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瑜本只和碧落靜立一旁,忽然出聲贊道︰「雖是女子,這《廣陵散》在她手里,卻頗具蒼勁陽剛之氣。這位姑娘……志氣不小。」
他伸手便取下了背後的少黧。哀嘆聲聲,瞬間從這黑黃的竹簫中飄出,好似藤蔓,四方蜿蜒,與琴聲相互扶持。簫聲在空中回蕩,又為琴聲增添了一腔幽怨。而琴聲頓時又回復了怫郁慷慨之氣。琴簫陰陽相合,沉郁凝重,卻又超曠飄逸。
喬昊聞到簫聲,轉頭朝這邊望來,見到是喬瑜與碧落,才微以頷首言謝。那段全宗本是一位久經沙場的將軍,此時面上竟然是老淚縱橫。他望著喬昊,低聲道︰「我等皆是前車之鑒,泰王尚自珍重,莫要再重蹈覆轍。」他雖是教喬昊莫要學他,可在碧落和喬瑜等知情人的耳里听來,卻知道他是在規勸喬昊收斂野心。喬昊低著頭,木然地點了點頭。
「我等今日雖死無憾!」段全宗忽然仰天長嘯,旋即又大笑道︰「泰王,去吧,莫要回頭。」
喬昊大袖一揮,轉身便朝外面行去。他身形本就肥大,此刻步履蹣跚,更顯得臃腫不堪。監斬官高聲道︰「行刑吧!」碧落見到劊子手又高高舉起了刀,連忙低下了頭,可耳中琴簫合鳴之聲,聲聲未絕。一錯愕間,便看到幾排鮮血濺到了一邊。
琴聲陡然而止,簫聲卻未停,仍在聲聲哀泣。碧落不敢看法場,只是抬眼怔怔地望著喬瑜,他手指拂簫,面容清俊,卻隱隱有戚然之色。♀
半晌才見到珞如抱了琴,到了兩人前面。珞如對著喬瑜屈了屈身,道︰「侯爺高義,以簫聲相扶,珞如感激不盡。」
簫聲一停,喬瑜將少黧收回到背上,望著珞如道︰「姑娘識得我?」
珞如低聲道︰「常听泰王提起他的六皇弟,簫不離身。碧落現在又暫居在常明候府,因此侯爺的身分,並不難猜。」
喬瑜微點了頭,拱了拱手道︰「珞如姑娘無官無祿,今日卻願隨二皇兄前來,義薄雲天,在下欽佩至極。」
珞如微微一笑,再不說話。碧落忙上前,摟著珞如道︰「珞如,這些日子你可還好?」
「我怎會不好?只是如今你和章清兩人都不在,寂寞了許多。」珞如淺笑道,「你們幾時來看我?」
「章清若要出宮,便得得皇上允許。」碧落沉吟著,又在珞如耳邊輕輕道,「我卻是隨時都可以,我本就想這幾日去探你。」
「好,我隨時恭候大駕。」珞如微笑著握了握碧落的手,又朝喬瑜屈了屈身,轉身離去。
碧落見她一身素白,裙上還染上數點鮮紅,狀如梅花,血跡未干,心中正喟嘆不已。忽然听見喬瑜揚聲道︰「這琴聲里,戈矛縱橫,一片肅殺之氣。珞如姑娘盡得曲意,不知師從哪位高人?」
珞如身形一滯,緩緩轉過身來,淡笑道︰「侯爺謬贊了,我長年以琴為生,不過熟能生巧罷了。」她裊裊娜娜而去,喬瑜卻蹙起了眉頭,望著她的背影沉吟良久,終又低下頭,對碧落道︰「這樣的血光之色……可後悔今日跟我來此麼?」
碧落瞧見他眼里的關懷之意,微笑著搖了搖頭︰「若不跟來,怎麼能再听到你的簫聲呢?」
喬瑜一愣,片刻才面露暖意,伸手捋了捋碧落額上的亂發,輕聲道︰「回府吧。」
碧落一陣心悸,低聲應道︰「好。」她抬起頭,卻不由得愣了一愣,「謙王……」
喬瑜聞言,順著她目光朝前方望去,才見到喬桓身著絳色長衫,站在不遠處的高樓上,將適才的一幕全部盡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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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回府時,四平正在門口張望,一見到喬瑜和碧落回府,未待兩人下馬,忙上前牽住了喬瑜的馬韁,低聲道︰「泰王派人來請侯爺。」
喬瑜正沉吟著,碧落想起喬桓在高樓上的身影,不禁問道︰「可知道為了什麼事情麼?」
四平搖了搖頭︰「來人只說泰王想喝酒,請侯爺相陪。」
喬瑜和碧落相視了一眼,喬瑜將馬一轉,道︰「莫非他擅離王府,終是惹了麻煩,我現在便去瞧瞧。」
碧落見他騎馬遠去,下了馬對著四平搖了搖頭。四平伸手接過她的馬韁,在她耳邊悄悄問道︰「侯爺去法場了?」
「嗯。」碧落點了點頭,「泰王也去了,還有謙王。」
「謙王?」四平皺眉道,「都鬧成這樣了,他還不肯罷休麼?」
「我不曉得。不過我瞧侯爺的意思,也是怕謙王再惹事。」碧落嘆氣道,「四平叔,這曲靖城里的日子,真是不好過。」
四平一愣,許久才苦笑道︰「不好過也得過,還能怎樣?」
碧落默然片刻,想起那素袍上的點點紅梅,伸手從四平手里拉回了馬,一翻身便要趨馬朝西去。
「碧落,你去哪里?」四平在後面叫道。
「曄香樓。」碧落回身叫道,「四平叔,我要去探一探珞如。」
今日人人擁去法場看熱鬧,萬人空巷,西街便顯得十分的冷清。而此事又是源自曄香樓,人人避之不及,曄香樓門口更是稀稀落落。老錢蹲在門口,一手抓了一把花生米,一手往嘴里一顆一顆的拋送。他見到碧落來了,站起來笑道︰「哎呦,林碧落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碧落笑道︰「我一個小丫鬟,也能教錢大哥這般看重?」
老錢哈哈大笑,道︰「你可不是一個普通丫鬟,如今你是常明候府的上賓,皇宮的座上客。」他湊近了些,撞了撞碧落的肩膀︰「听說你日日都見得到皇帝?」
碧落大嘆道︰「是是是,我被逼著讀書,皇帝就坐在邊上。可你沒听過那句話︰伴君如伴虎麼?我最想念的便是郭老板了,我在曄香樓大半年,從來都是最清閑得一個,他從來也不管我。」
「對了,郭老板呢?」碧落問道。
「早上泰王來請珞如,之後郭老板也匆匆忙忙地出去了,也沒說去什麼地方。」老錢拋了一顆花生米,笑道。
「多半又是去棠梨坊找趙老板談生意去了。」碧落也笑嘻嘻地說,「珞如回來了麼?」
「她前腳剛到,你後腳就跟來了。」老錢道,「不過沉著個臉,和平時不太一樣。」
「剛剛西市法場上殺了三個泰王府的人,泰王和珞如都去了。」碧落低聲道。
「難怪我說她衣服上怎麼……」老錢恍然大悟,「那你快去陪陪她吧。她和泰王從往過密,如今泰王失勢……」
他話未說完,便見到珞如從里面跑出來,面色惶然,高聲叫道︰「老錢,可有人進過我的房間?」
老錢將手里剩下的花生米隨手一拋,道︰「後院的事情,你要問郭恩。我一直在門口,不過近來客人少,也沒見幾個人進出。」
「郭老板不在,郭恩也不曉得哪里去了。」珞如神色不安,有幾絲急促之情,竟然連碧落在一旁也未見到。碧落上前道︰「珞如,你怎麼了?房里丟了東西麼?」
珞如這才見到碧落,面色一凝,轉而笑道︰「沒什麼,我不見了一條帕子,不知是誰順手取走了。」
「不過是一條帕子,你著什麼急?」老錢叫道,「你要手帕,招呼一聲,泰王明日便給你送上十箱來。」
「老錢……」碧落微嗔,連忙對著老錢使了個眼色。老錢在自己嘴巴上掌了兩下,陪笑道︰「看我這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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