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只余她一人,漆黑的夜,刺骨的風雨透過大敞的房門無情的拍打在她的身上,代婉將臉深埋進掌心,宛若一個破敗的木偶。有什麼東西破窗而入,鋒利之氣大盛,代婉麻木的抬起頭,殤離劍就在咫尺間嗡嗡作響。
穿心之劍,勢不可擋,卻在看到她眼中的淚水時驟然停下,
「破鐵,你可以放心了,你的主人再不會為了我,做出任何有位倫理綱常之事。」
嗡鳴聲消失,殤離神劍圍著她繞了兩圈,似糾結似警告又似安慰。
淒慘一笑,殤離神劍出現,說明他對她產生了殺意,哪怕一瞬間。
前世今生,對他感到抱歉的事情只有這兩件,如今一下子攤開,卻並不像想象般輕松。
若是面前有一張鏡子,她便會發現,額上的花印已經悄然消失。
早晨心兒端著盥洗之物來到門前,輕喚了幾聲並不見回應,便輕輕推門而入,待看到屋內情景時嚇得手中之物盡落。忙跑進去扶起地上的人︰「小姐,你怎麼了,別嚇我。」
大夫換了一批接一批,竟無一人查得病癥,均言代小姐脈象奇特,他們行醫數十年從未遇到如此病例。
代婉醒來時,代言昭正在教訓人。耳邊噪雜聲一片,她並未睜眼,將他的話盡數收入耳中,庸醫,怎麼能稱為庸醫呢,讓他們為一個死人診治本就是難為。
「小姐,你醒了嗎?」
睜開眼楮,第一個看到的便是雙目泛紅的心兒。有氣無力的勾了勾唇角︰「你們吵鬧成這樣,我不想醒也不行啊。」
聲音喑啞的厲害,後面幾個字幾乎發不出聲音。心兒見狀忙喂了些溫水。
代言昭三兩步跨到床邊︰「婉兒,你怎麼樣?」
「好多了,只是受了風寒而已,你們太大驚小怪了。」
「小姐你都昏迷兩天了,相爺已經急的進宮去請太醫了。」
扶著心兒的手一緊又一松︰「罷了,隨你們的便。我很累。讓我再睡一會兒。」
代世明還真的從宮里帶來了人,一個童顏鶴發的老人,說是皇帝在江湖中的師傅。
「我以為他會直接將代世明趕出去?」
「代世明見到的蘇逸,是我變化而成。」
「還是小鶴知道心疼我,如此這般還記得顧忌我的面子。」
天鶴細細打量著她的神色,小心翼翼︰「你就不想知道他現在如何?」
代婉看著他,反應異常平淡︰「他是蘇逸,是大曜朝的皇帝。他會處理好自己的情緒。」
「你說的沒錯,他沒有錯過任何一天的早朝,勤勉歷政。得到朝中大臣和天下百姓的稱贊。只是聯系幾日不眠不休地待在勤政殿。這份勤勉也過了些。」
代婉心生焦躁。聲音也跟著大起來︰「那你讓我怎麼辦,他現在恨我入骨……」
聲音帶出幾分哽咽,代婉不再開口。
看著她慘白的近乎透明的臉色,天鶴不再咄咄逼人。畢竟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他有不可推辭的責任,若非他將一些蛛絲馬跡告訴蘇逸,他也不會得知真相。只是,便是連他,也沒有料到,會是她下的手。
她的聲音飄渺的有些不真實︰「天鶴,蘇逸那里……就交給你了。」——
還有什麼事情,比大早上睜開眼楮。看到兩張面無表情的臉更可怕的事情。♀
猛的坐起身子,確認不是做夢後,搖頭苦笑︰「看來我這次,真的快不行了。」
一聲冷哼;「現在一只蟑螂都比你命大。」
毒舌成這般,除了玉遙還能有誰。
代婉很開心。臉上的笑容是這段時間最為燦爛的。
抱著蔻紅的腰,緊緊貼在上面,嗲著聲音︰「紅紅,好難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活該。」
蔻紅眉頭緊皺,卻沒有推開她。
「你跟蘇逸……」
被蔻紅瞪了一眼,玉遙悻悻住了口。
代婉將二人的神情看在眼中,不免刺痛,面兒上卻半分不顯︰「不開心的事情就不要提了,你們去跟天鶴說說,把我身邊的法圈去掉,我想出去玩。」
「……」
代婉覺得自己這次可能真的要完了,雖然每日都會接收蔻紅、玉遙與天鶴的靈氣,身體稍有起色,可那也只是表面而已,大部分是她裝出來哄他們開心的。已經不止一次,她在鏡中看不到自己的身影,而且持續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
境由心生,在這種情況下,她說話的習慣用語也變了,比如說︰欠別人的錢,能拖到明天就不要今天還,萬一自己死了呢,那就一輩子都不用還了;想吃想玩的東西,能現在玩樂就不要拖到明天,萬一自己死了呢,不就永遠沒得吃沒得玩了;再比如,想念的人一定要馬上見到,萬一自己死了呢,不久永遠沒有相見之日。
瘦了一些,話少了一些,脾氣壞了一些,也……了一些。
這是代婉對近一個月未見的人的評價,大半個月前他便發了旨意,正式冊封慕容瀾為一國之後,另外冊前朝公主文昕為貴妃封號昕,除此之外,還納了幾位諸侯大臣家的女兒入宮,如今的大曜後宮已是鶯歌燕舞,一片欣欣向榮。
午時已過半,慕容瀾帶著貼身侍婢前往勤政殿,如往常一般,將精心備好的宵夜放在桌子上,再默默陪皇上半個時辰便離開了。盡管他不曾對她說過一句話,盡管她做得吃食未曾動過一口,半個月來,慕容瀾一直未曾間斷。這是只有皇後才擁有的特權,其他品級的妃子包括昕貴妃,除非傳召,是沒有資格進入勤政殿的。
最後看了眼埋身政事的皇帝一眼,無聲嘆了口氣,一個月了,皇上幾乎都是在勤政殿度過,便是極小的事情也要親自處理,似乎在用堆積如山的奏折麻痹什麼。原因雖猜不透徹,卻知道一定與一個人有關,只是這些都被她有意忽略。
代婉覺得今天一天倒霉到家,不僅吃飯的時候忘了帶錢袋,夜探皇宮的時候被發現,而且自己竟然連蒙面的黑巾都沒有準備。好在遇到了熟人。
打發走聞訊而來的御林軍,左冷朝著陰暗處走了幾步。
「出來吧。」
代婉撇撇嘴,拍著身上的泥土,不免慶幸︰「好在遇到了你,要不然我還真不知如何是好?」
左冷看著她狼狽的模樣,面無表情的臉上現出幾分復雜,外面紛傳她在皇帝面前已經失寵,起初並未放在心上,可皇帝大封後宮,冊封名單上並未出現她的名字,便有些蹊蹺。聯想如今,便知道二人果真出了問題。
「以後若是想要進宮,直接來我府上便好。」
代婉露出燦爛笑顏,毫不避諱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講義氣。不過你怕是沒有這個機會了,這個地方跟我的八字不合,還是少來為妙。」
左冷卻從她話中听出幾分苦澀,胸口某個角落有些發堵。
「我送你回去吧。」
一直送到相府後門,兩人沒有任何交流,不是無話可說,代婉是因為滿心滿腦都被別的事情佔據,而左冷,是不想打破這難得的靜謐。
「謝謝你,我們改天再見。」
「那就明天吧。」
代婉轉過身,眼中略顯詫異。
後知後覺自己說了什麼,左冷硬朗的眉宇間略顯尷尬︰「明天是花朝節,你想不想一起出去逛逛?」
「明天宮里沒有筵席?」
「晚上而已,你還是算了。」
許是知道自己有多別扭,他說完這句話轉身便走。
「好啊,威震四方的大將軍做保鏢,小女子求之不得。」
左冷回過身,臉上帶著若隱若現的笑意,背在身後的雙手緊握︰「那好,明日巳時三刻,我來接你。」
仿佛就是這一個契機,代婉與左冷真正熟識起來,不似軍隊時的戰友情誼,而是真真正正志同道合的朋友,其實了解起來,左冷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般無趣,甚至有些萌。
便如此刻,看著他苦大仇深的表情,代婉趴在桌子上笑的上氣不接下氣,在她的嘲笑聲中,左冷默默將那盤紅彤彤的東西挪的遠一些,再遠一些。
誰能想到叱 戰場的大將軍,竟然一點兒辣都吃不得。
她的笑聲太過張揚,引來不少人側目,二人都是京城中赫赫有名的人物,自然議論不斷。
在外界眼中,她是皇帝的紅顏知己,他是傾慕前朝公主大將軍。如今,皇帝與公主雙宿雙飛,剩下兩個失意人在此結伴買醉。
左冷的臉色便如他的名字一般倏然冷了下來,代婉倒是听得興致勃勃,不得不說,老百姓的想象力不是一般的豐富,偏偏還讓他們說到正點上了。
朝著對面遞去一個眼神,眾目睽睽之下,手挽著手,二人相攜離開。
手被握住的那一刻,渾身如觸電般一顫,左冷看著身旁的人,無聲詢問。
代婉看了看左右,湊到他耳邊︰「與其被說成是棄婦棄夫,不如說是另結新歡。惡心的,不該只有我們兩個人不是嗎?」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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