樣。」
他把雙手抱著腦袋痛哭︰「我給你取名有謙,還給你玄鐵血劍教你劍法,就是希望有一天死在這把殺死你父母的劍上!」
「可惜,我已經死了。」他懷著無比的感傷說著︰「我已近無法償還你了。」
我听不清楚他說了多少,也不知道他究竟什麼時候回去的,我只知道我的身體好像重新回到被黑白無常勾走時的那種感覺,完全地漂浮,卻沒有任何意識存在。
我的父母是僵尸,而殺死我父母的是養我長大的老大,這我真的無法接受。我覺得我整個人生都是灰暗的,好像特有的世界只有我一個人存在一樣.我拖著疲憊的身子離開了司徒姑那兒,也不知道怎麼地就順手買了包煙朝著家走去。
老羊頭問我話,我也沒回答,一個人關在房間里哭。
我試著去學老大的樣子,點上了一根煙,然後再在耳溝子里放了一根。
這種自責的痛,苦了他十八年,這種煙他吸了十八年。吸煙只是傷身吧,但不吸就更傷心。
我像只小狗一樣蜷在角落,任由眼淚侵蝕。煙不斷地被夾上耳溝,又不斷地被取下點燃,整個房間都彌漫起了濃濃的煙味。
人生是一汪無窮無盡的苦海,把所有人,生存的希望與意義好不憐憫地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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