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涼風里送來陌生人的話語,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非禮勿听,侯爺是有教養的世家子弟,听對方似有談心之意,忙合了耳朵,閉目養神,只待對方離開。
哪知腳步聲愈來愈近,然後停了下來,竟是坐在了小假山的另一側。
從腳步聲判斷,是兩個年輕男人。
「小四,你倒是說句話!象個悶嘴葫蘆似的!為何悶悶不?難道是想家了?大哥如你這般大時,阿爹早就撒手不管,讓我獨當一面了!你是幼子,爹娘舍不得,哥哥們也不想你出來受苦,身為男子,早晚你得自己撐起門戶,不能只想在家享福……」
听口氣,是親兄弟。
做大哥的一番勸導,那個叫小四的沒反應,永安侯倒听進了幾分,心頭羨慕。他是獨子,從未有過兄長如此教導過。
大周朝講究多子多福,如他這般沒有兄弟姊妹的獨生子甚少,且因世家貴門多是高堂在不分家,沒有親兄弟庶兄弟,還有堂兄弟,如他一般,堂兄弟表兄弟俱不親近的,還真是少之又少。
私心里,任昆對別人家的兄友弟恭甚至是羨慕,與桑成林如此親近,除投契外,亦有此意。
「……大哥,你別亂猜,哪個想家了。」
等了一會兒,一個更年輕些的聲音響起。
「沒想家?那你大晚上不睡覺跑出來做甚?」
做大哥的奇道。
……
做弟弟的沒吱聲,大哥又道︰「是大哥哪里做得不好?若真是大哥疏忽了,小四你別往心里去……」
「都說了不是!」
小四平素定是個受寵的別扭孩子,悶聲道︰「大哥對我最好。」
「那是為什麼?」做大哥的追根問底。
「……我說了,大哥你不能笑我……」
小四悶了好一會兒,才囁嚅道。
「不笑。大哥保證不笑。」
急于知道答案的哥哥就差拍胸脯保證了。
「……上午在街上看到那個賣小狗的攤子,當時沒買,後來再回去,賣完了……」
做弟弟的吞吞吐吐地講出了原因。
任昆在一旁听得好笑。果然還是個孩子!與喜歡的東西錯失交臂,竟難受的睡不著覺!
顯然做大哥的與永安侯想得差不多,呵呵一笑︰「噢……那個呀!我看見你在人家攤子前站了一會兒……沒事,你真想要。咱們明天再上街買!」
「我問過了,小狗的賣完了,而且那種形色的老草珠子,遇不求……真是的,當時怎麼沒先買了下來……」
弟弟顯然不接受哥哥的安慰,自顧自的懊悔著。
大豐盛產草珠子,除少量做為原材料出售外,更多的則加工成品出售,除常見的簾子坐墊等,更有手巧的匠人編成首飾擺件出售。小四說的小狗顯然是草珠子編的擺件。
「別難受了!不就是個小狗兒,男兒當如虎,明兒大哥送你個老虎的!」
大哥拍拍弟弟的肩頭,語氣輕松。
「不要!」
做弟弟的卻不領情︰「我就想要那個小狗的!」
「你這小子,男子漢大丈夫。為個小物件患得患失睡不著覺,丟不丟人!」
「……大哥你答應不笑話的!再說我又不是想自己要的……」
做弟弟的抗議。
「不是自己要的?那是誰要的?」
「誰也沒要……蓮姐兒,蓮姐兒是屬小狗的……」
「蓮姐兒?你要送她的?你不是看她不順眼,吵架鬧翻了?出行她都沒來送?」
當大哥的顯然知道蓮姐兒是誰,听語氣很是熟悉。
「誰……誰和她吵架了?好男不和女斗,我才不跟她一般計較呢……她不來送我,是她小心眼兒。我是大人大量才給她捎禮物……」
小四的回答頗有幾分虛張聲勢。
當大哥的不客氣地揭了他的底︰「喲,還你不跟她計較呢!咱那兒整條封,誰不夸蓮姐兒性子好見人先笑?就你一個老跟人家過不去。還說沒吵架?我明明听說蓮姐兒好端端地與大柱說話兒,你說人家穿身新衣服就招搖,不知四德為何物……這才惹得蓮姐兒與你翻臉……」
「我記得你們小時候關系挺好的,阿爹外出進貨給你捎的稀罕物。你都分給蓮姐兒,連塊點心都掰成兩塊,怎麼後來就不好了?」
大哥顯然也對這樁小女兒打架的公案有幾分好奇。
「誰和她好了?那是小時候不懂事!」
做弟弟的嘴硬,不承認當年曾對蓮姐兒好過︰「……是她先看我不順眼的,跟別人都是親近的笑模樣。對我就客氣地象不認識似的!見了石大柱說說笑笑的,跟我就沒句好話……」
噫?
本來對別人兄弟談心不感興趣的永安侯不由就上了心,這番話听來好耳熟!這番感受怎麼竟與他……不由用了幾分心。
「是你想多了,我都見好幾回了,蓮姐兒對你笑臉相迎,你卻黑著臉沒好氣,一幅不想搭理的樣子,時間長了,人家躲你也自然,大柱老成持重,你們幾個自小一塊長大,見面說幾句話有何不妥?一條街上做營生,又不是大家閨秀,你說人家不知四德為何物,這句確是太重了些!大家都是街坊,你這樣指責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叫人家怎麼說親……」
「說親!誰要說親?」
做弟弟的听到的重點顯然與哥哥要表達的重點不是一回事,他近乎無禮粗暴地打斷了大哥的話。
「蓮姐兒啊,她今年十四了,明年及笄後就能出嫁了,現在相看親事已經不早了……」
「她,她看上誰家了?」
「這我哪里能知道?隱約听你嫂子提過一句……相看人家從來都是悄沒聲兒地,等親事說定後才會告知四鄰親友……沒有提前聲張的。」
「相看人家,她,她要說親了……」
小四突然暴怒︰「她怎麼能說親?她憑什麼說親!」
「小四你怎麼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蓮姐兒這個年紀自然能說親了。爹娘也在給你相看人家……」
大哥順口接話,忽然一個念頭劃進腦海,他驚訝失聲道︰「小四,你不會是……不會是看上蓮姐兒了吧?」
「誰看上她了!她又沒看上我。我哪里會看得上她?我,我只是……沒想到她要說親了……」
年輕人懵懂的心事被戳穿,顛三倒四地否認著。
「小四,終身大事,賭不得氣。你要是心里有她,這趟回去就趕緊求爹娘幫你去提親,晚了,就來不及了。」
「我,我不知道……我…沒,沒想娶她。」
「不想娶?那你心里怎麼想的?」
「我就是。就是把她當妹妹,最好別分開,一輩子守著……」
做弟弟的不知應該怎麼表達自己的心思,他就是想蓮姐兒對自己比對別人更好一些,他就想每天都能見到她笑吟吟的臉。蓮姐兒對大柱笑,他就忍不住想火,真把她罵哭了自己心里也悔得很,卻拉不下臉去道歉,沒想過娶妻這回事。
「傻小子!你又不是人家親哥哥,誰能給你一輩子當妹妹?姑娘大了要嫁人,就是親哥哥也守不了一輩子!能跟她相守一生的只有她相公!你不想娶人家還不想分開。傻了不是?要人家當一輩子老姑娘?男人若心里牽掛著一個女子,就把她娶回家當娘子,生兒育女,廝守一生。別無他法,你若不想娶,就是沒上心。小孩子心理……行了,天不早了,回去睡吧。」
「大哥,我不是……反正我不想她嫁給別人!那,那就娶她。」
「哈哈。你想娶,人家就一定會嫁?美得你!你處處與蓮姐兒針鋒相對,半步不相讓,她爹娘能舍得將女兒許給你?」
做大哥的潑冷水,自家的這個小四,稟性是好的,只是心性還沒全長開。
蓮姐兒家與自家,是多年老街坊,抬頭不見低頭見,這說親得慎重,別親事不成反倒落了芥蒂,況且自家弟弟自己還糊涂著呢。
「……象你那般就好?大嫂看一眼,大氣不敢出?大哥你處處都好,就是太懼內,在大嫂面前連大聲說話都不敢!大嫂脾氣那麼好,還能打你不成?」
听到大哥埋汰自己,小四臉上掛不住,忍不住報復回來。
「臭小子!你懂什麼!跟自己娘子吹胡子瞪眼算什麼本事?與自家娘子爭短長,贏了又如何?你大嫂性子好,孝敬父母,友愛妯娌,幫著娘把家里事樣樣安排妥貼,我謝她還來不及,哪有吼她的道理?你幾時見你大嫂在人前讓大哥沒臉了?自己的娘子自己不疼,讓別人來疼嗎?你若心里有人家,就事事讓著她,見了面說好听的軟話,別一心指望她來屈就你……火、甩臉子都要不得,吵贏了架,人卻越推越遠,你不讓她,自然有別人會讓,最後你只能看著她嫁給別人。」
「小四,你呀,好好問問自己的心,她要嫁給別人,你後不後悔,再好好想想,為什麼你要時不時與她鬧別扭,莫名其妙給人冷臉冷語,弄明白了再跟大哥說,等收完草珠子,咱們回去,要麼,求爹娘給你提親,找蓮姐兒把心意說開,別怕她會笑話你,要麼,你就把人家當成普通街坊,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我……」
傲驕的小四還有點小不情願,那多沒面子。
「……面子重要還是娘子重要?女人最是小心眼,暖一顆心要許多年,涼一顆心只要一句話,這幾年你無事生非多少次?小時候的那點情誼早就磨光了,你真心去求,還未必能成呢!」
「真放在心上,哪舍得她受委屈?只要她高興,做什麼都心甘情願……男女情愛,冷暖自知,要面子做什麼?你不說明了,她怎麼會知道你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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