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怕爹爹責罰……」邱將軍大笑,回馬到了她身邊,用馬鞭在她的馬臀上,輕輕一抽,馬兒受痛躍出,碧落身子往後一栽。她忙揪住了馬韁穩住了身體,可馬兒已經直直朝著林府跑去。邱將軍在後面高聲笑道︰「莫要怕,一切有邱伯伯替你擔著。」
他催馬趕上了碧落,兩人並排而馳。眼見得快要到衙門口,邱將軍忽然一個箭步,翻身下馬,站在了路上,雙眼只是目視前方。他雖儒雅,可多年為將,目光極有威嚴,然而這一瞬間目中威光盡斂,甚至泛著一點淚花。碧落駐馬,循著他目光望去,遠處自己家門口,站著一個身穿官袍的老者,正一瞬不瞬地望著這邊,卻正是她的爹爹林書培。
「邱兄……」林書培高聲叫道。
「賢弟……」邱將軍拱著手大步向前,林書培也快步迎了上來,兩人互相一抱肩膀,同時哈哈大笑。林書培再一拉邱將軍,便朝林府進去,卻瞧也不瞧自己這大半年未見的女兒一眼。碧落身為女兒,多年來隨林書培出入衙門與林府,從未曾見自己爹爹這般恣意暢笑過。她雖不全明這父輩之間的情誼,可竟不由得眼眶也有些濕潤,又覺得全是自己杞人憂天,不該對爹爹生出這莫名的疑忌之情來。
碧落一人進了林府,回了房,卻沒有去見林書培。♀便是到了晚間用膳,也只叫丫鬟去回稟了林書培身子不適,一人躲在房里。丫鬟端來晚膳,說林書培反復交待她定要好好用膳,可碧落卻毫無食欲,仍是叫丫鬟去回復了林書培用過了。
她身子疲累,卻又無法入眠。那奇異的感覺,又在心中升起,好似自己有一種莫名的負疚與恐懼感,不敢面對林書培;而她心中更有一個疑問,想要問爹爹,卻又不知如何問起。
已是子時,可她仍是輾轉反側,起了身出房,林府內外一片漆黑安靜。她不禁覺得有些奇怪,平日到了夜里,下人的偏房和門房總會留一盞燈,也會留一個人等候召喚。可今日下人的房間都是黑漆漆的,不曉得是這半年來府里改了規矩還是怎得?
她一人悄悄走到了林書培的書房,里面燭火正明,邱將軍和林書培正在喁喁細語,碧落不願偷听長輩說話,見無異常,轉身便要回房。
到了後院的小門邊,她不由自主又如往日那樣去模那鎖,這鎖已經不知被誰鎖上了。碧落微微一笑,她在去曲靖的路上曾專程請教了邱繹如何開鎖,于是模下了頭上的發簪,效法邱繹,如法炮制,插進去轉了兩轉,「喀嚓」那鎖便跳了出來。♀
她心下得意,推開了門,才邁出半個身子,竟看見幾個人「噌噌」圍了上來,堵住了她,個個手里還提著明晃晃的刀。碧落唬得魂飛魄散,幾乎要驚叫出聲,可一看清眼前持刀之人,立刻鎮定了下來。她拉下了臉,喝聲道︰「金振威,你做什麼?」
原來面前幾個都是衙門的衙役,叫金振威的便是當時替碧落去請秋娘與顧銘勝的年青人。金振威見是碧落,也吃了一驚。碧落出來,輕閉上了門,才見到眼前竟然站了二十來個衙役,人人持刀向前,將她圍在圈中。她不明所以,有些惱怒,平日里跟這些衙役又熟稔,立刻沉聲道︰「做什麼?不過半年不見,你們便要來殺我了麼?」
金振威揮了揮手,叫眾人放下了刀,將碧落拉到了一邊,低聲道︰「我們是來幫你的。」
碧落眼楮一瞪︰「你們提著刀,深夜埋伏在這里,是要幫我的樣子麼?」
金振威拉住碧落,沿著牆根又走得遠些,指著幾個地方,努了努嘴。碧落就著月色,看到幾處竟似都有人埋伏,再仔細一看,那些人身上穿的是昭南的士兵服飾。碧落驚駭萬分,金振威道︰「顧家也來了人。」
「顧家?顧銘勝?」碧落奇道。
「就是他們。」金振威壓低著聲音道,「阿全說下午見著顧老爺悄悄從衙門後堂出來,便去跟著,偷听到他叫顧銘勝今晚帶人去圍你家宅子,還說老爺也叫了官兵。我們幾個想著,只怕是顧家的人要對你逼婚。因此特意守到這里,你平日里愛走這個偏門,若是真出了事情,我們便可幫襯著些。」
碧落一听,笑著拍了拍金振威的肩膀︰「多年兄弟,果然還是你們最關照我。」她再悄悄靠近了看那些埋伏著的人,確實是昭南的官兵無誤。他們手中持刀,身下似還壓了弓箭,大多都圍在後院右側。惟有這小門又小又偏,里面又被上了鎖,甚少有人注意。她見到弓箭,便想到那日喬桓帶了人在山谷要射殺她,她心頭一陣猛跳,輕聲叫了出來︰「不對,爹爹也曉得我愛走這門,若是要對我逼婚,怎不派人守著此處?」
況且林樹培為何叫這些官兵拿了刀箭,這分明是要致人死地的架勢,哪有爹爹幫著人家逼死自己女兒的道理?更不說他們圍住的後院一側正是林府的書房所在。
她心跳越來越快,隱約覺得爹爹要做什麼出人意表的事情。便是這彈指之間,她腦里已經有無數念頭閃過。她思忖了片刻,拉過金振威,蹲了下來︰「振威,今日之事非同尋常。我只能求你幫我了。」
「出了什麼事情?」這些人中金振威最是機靈,他瞧出碧落神色有異,便連聲追問。
「我眼下還不曉得,可若萬一有事……振威,你得幫我。」
「咱們二十幾個兄弟,什麼時候不幫著你?只要你開口,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金振威笑道。
碧落微微心安,又思量了片晌,道︰「我需得回去,瞧清除里面的動靜。振威……」她腦子里忽然閃過了一個主意︰「你幫我尋一張竹排,停在最近的那個溪口,我只怕萬一……」
「這事簡單,包在我身上。」金振威拍著胸脯打包票,「萬一還要逃婚,便坐竹排走。他們想不到,保管一時追不上。」
碧落勉強一笑,不多解釋,回身進了偏門,將鎖虛插上。到了下人的偏房,模黑進去,才見到幾個人趴在桌邊,桌上擺著飯未吃完,可人都已經東倒西歪地睡了。他們呼吸沉重,像是被人在飯菜里下了迷藥,迷暈了過去。碧落愈發曉得事情不同尋常,忙躡手躡腳地到了林書培的書房外,將耳朵貼在了牆壁上,偷听里面的動靜。
只听到里面林書培笑道︰「邱兄,听說近來朝廷局勢不穩。你一向受皇上親近,皇子內斗,對你可有影響?」
邱將軍微嘆道︰「前些日子謙王和泰王確實鬧得不像樣子。不過皇上當機立斷,叫拘禁了兩位皇子。眼下又叫臨王監國,大局已定,你我做臣下的,以後就盡心輔佐臨王罷。」
林書培「嘿嘿」了兩聲︰「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當年他連自己的弟兄都不能相容,如今也遭受到如此的報應,自己的兒子也要同室操戈起來。嘿嘿……」他言語中甚為歡喜,碧落听到這里,不禁身上一抖,捏緊了雙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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