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江濱公園回來後夏曉禾就一直窩在家里的沙發上發呆,不知為什麼,她越想越是覺得委屈,那顆被絕望折磨到傷痕累累的心伴著窗外又開始紛紛飄落的白雪再次哭泣起來。她打電話給張季嘉,還沒等對方詢問怎麼個情況,她就哭了。
「你,你這是怎麼了啊?哭什麼啊?我在家呢,要不你來找我啊?」張季嘉很少听到夏曉禾哭,即便是她清楚她的眼淚基本都關于那個人。
再見面的時候是在張季嘉樓下的一家韓料店,老板是在韓國生活多年的朝鮮族人,普通話說得差,但是也能听懂。
「你怎麼忽然哭了?嚇死我了你。」張季嘉點了烤五花肉,又點了炸蔬菜,炒年糕,為了配合下雪的氣氛,她還點了一瓶真露的燒酒。
「喝一杯吧,還暖和。」
「季嘉,司雨說他也許不會回來了……」被張季嘉拿起的酒瓶懸在半空中,她調整了半刻才回過神,夏曉禾的話她沒听清,僵住的動作只是因為那個對她而言有著特殊意義的名字。
「司雨找過你嗎?」張季嘉不是不清楚陸司雨對夏曉禾的感情,只是有些事都是當局者迷,這些年夏曉禾的心里除了蔣悅凡之外從來就沒容納進其他人,縱使司雨如此堅定不移的陪著她,可更多的是友情而已。
「恩,他今天來書城找我,然後帶我去了蔣悅凡以前喜歡去的江濱公園,他告訴我說蔣悅凡不會回來了。季嘉,你說,他為什麼不回來?我不是在這兒嗎,方主任不是也在這兒嗎?為什麼呢……」夏曉禾酒量差的厲害,她連喝了兩杯說話就有些不利索了。
「曉禾啊,都過去這麼久了,蔣悅凡也許已經有了新的生活呢,美國畢竟是他出生的地方,他就算是不想回來了也都情有可原。」
「不是的,他不會的。我總覺得是發生了什麼,可是為什麼他不告訴我呢。」
「蔣悅凡真的那麼好嗎?」張季嘉的話像是問曉禾又像是問自己,陸司雨真的那麼好嗎?是啊,他真的很好,不但很好而且很善良。
期中考試之前的兩個星期,蔣悅凡基本成了夏曉禾的私人家教,除了督促她學習做題之外,還基本上控制了她每周逛書城的習慣。
「夏曉禾!你到底長不長腦,都說了輔助線要這麼連,你那樣畫能解出來嘛。」蔣悅凡不耐煩的把習題冊扔給夏曉禾,上面工整的寫著解題步驟。她嘆氣,「我要是會,不就做出來了嗎?」
「不會一次情有可原,兩次就說不過去了。同樣的題就改了個樣子你就不認得?你眼楮不好使,腦子也不好使?我穿藍色衣服我是蔣悅凡,難道我穿了白色我就成了陸司雨了!」曉禾最怕就是他這種旁敲側擊,每次都把她的智商說的一文不值。真不知道他脾氣那麼差,那些書本上的題目怎麼受得了他。
「看我干嗎,看這兒!」凶巴巴,每次講題他都是這麼聲嘶力竭的在那給她說,一遍一遍,說完了還要她復述一次給他听。♀
「周末也要做題嗎?」夏曉禾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勤奮了,雖然模擬卷子還偶爾出現70或者80分的情況,但如果正常發揮及格是不成問題的。
「周末?周末復習物理和化學。周六我在學校旁邊的那家女乃茶店等你,記得帶上物理書和習題冊。」這是命令?為什麼他竟比她更關心她成績的好壞。
「蔣悅凡!喂!你別走啊!」周五放學時蔣悅凡草草起身離開了教室,以前習慣了慢吞吞的人忽的這般利落倒是讓人模不著頭腦。
「蔣老師太嚴格了啊,你這連人身自由都沒有了啊。」張季嘉竊笑,前面的何絮轉過身,正好撞到伸長脖子的張季嘉,她鬼叫了一聲給了何絮一拳。
「我覺得蔣悅凡這是在幫助曉禾,要知道愛之深責之切。」何絮解釋著,張季嘉對這個解釋似乎不太滿意,「什麼叫愛,什麼叫切,你會不會用詞兒。這听上去怎麼那麼曖昧呢!」
「你,你別亂想,我的意思就是,就是蔣悅凡很關心曉禾。不,不是,就是很關心她成績。」何絮解釋了好幾次都沒說通,其實本就是說不通的,一個不喜歡和別人交談的人單單喜歡和她說話,一個不會關心自己的人妄圖關心著懂得照顧自己的人,他的行為是這般的不合常理又如此自然。
「你們別吵了,他只是在乎他的願望。」夏曉禾按捺住心中隱隱起伏的不安,她揣測過無數次關于那個願望的事,難道真的只有她能做到嗎?
「曉禾,蔣悅凡的方法應該有用,好好跟著他復習。」司雨轉過身微笑著說,曉禾點點頭。
周六的女乃茶店,蔣悅凡遲到了,因為那天下好大的雨,夏曉禾本想取消約定的,不過那個時候的他們還沒有手機。當看著蔣悅凡頂著濕漉漉的頭發出現在店門口時,夏曉禾覺得自己的心跳的有點快。他沒說話,撐起傘後走到她身邊,看著局促不安瞪著自己的夏曉禾時只是拍拍身邊的椅子讓她坐下來。
「干嘛盯著我看?沒見過啊?」蔣悅凡滿不在乎的講著,他點了一杯熱巧克力,仿佛感知不到熱度的一口口喝著。
「你不燙啊?」夏曉禾認真的問。
「燙總比感冒強,你知道我生一次病多痛苦。」說者無心,听者就很在意。夏曉禾想了半天扭捏著從身旁拿出一件備用的風衣遞給蔣悅凡,「要不,你披上一點,別回頭著了涼又生病。」
「你這是關心我嗎?」他樂的露出一排小白牙,然後笑嘻嘻的搓著手里的白瓷杯。
「誰關心你!我就是,就是想你是為了幫我補課才來,如果你生了病,我怪愧疚的。」
「你又不是關心我,那我不用這個。」蔣悅凡從書包里拿出事前準備好的物理習題冊,正準備翻開,一個寬大的衣服直接披了上來,沒等他開口,只听到頭上有人用很小很軟的聲音說,「那,那就算是關心你。」這一次他沒動,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有些抖,身體里莫名的騰起一絲溫暖,那溫度好像順著他的血管一直抵達他的心室,除了如打鼓一般的心跳之外,還有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靜謐又美好。♀
周六的午後,夏曉禾把習題冊上的題目算了又算,被蔣悅凡罵了又罵,改了又改,之後她算出的每一道題都像是長著一雙翅膀,每每算正確一道他就格外開心的朝她笑。那個笑容算不算是獎賞,當時那種淡淡的喜悅又有誰能計算的清楚,那是依賴是感激?為何當初他們都不懂那種依賴是一種在乎,僅限于他們之間,無人可以替代。
「蔣悅凡,你的願望到底是什麼?」夏曉禾盯著本子低聲問,身旁沒人說話,轉頭看,他趴在余華的《活著》上睡的像個孩子,長長的睫毛帶著淺淺的笑。夏曉禾看了一會用手輕輕推了推他,「別睡,會感冒。」他皺皺眉,沒睜眼。她加大力度又推了推,他閉著眼捉住那只作亂的手按在自己的手掌之下,沒有預兆的,曉禾竟覺得窗外的雨聲消失了,心髒的頻率高的像是要從身體里跳出來,她一動不動的看著他睡,連呼吸都怕吵醒他,只是那只被他控制住的手越來越燙。
「你是不是覺得我睡著的時候很好看?」他緩緩睜開眼,不懷好意的笑,曉禾緊忙抽走那只手,像是怕被拆穿心事的孩子。
「無聊。」夏曉禾訥訥的回應了一句,又陷入了沉默。
如今落雪,曉禾只覺得像是心里下了一場大雨,每一寸有他的地方都是濕的,點點滴滴的布滿往日的印記。
屋內溫熱,肉在箅子上烤的發出滋滋聲,燻得人有想流淚的感覺,張季嘉的酒倒了一杯又一杯,一瓶很快就見了底。
「曉禾,差不多了,別喝了。你難道不信司雨嗎?司雨如果說他不會回來一定有他的理由,你要知道,司雨從來沒騙過你。」張季嘉的弦外之音若有似無的刺痛著夏曉禾,司雨的善良與蔣悅凡的言而無信是如此尖銳又如此犀利的事實。她究竟該如何否認張季嘉的話,她恨自己不是個傻子。
「季嘉,你不懂。看不見的不代表不存在。我覺得自己看不到他,可總能感覺得到。下雪的時候會想,回轉頭時也會想,他是不是還在我身後?下雨時會想,看書時也會想,能不能側過身他就在我身邊。」夏曉禾托著下巴微笑著眯縫著眼。
「曉禾,別傻了,哪里都沒有。」張季嘉的話才出口,夏曉禾的淚就落了下來。她想抹掉過去的一切了,第一次覺得自己被他拋棄了。
「我送你回去吧。」那天的雨從清晨一直下到黃昏,校園里靜的仿佛只能听到雨聲還有兩個人的心跳,他們撐一把雨傘,傘下的方寸之地像是故意的撮合著兩個各懷心事的人,雨冰冷的匯成一線竟感覺不到冷。
「你回去記得喝點姜湯,驅寒的。」
「那你呢?你怎麼喝?」
「我?我不喝也沒關系,我,我喝熱水。」夏曉禾嘀咕著,不敢側頭看他。他們緩慢的走著,腳邊的雨水不住的往鞋子里鑽,可今天一點都不覺得涼,倒是很希望時間就此停止,走回寢室的路永遠不要有盡頭。
夏曉禾盤算著走到宿舍的時間,忽的被身旁的人拉住了胳膊,「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他調皮的笑臉一閃而過,消失在雨幕的深處,她竟看得有點痴一時說不出話。
「去,去哪兒?」
「去喝姜湯。」等夏曉禾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塞進了出租車里,那並不寬大的後座他們緊貼在一起,說不出為什麼會跟著他,只是那麼做了。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大到看不出時間,本是黃昏卻像極了黑夜。
曉禾渾然不覺的跟著蔣悅凡,他的傘去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出租車停在一家音像店的門口,那狹窄的店面看上去有些陳舊,夏曉禾停在原地不肯走,蔣悅凡只能硬生生的拉著她,「你害怕什麼?我又不會,把你怎樣。」
「我,我還是回去了。喝完了也還是冷。」
「喝完了我送你回去。」他生硬的答著,語氣說不出的固執。最重要的是不肯輕易撒開的手那麼堅定不移的禁錮著她的手臂,曉禾一時失了方寸,說不出自己為什麼是那樣的心情,仿佛此時逃月兌後就是海角天涯,那還不如就讓他這麼拉著。
「我想看到,我在尋找,那所謂的,愛情的美好,我僅僅的依靠,緊緊守牢,不敢漏掉一絲一毫,願你看到。」範瑋琪的聲音清澈柔軟的撩撥著愣在雨中的兩個人。
「悅凡,你怎麼來了?」一個身穿白色連衣裙的女孩兒出現在門口,桃花眼,單眼皮,笑容燦燦,仿佛有劃破黑夜的光亮。
「阿飛在嗎?」蔣悅凡簡單的問了一聲。
「恩,在里面,這位是……」女孩兒明快的朝蔣悅凡眨眨眼,仿佛這個無聲的動作便能代替所有的語言一樣。夏曉禾本就緊張的厲害,看到他們這樣更如同做了什麼虧心事,久久站在原地不肯向前。女孩兒像是看出了夏曉禾的心思,干脆上前一步挽住夏曉禾的胳膊,輕笑說,「你叫什麼名字,你可以叫我嬌嬌,我是悅凡朋友的朋友。進來坐吧,外面好冷。」
走進這家音像店夏曉禾才意識到這個外觀看似簡陋的店面實際是個二層的復式裝修,一層賣磁帶cd,二層是住的地方,那個叫阿飛的人是個長相俊秀的男孩兒,只是不怎麼說話,看上去和蔣悅凡一樣都是冷冰冰的,坐在收銀的角落里不出聲的看著她。
「阿飛,廚房借來用。」蔣悅凡和他並不客氣,邊放自己的書包邊朝嬌嬌道,「嬌嬌,有沒有衣服,借她一件,她的都濕了。」
「不用不用,我就這樣就很好。」夏曉禾拼命的搖手,如甚怕遭到回絕一樣。嬌嬌沒說話只是驀地拉住曉禾的手,又朝蔣悅凡撇撇嘴,「沒看出來,你還很會關心人麼,放心吧,交給我。」
「別,別給她穿裙子。」蔣悅凡不自在的只唔了一聲,阿飛不經意的露出一絲淺笑,倒是很好看的樣子。
曉禾被嬌嬌拉進臥室,眼看她在櫃子里找了很久才翻到一條牛仔褲和白襯衣,「你還沒說你叫什麼名字?」
「夏曉禾。」
「名字蠻好听。還好記。我叫宋嬌,你叫我嬌嬌就好。你是悅凡的女朋友?」高中時代的‘女朋友’是青春期的禁忌詞匯,夏曉禾不曉得這個女孩兒怎麼會說的如此容易和坦蕩,她為了避嫌就趕緊搖頭,「不,不是,我們是同學。」
「同學?然後變成了男女朋友?」曉禾解釋了半天只得放棄告訴她事實並非如此的想法,她實在搞不懂眼前這個說話時眉眼都仿佛在笑的女孩兒到底在想什麼。
「就是普通同學,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媽不許我早戀。」曉禾的謹小慎微最後還是把宋嬌逗笑了,她扯著曉禾出現在廚房時蔣悅凡也換了衣服,他穿阿飛的牛仔褲多少有點短,不過黑色的衛衣倒是很合身。
「悅凡,曉禾好可愛呢,我說她是你女朋友,她說她媽不許她早戀。」宋嬌的話才出口,正在喝水的阿飛一口噴出來濺了蔣悅凡一身,他跳腳的呲了一聲又瞪了宋嬌一眼。
「難道只有你媽不允許,我,我也不同意。」蔣悅凡磕磕巴巴的講,阿飛又是一口,宋嬌樂的捂著肚子站不直腰。
「真不像個男人。」阿飛拉著宋嬌消失在廚房。于是不大不小的空間里只剩下兩個都只知道搓手的人。他不滿意的看了她一眼,然後扯過她的胳膊,「給,趁熱喝了。」
「你呢,你不喝嗎?」夏曉禾盯著對面的男孩兒,他幽深的眼神里總有種說不出的悲傷,她抱著瓷杯,最後還是先推給他,「你先喝。」
「你別磨蹭,你喝你自己的。」蔣悅凡不吭聲,又自己倒了一碗。
廚房的水龍頭仿佛擰不嚴,總是滴滴答答的淌水,兩人默不作聲的喝著姜湯,心中卻是同樣的甘甜。
曉禾喝完了姜湯真的覺得全身都暖起來了,走到前廳里看到嬌嬌和阿飛窩在一起看電視劇,他們的姿勢曖昧的讓曉禾覺得臉都*辣的,只能走到門前看下雨,若隱若現的听得到音箱中持續播放的《到不了》。
「為什麼一直單曲循環?」
「阿飛很喜歡這首歌,他這個人很難喜歡一首歌,喜歡上了就愛單曲循環。」蔣悅凡像是嘲笑般的回身看了看宋嬌和阿飛。
「他們看起來和我們差不多的樣子,在哪個學校上學?」
「阿飛不是本地人,他家在j市的郊縣,很早就不上學了,嬌嬌在二高。」曉禾听著點點頭,沒說話。
「你是不是也覺得他們不該在一起?」蔣悅凡問。
「在一起?」夏曉禾重復了一遍,然後沒說話。她總覺得愛情或者是陪伴都還距離她很遙遠,起碼此時讓她去設想和誰一生一世她做不到,因為往後的人生太漫長,如何能確信對方就是你的不離不棄呢。
「看來你也是不認可的。」
「不,不是。我就是還不太了解這個‘在一起’,我就是覺得那些都很遙遠。」蔣悅凡忍住微笑,望著曉禾的眼楮意味深刻,曉禾也不回避他的眼光問,「你呢?讓你想和誰一輩子,你現在能想嗎?」
「不能。確切的說是不敢。一輩子太長了是不是,但是起碼要給自己點希望。偶爾想想現在想和誰在一起,畢業了還要不要牽她的手,就算和她異地分開了要不要持續的保持聯絡,然後大學畢業後能不能結婚,結了婚後會不會有個幸福的家。」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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