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永安侯眯了眯眼楮︰「開方子吧。」
啊?
兩位太醫面面相覷,怎麼開方子?侯爺沒听懂他們的意思?這連脈都切不出來,怎麼開方子?
「下官無能……」
「……你們要本侯節哀順便?」
永安侯聲音平平,不悲不怒,不容置疑,听到耳中卻讓人毛骨悚然︰「開方子,夫人好了,大家才好。」
夫人好了,大家才好?這是要他們以命相抵?
馮太醫苦笑︰「侯爺,夫人久不進食,胃虛脾弱,胃土不動,氣血不行,藥力不收,開了方子也無濟于事……」
用藥用藥,藥力起效才管用,如夫人這般,自身不用,就算是靈丹妙藥,總也得運于血脈,藥力相溶才行。
「半柱香之後本侯要見到有效的方子,」
永安侯頓了頓︰「太醫令與左太醫何時到?」
太醫令是太醫院醫術最高的,左太醫擅長婦科。
「回侯爺,正在趕來,盞茶之內到。」
外面傳來畢恭畢敬的回話聲。
「要快!」
「是,屬下派人接應。」
張太醫與馮太醫一對難兄弟,苦著臉互相看了看,知道此事不會善了,站在一邊冥思苦想救治之法。
言兒,你忍忍,再堅持一下,一定會有辦法的!
任昆握著錦言的手,她白女敕軟潤的小手如今蒼白消瘦,那些肥美美的小渦渦一個個都不見了蹤影,他痴痴地望著她慘白的臉,若有若無的呼吸︰
言兒言兒!一定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
不要……不要舍了我……
任子川!
不要慌亂,冷靜!冷靜!
「來人,讓殿下即刻派人進宮,暗衛、大內。各類保命秘藥,有什麼要什麼!」
既然青鳳有護心脈的藥,青龍必定也會有,大內中或許還有別的。母親知道怎麼做。
內室一片沉寂,氣氛壓抑地很。
「侯爺……」
一道哽咽的聲音突然打破了室內的沉默,夏嬤嬤睜著通紅的雙眼,看向任昆︰「侯爺,太醫說夫人久未進食,失血過多,所以藥石無效?」
不是質問,是陳述。
是問詢確認。
任昆艱難地點點頭︰「……」
如果,他能早兩日回來!
如果,當初在莊子里。他沒有避人耳目!
如果,他能早早明了自己的心事,如果……
都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
急火攻心,喉頭甜,身體忍不住微微顫抖……他強咽下了滿嘴的血腥……太醫令怎麼還不到!
「侯爺。老奴曾听夫人講過,若多日不曾進食,要先用食鹽水再用葡萄糖水,蜂蜜水也行,注射最好,沒有條件就口服,一次少量。多次喂服……」
從回到榴園,膽顫心悸的事一件接一件!
先是侯爺抱回了全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夫人,然後是太醫說夫人流產失血過多!然後太醫又說夫人久未進食,服不得藥!
夫人何時有的孩子?又怎麼會幾日不見蹤跡,回來後就是臉上帶傷、久未進食,奄奄一息?
前後一聯系。再想想她們幾個貼身服侍的都被軟禁,何嬤嬤又是那一番說辭,內情就猜了個大概︰
定是長公主對夫人肚中的孩子有了懷疑……不是懷疑,這般模樣是想要了結夫人的性命啊……
夏嬤嬤驚怒之余,也知道漫說自己一介下奴跟長公主討不得公道。就算三爺還在,眼下哪還顧得上公道不公道?
事情已經生了,當務之急是救活夫人,夫人好了,比什麼都重要!夫人若有個三長兩短,說什麼都沒用了!
開不了方子?
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夫人就這樣去了!什麼狗屁太醫!全是庸醫!
夏嬤嬤心里如沸水滾過,突然就想起往日閑聊時錦言講過的一則小故事,情急之下,哪還管什麼身份與逾越,難不成要她看著夫人無藥醫?
哦!
任昆眼里就多了絲神采,這是夫人說過的?
「拿來!」
這時,外面傳來凌亂而匆忙的腳步聲,隨著一聲稟告,太醫令與左太醫急步邁進來。
「下官……」
太醫令剛拱手,見禮的話尚未說完,就被永安侯打斷︰「快看診……」
太醫令坐過去伸手把脈,然後換給左太醫。
「如何?」
任昆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目光中帶著急切的希翼。
對上他的目光,太醫令微頓︰「……下官……」
「開方子醫治夫人,別的,容後再敘!」
永安侯再一次急急地打斷了太醫令的話,迫切焦急惶恐冷厲與企求,語氣十分的復雜。
太醫令聞言跪倒︰「侯爺,下官醫術不精……」
「太醫令何出此言?本侯請你看病,不是吏部考核……」
永安侯固執地不去理會太醫令的言下之意︰「快些診治,夫人片刻耽誤不得……」
隨行的太醫就都跪下了,醫者不醫必死之人,不是他們不救,而是沒有救了,侯夫人已是油盡燈枯,尚余一絲心脈苟延殘喘而已,無法用方也不敢施針。
「侯爺!」
食鹽水與蜜糖水取來時,太醫令等正在診脈,夏嬤嬤不敢多言,見視若救星的太醫院第一高手也是這般說辭,她再也耐不住了,夫人已經等不得了!
「侯爺,老奴信夫人的!」
太醫若有好法子當然听太醫的,既然都措手無策,那我就听夫人的。
在夏嬤嬤的心中,誰說的話也不如錦言的正確,侯爺同不同意,她也要照做不誤,誰也不能阻她!
「夫人當時怎麼說的?」
沒想到太醫令竟也無法,任昆又急又怒又惶然,錦言怎麼說的?
「……夫人曾與老奴講過,有一個女子被埋樓底。無水無食,五天後獲救,竟還有一線生機,大夫先給她喝淡鹽水又給她注射葡萄糖水。身體機能恢復後才開始進流食,後來就好了。老奴問夫人什麼是注射什麼是葡萄糖,夫人說注射是用帶孔的針連上管子將藥水直接射進血管里,葡萄糖是種特別的糖,需要特別煉制,若沒有,用蜂蜜水代替也行。」
夏嬤嬤說得又急又快,盡能把事情交代清楚,事關夫人性命,侯爺問個究竟也是應當。
「好。」
對上夏嬤嬤直視過來寸步不讓的雙眸。任昆點頭。
既然是他家小丫頭講過的,那一定是行的,她雖常有詭異之思,人命關天的事,卻從來不會信口開河的。
他相信小丫頭的。
「我來。」
言兒她。已經不會自己進食了……
他站起身來,將手臂墊在錦言的後頸,半摟著將她的頭抬高︰「言兒,來,喝水了。」,說完,含了食鹽水口對口的哺了過去。送至口腔深處,依舊如前般按摩她的下頜與頸部,促使她下咽。
如法炮制,用了小半碗後,夏嬤嬤道︰「侯爺,先用這些。老奴記得夫人說過,首次少許即,多了內髒受不得,要少量多數逐漸增加。」
任昆從善如流,輕輕擦了擦她嘴邊的水漬。又小心地放她躺回枕上,動作輕柔如珍如寶。
太醫令愈看愈心驚,永安侯愈看重他的夫人,他們幾個的下場愈好不了!
誰能告訴他到底怎麼回事?
明明是斷袖的侯爺,怎麼實際上竟愛妻如命?
明是是堂堂的侯夫人,怎麼卻如饑民無食無水,渴餓至這般地步?
明明以長公主府的情況,若有子嗣,定是千呵護萬小心,怎會小產?胎兒不保母體失血嚴重?
……幾位太醫行走宮廷豪門,陰私之事耳聞目睹皆有之,知道這其中定是隱藏著了不得的秘辛,一時兩股戰戰。
既苦不能妙手回春,又見永安侯死馬當成活馬醫,听從下僕給她的夫人哺喂鹽水,聞所未聞的救治方法,在太醫們看來,如同瀕死前去求所謂仙姑神僧給的符水香灰水無甚區別——
那只是求個心安!
真要死了,怎麼能管用?
若喝鹽水有用,還請醫用藥做什麼?誰家沒有一把鹽?誰家不能燒壺開水?淡鹽水能治病,笑至極!
至于那什麼用帶孔的針把藥水射到血管里更是愚蠢透頂,藥怎麼能直接溶于血?歷來湯藥都是喝到胃里的!這哪是治病?是妖法邪術!
听說這侯夫人是道觀里長大的,定是被所謂仙家法術迷惑了心神,天下有哪個醫生是這樣看診治病的?
永安侯竟會听信蠢婦惑主之言!
這回慘了!
侯夫人是必死無疑,他們幾個也必要受到牽連,怕是難以活命!
醫生們或多或少都是唯物主義者,有心要勸永安侯別听信讒言,迷信妖術,卻又拿不出別的診療方案,太醫令急得頭上冒汗,這真是無妄之災啊!
「半個時辰後再給夫人喂一次,」
慌恐中听永安侯話道︰「太醫分做兩撥,隨時診脈,施針用藥。」
還施針用藥啊,這般折騰,不知能不能挺過今晚……
侯爺有命,不敢有違,太醫令將自己與馮太醫分做一組,在旁守候,將張太醫與左太醫並一塊,讓他二人先下去休息。
太醫令想得明白,此番不會善了,馮太醫負責公主府,罪責難逃。他身為太醫令,有失察之責。張左兩位,純屬無辜,侯夫人不測,永安侯要抵命,拿他二人開刀即。
馮太醫是不成了,他或有幸能得太後與陛下一絲垂憐……
誠惶誠恐的兩位太醫呆站在一旁,只見永安侯旁若無人地給他夫人梳理頭,又取了白玉膏,給他夫人的臉傷抹藥,動作輕得仿佛怕驚醒她……
「你們出去想!」
不知想到了什麼,永安侯頭也不回低沉地吩咐了一聲,太醫令看了看馮太醫,這屋里就他們兩個外男,忙施禮放輕手腳走出去。
「言兒,我們換身舒服的衣服,好?」
耳邊是永安侯溫聲細語的商量聲,溫軟得浸了水,仿佛被詢問的人不是人事不醒,而是好端端地佯睡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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