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霜從表姐處回府,稍做梳洗,來到回事廳,強打精神听管事嬤嬤們回事,處理積攢的府中事務。
昨日事突然,她摞下府務急急趕過去,今天本打算將重要的做個示下,誰知又出了素環的事,兩天未理事,少不得有幾樣需她听報的。
況且入殮之日,她一定要過去的……
當家理事,主持中饋,看著風光,其實是累人煩人的苦差事。做好了,應當的,做不好,就要招埋怨。
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偌大一個國公府,幾房合住,是是非非地少不了的,女人以爭奪雞零狗碎為趣,有時看她們為一撮蒜皮口槍舌劍不免好笑——
只是,這個家,她一定是要當的!
她是世子夫人、未來國公府的女主人,身份不假。
但,事實未必就是保障。
收到櫃子里的大蠹旗與中軍帳前迎風招展的大蠹旗,有著天壤之別!
管家,表示權利,話語權。
她有的是嫁妝銀子,不貪圖公中的那點小利,她只要能在內宅這一畝三分地上,看護好自己與兒子就夠了。
若是張府由表姐當家,哪怕她有點管事權,也不至于毫無自保之力。
與其說男人靠不住,不如說男人的情意靠不住;既然證明男女之情行不通,那就男主外女主內,彼此合作,分工明確,也能相敬如賓,家宅平和。
只要孩子們平安長大,未來均哥兒承襲,她能做到老封君太夫人也算修得圓滿!
男人靠不住,是相對夫妻而言的,不適用于母子之間。
幾百人的吃喝拉撒,瑣事繁雜,世家貴族的迎來送往,過生日的娶親的生孩子子弟晉升的……
素來不少。哪怕百里霜按著快進鍵,听了個七七八八之後,時候也不早了。
均哥兒已經下了學,等在正院。娘倆一塊逗衡哥兒玩了一會。用了晚膳,與均哥兒說了會課業雜事,乳娘帶他回去休息。
喘口氣,才有心情听心月復嬤嬤稟告說是人被國公爺帶走了……
消息在意料之中。
公公是個明白人,事情必定會處理妥當,既如此,她就賣公公面子,就當沒生過,「……你們幾個,先把話壓心里。不要回府亂講。」
這等事,盡心盡責的嬤嬤們定會想要給她抱不平,找娘家人來撐腰……國公爺息事寧人不假,該給百里家的交代還是會給的——
既然他會自爆其短,自己也不必枉做小人。娘家親人早知道一天。無非多糟心一天罷了!
「世子爺呢?還沒下差?」
這才想到有兩天沒見桑成林了,出了這樣的事,國公爺沒通知他?
「國公爺派人去官署找了……午前就回府了,徑直去了國公爺書房,後來,好象,好象找那個丫鬟去了……」
嬤嬤小心查看著她的臉色。該說的還是一句沒漏都說了,話說自家大小姐往常就是太看重世子爺了,他若是個有心的,也不會鬧出這樣的齷齪事!
……找那個丫鬟去了……
百里霜抿抿嘴︰「什麼時辰了?今兒累了,早些歇了吧。」
既然國公爺出手,此時丫鬟的肚子定是空了。畢竟是失了他的孩子,素環長得又好,他去安慰呵護也能理解……
心鈍鈍地痛……
其實也沒什麼,痛多了就不痛了。學會割舍,實在痛得很。長痛不如短痛,切掉就是。
桑成林進來時,嬤嬤正在幫百里霜梳頭,頭上的釵環都卸下了,她著一身白色的中衣,松松披著薄綢的袍子,烏黑油亮的長披散著,愈顯得膚白臉小。
忽然就膽怯了……
心中揣揣,原先想了一路,背得爛熟的解釋全都卡在了嗓子眼里︰「……我……」
「世子爺回來了。」
百里霜神色平靜,起身見禮。
「以為您還有得忙,妾身就偷會兒懶,準備先歇息了。」
沒有想象中的暴風驟雨,只有話家常的平和。
桑成林錯愕,她怎麼什麼也不問?
「……沒,沒!累了你就先歇著,不用等我。」
「那妾身就不客氣了,世子爺請自便。」
掩嘴打了個小小的哈欠,百里霜向床帳走去︰「您若有需要,外間有值夜的。」
嬤嬤默默行禮退下了,桑成林眼睜睜見她上了床,慢悠悠地躺下……竟真是要睡覺的架勢!
沒有哭鬧沒有質問……什麼都沒有!
桑成林就慌了,出了這樣的事,她怎麼能這般若無其事!
「霜兒……」
聲音抖抖的︰「你,你沒有要跟我說的?」
你問啊,你怎麼什麼都不問?
我沒有!不是我!我已經弄明白了,真不是我!
桑成林心中百感交集,千言萬語齊齊涌上。
要跟你說的?
百里霜半欠身︰「噢,不說還忘了,表姐入殮時,我還得出府一趟。」
連著三日都不著家,跟丈夫打聲招呼也應該。
表姐入殮?!
誰!他怎麼不知道?
抹了把臉︰「……哪家的表姐?!我陪你去?」
怎麼全是意外壞消息?
「原先從張府和離的表姐,她昨日自盡了。」
傷心話題,多說無益。
自盡了?
這個表姐桑成林不陌生,她和離的事,還是他跟著百里府一起出頭辦的,好端端地怎麼自盡了?
百里霜重新躺回枕頭,閉目欲睡。
傷心勞神的一天要過去了。
桑成林呆坐了好一會兒,沒等來任何想象中的正常反應,他坐不住了,忙起身走到床前︰「霜兒……」
她真的睡著了。
竟真睡著了!
心里又慌又怕,空落落地坍塌了一大塊,那滋味難受得很。
往常他與丫鬟調笑幾句都會惹得她含酸呷醋,如今听到丫鬟懷了他的骨肉,她連問都懶得問了嗎?
不行!不能這樣!
「霜兒!霜兒,你醒醒……」
桑成林不停地喚著她的名字。不行,這件事一定要說清楚!她不問,他就自己說!
「唔……」
百里霜努力睜開眼楮,帶著濃濃的睡意︰「世子爺……怎麼了?」
不是說了要他自便。又有什麼事?
「霜兒霜兒,你一定要信我!素環懷的孩子不是我的,我沒要過她,你要信我!你信我……」
不管了,什麼事也沒有她的諒解重要。他紅著眼,強忍著破眶而出的淚水,語氣里是濃濃的企求。
百里霜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兒,好象沒清醒過來,也好象在考慮他所說之真偽。
「霜兒,我真沒有……」
你哭啊。你打我罵我啊,象以前那樣撲上來掐我好不好?不要這樣沒反應不理會……
「噢,我信。世子爺說沒有就沒有。」
這麼簡單?!
怎麼能這麼簡單?
全不是應該有的反應,桑成林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是好。
「……你信?你真相信?我說你就信?!」
是他幻听了吧?不能這樣簡單這樣平淡的!
「……那世子爺想听我說什麼呢?要我信呢。還是不信?」
無奈。
攪人好夢,想听什麼呢?
「我……」
張了張嘴,是啊,他想听什麼呢?他想听的不就是她信自己?她已經說了,不是嗎?
為什麼,他的心里這麼難受?
「世子爺要我信,我就會信的。」
是。你要我信什麼我就信什麼,不痴不傻不做阿翁,有太多不值得較真的事……
百里霜打了個哈欠,翻個身,重新合了眼。別的都是假的,身體是自己的。熬夜傷身不好。
桑成林失魂落魄守在床邊,見她重新入睡。耳際重新響起她?*肝 暮粑????br />
未及時剪去的燭芯子爆出兩朵小小的燈花後,慢慢熄了……無聲的黑暗與空寂填滿了整個房間,原來,真的變了……
原來。以為無論何時都會亮著的燭火也是會滅的,永遠敞開著心中的大門,等著、盼著、想著他回來的人,也會關上門扉的……
視若珍愛的,有一天也能放手……
桑成林抹了抹臉,愕然現,手心中沾滿了水︰
什麼時候,他將霜兒弄丟了?
什麼時候,霜兒不在原地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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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上所述,世子爺應該沒撒謊。」
錦言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將得自任昆處的玉簫園事件講給百里霜听。她不是要為桑成林說情,而是,要給百里霜安慰。
那晚永安侯笑著承認是自己的錯,自認要打要罰隨意時,她只提了個小小的要求︰
能否將此事告訴百里霜?
既然已經出賣了,將實情告訴百里,沒準還能幫大哥解釋一二。任昆爽快的答應了。
「嗯,他說孩子不是他的……」
百里霜白著臉,剛送走了表姐,心情還沒完全平復。
「那就好!有些人是有賊心沒賊膽,想想不算犯法吧?」
她希望百里霜好過些。
那麼多年的感情,怎麼能說舍就舍了?就算不再愛了,至少,這個人不算太糟,值得自己愛過一次。
百里霜嘆口氣︰「錦言,你不懂……這不是孩子的事……」
就算沒有走到最後一步又怎麼樣呢?
光著身子摟抱是真,召妓服侍是真,若是心里眼里只有這一個人,哪里能摻進沙子?
男女之間,即便這種逢場作戲,也是容不得的!
這不是孩子的事……
噢,錦言點點頭,心下明了︰
這不是種子的問題,也不是播種的問題,而是另外惦記著犁別的田就是不對!特別是還跑去松了松土,讓人幫著擠了擠種子……
是!換做是她,也難釋懷。
桑世子,是你自己要另屯田地,是你貪心不足吃著鍋里還想佔著碗里的,不怪老天不幫你。
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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