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王爺,卻自己抱了琴,跟在珞如身後。♀雖然身材高大,且大月復便便,可神情微赧,又有幾絲得意,倒像是得了什麼榮寵似的。
喬桓聞言也只是微微一哂,只顧自己飲酒,見兩人走遠了,碧落仍立在一旁,才淡笑道︰「阿清呢?」
「她早上出門,還未回來。」碧落見他喝了不少酒,不免擔憂,伸手奪過了酒杯。
喬桓笑道︰「泰王怒氣正盛,我避其鋒芒,免得壞了兄弟間的情誼。你不必擔心。」
碧落被他猜中心事,面上一紅,也笑道︰「以和為貴,終是正理。」
喬桓哂笑了一聲,再不說話,仍是默默喝酒。碧落不知如何勸他,只听他說︰「我幼時若心中不豫,若是能听到母妃唱曲,便覺得安慰。她聲如天籟,教人憂煩俱消。可她從來也不為我唱,如今她更是一心念佛,再也不理我了。」碧落听他這麼說,才明白他適才和泰王雖然據理力爭,面色坦然,可其實內心卻彷徨無依。
她心中惻然,笑道︰「我家鄉昭南,倒有許多小曲,謙王若不嫌棄,我唱一首給你解悶吧?」
喬桓點了點頭。♀碧落走開兩步,到了窗前,她閉著眼,想起以往在昭南,自己和伙伴坐在竹排上順溪而下,水碧山青,姐妹們天真無邪,開口便唱道︰
「君家何處住?妾住在橫塘。停船暫借問,或恐是同鄉。」
她心里想著家鄉的景致,自然而然滿面歡容,神采煥發。雖無絲竹,可她的聲音淺吟高唱,委婉秀麗,且歌聲中的歡樂俏皮,奪面而來,半分也騙不了人。喬桓在一旁似被她感染,面上含笑,靜靜聆听。
「家臨九江水,來去九江側。同是長干人,生小不相識……」
碧落的歌聲涓涓,便如流水一般,清新亮麗。曲里一波三折,講述著一雙男女萍水相逢的故事。待她唱到最後一句︰「由來花性輕,莫畏蓮舟重。」時,那個「重」字音拖得又細又長,吟唱不斷,映襯著她純樸清清的笑容。碧落想起那日邱繹也是坐著竹排去她家,她們和船夫也是以此歌一唱一和,又想起後來顧銘勝被她和邱繹戲弄,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聲。
這才想到此刻是在曄香樓上,面對著喬桓,她不禁吐了吐舌頭,又做了一個鬼臉。喬桓听她一曲唱完,余音尚在繚繞,面上卻露出頑皮狡黠之色,不由得會心而笑,贊了一聲︰「好。」
碧落這才全回過神來。她朝著喬桓望去,正看見他瞧著自己,撫掌而笑。
喬桓笑道︰「我總說這曄香樓不能小覷,人人出眾,便連你這個小丫頭也不例外。」
「珞如琴藝出眾,氣質清雅,宛若空谷幽蘭。」他想了想,苦笑道,「阿清……總是冷冰冰的……是一朵帶刺的薔薇。」碧落想起那夜那朵紫月金薔,心頭微酸,低下了頭去。
他又道︰「你今日一曲清歌,山野趣味盎然,倒像是……」他一時說不出來,半晌才頓了頓酒杯︰「倒像是連翹花,迎春而立,暖人心脾。」
說完,他將酒杯一放,起身便飄然出了曄香樓。碧落想著他適才的話,又見他身形飄逸,忽地眼角一酸,自言自語道︰「這歌唱的再趣味盎然,又能如何?我只想听你為我吹奏那曲《白雲》,只想听你說清個中緣由。你贈了我七年簫聲,我如今便是日日為你而歌,又有何難?」
君若有心,何不來效知音見采?我自當不辭,為你遍唱,這世上陽春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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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痴痴地站著,樓梯處傳來腳步聲,碧落忙收斂了心神,原來是郭老板踱了上來。他見碧落一人站在樓上,便對著桌子上努了努嘴。
碧落笑道︰「謙王走了,泰王為珞如調琴去了。」
郭老板搖頭輕嘆道︰「兩位皇子,卻心儀我這曄香樓的伶人,真是貽笑大方。」碧落想起適才珞如不過幾句話,便叫泰王轉怒為笑隨她而去,此時听了郭老板的話才明白個中情由,不禁也啞然失笑。
「正好你在此,有件事情告訴你。」郭老板對碧落道,「過兩日,你到棠梨坊去尋找趙老板,我答應將你借給他幾日。」
「你怎麼問也不問,就答應將我借給他?」碧落頓時惱將起來,「我雖是個丫鬟,可也不是什麼物件,怎能由著你們借來借去的?」
「何必這麼大的火氣?」郭老板笑呵呵道,「趙老板叫你去幫他管教那群女弟子。」
「琵琶廳女弟子麼?」碧落疑惑著,思索道,「那琵琶廳里從來都是一片調笑聲,無人認真學藝。可我哪里懂得管教別人?」
碧落自己都不能置信,「趙老板是急糊涂了麼?竟然叫我去。」
「趙老板被人訓斥了好幾次,說他們的女兒在這里學藝,卻絲毫未見長進。叫她們退學又不肯,如今他後悔莫及,當初一時圖利,如今卻只怕他棠梨坊一旦名譽盡毀。我說起你爽快利落,他便說姑且試試了。」
「你在我這里左右也是無事,便去幫個手也無妨。」他轉身便要下樓。
碧落聞言,不由得悶笑了兩聲,揚聲道︰「我原以為郭老板你糊涂,原來我每日做了什麼,是忙是閑,你心中一清二楚。既然如此,何必費錢請我一個閑人在此?」
「得了便宜還賣乖,小丫頭莫要再得寸進尺。」郭老板哼笑著下了樓,「且將這嘴皮子功夫好好磨一磨,幫了趙老板的忙才好。」
碧落心里思來想去,總是想不出個完全之策。要她對付無賴子弟,或者官府衙役,無論笑嗔打罵,倒是簡單痛快。可一想到要面對那一群嬌滴滴的小姐們,打不得罵不得,便不知道如何下手。若都似珞如章清般一點就透的聰明人也好,可這世上又有幾個似她們這樣出眾的人才,否則那些女弟子也不至于教而不改。再若是如邱繹那般,性子醇和踏實,做事又牢靠……
她想到邱繹,心中不由得一陣心安。無論如何,這曲靖城中,終有一人誠心待她。無論她喜他悲,她進她退,總有邱繹,靜靜地在她身邊,教她心中安穩。
可那安穩兩字,又怎是她一心想求的?情非所願,願難逐情,差了一簫一夢,差了滿樹桃花,便是差了天地初開清風乍起時的那一點靈透。
終究叫人,心意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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