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若芸收拾干淨、鑽出馬車時,那頭秀發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盤在頭頂的發髻、只留了齊肩少許散落在腦後,一身小廝打扮清清爽爽,只一回眸時有繾綣柔美之色。♀
百澤瞧見她微微愣了下,隨後抿唇一笑讓出個位置來,她欣然在他身邊坐下,目光平淡的抱膝坐著,青山白樹林不停的後撤,這番風光她竟是怡然自得。
「丫頭,你倒是舍得啊,你打扮成小廝也不用斷發啊。」百澤像是看怪物似的又瞧了她一遍,揶揄道。
若芸,微微嘆氣道︰「都說了我不要嫁給皇上,我這一頭秀發斷去,怕是皇上也不敢要了。」她說著,學百澤十分無辜的聳了聳肩。
與其美色誘人,不如這般倒是自在,皇上怎麼都是要面子的,是絕對不會讓未來嬪妃這般模樣的。她後悔,怎的一開始沒想到這個辦法呢,平白無故煩惱那麼多日子。
「那你完了,你這樣不僅皇上不敢要,誰都不敢娶了。」百澤搖頭嘆氣,一個勁的替她惋惜。
若芸白了他一眼︰「你就淨挑壞的說,若有人真情相待,怎會介意這些?」
「真情相待啊……」百澤咂嘴,不置可否的揚鞭。
馬車更快的跑起來,遠遠有高聳的樓閣孤零零的佇立在山腰,擱著距離望去,雲霧繚繞,好似仙境。
若芸遞過干糧,百澤倒是拿來便往嘴里送,一點不見平日的挑剔。
「那是什麼?」若芸便啃著干糧,邊解開水袋,順口問道。
百澤的動作明顯一頓,笑嘻嘻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悶聲道︰「摘星閣,這天頤王朝最勞民傷財的玩意兒。」
「這就是那個廣布天頤的摘星閣?」若芸恍然大悟,也隨著他心情沉重起來。♀
她雖在京城,可這大建摘星閣之事可是人盡皆知。
先皇在世之時喜愛求神拜仙,尤其喜愛那些祭司們給他調藥,雖無明說,可群臣皆知皇上有尋求長生不老之心。
也不知誰進了言,說是天頤地脈不穩、有害龍運,先皇下令廣建摘星閣取悅神明,自此這摘星閣便東西、南北總共二十八座縱橫分布于天頤廣闊疆土之上。據說建閣之時砍伐林木、大開礦坑,建成的樓閣有八層、每層十二個檐下皆綴著金鈴,朱漆衫門、雕梁畫棟,取上接天、下接地之意。
果然,二十八座摘星閣建成,原本水患地動漸漸平緩,先皇龍顏大悅,恰巧先皇後誕了太子、姚淑妃生了公主,這摘星閣的事便給擱置。自從異姓王來到京城,先皇又開始忙于政務,摘星閣由大祭司管轄、時常進行祭祀和修葺,可先皇卻關心甚少。
摘星閣勞民傷財,怨言四起,北胡趁機進犯,而同西離一戰後,原本漸漸平息的水患、地動、干旱卷土重來,先皇眼看著朝中姚家、蕭家勢力明爭暗斗,日益憔悴,終于撒手人寰。這為了萬壽無疆而建的摘星閣,無疑成了天頤最大的笑柄。
榮錦桓登基後,竟沒有下令拆毀摘星閣,任由它們高聳矗立、成大十字形縱橫東西南北,而接管摘星閣的,仍然是新任的大祭司。
小時候,爹少不了要同她談起摘星閣來,還說異姓王便是為了這摘星閣而來、勸說皇上拆毀,可皇上以國運為由拒絕,至于為何他們會一躍成為天頤重臣,爹卻沒有說,想來爹不是保密,而是真的不知道吧。
若芸吃了半飽,而百澤難得的沉默到現在,她覺得百澤莫非是祖業被這大建摘星閣盤剝不少才這麼忌諱。
「百澤,于王是什麼樣的人?」她不忍一路默默無語,便同他拉話解悶,換了個話題。
百澤聞言,方才沉沉的臉色略有好轉,斜眼挑眉道︰「你覺得呢?」
「世人皆言老于王是魔鬼,僅一人便平定當時戰亂、也殺生無數。他兒子如今接替于王之位,廣搜金銀器皿,但你又說,這于王听聞西離進犯已先行一步到了邊疆。拋開那些忠君愛國的大話,我猜想這于王是個有膽識的人。」若芸信口評論,卻心虛的很。
朝臣都懼怕于王,無論是老于王還是新于王,這表明于王是個狠角色,要是哪天于王同她面對面,她恐怕會嚇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吧。
「其實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可無論是世人皆言、你言還是我言,這于王是人嘛,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有喜怒哀樂、有優點缺陷,我想這邊關告急他去也未必是為了平亂,也許是邀功或者大發國難財也說不定?」百澤又露出了那平時嬉皮笑臉的神色來,說的無比輕松。
「只要敢于上戰場的人,便是英雄。」若芸接口。
「此話怎講?」百澤眯了眯眼,笑意更濃卻目光漸收。
「英雄不問出處,無論為國為民還是為自己,只要是戰,便是百姓疾苦,而上戰場的人也難保不會丟了性命,而于王有膽色上戰場、就算以戰止戰也是平了息戰爭、為百姓做了好事。」若芸犯困起來,自袖中模出那支被曉紅信手插在發間的蝶釵望而出神。
百澤被她一席話說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或許他是個自私的人,死多少人也同他無關,不過你也言之有理,以戰止戰,呵……」
他忽然笑起來,惹得若芸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入雲州必經益州,而雲州到益州則是山岳阻隔,只有官道沿著狹長的谷口一路延伸。
當若芸問百澤如何不走官道的時候,他只笑著說船到橋頭自然直。
一路上那雀鳥不時來報,時間地點精確的讓人咋舌。
有消息說西離國果真進犯,而馬車終于在天黑前到了益州城外,連繞三圈卻是城門緊閉。
百澤干脆棄了車、只讓她帶了干糧盤纏輕裝入城。
百澤讓若芸簡單的將丫鬟衣裳套在小廝服外頭,而她除了頭上的釵子便無其他首飾
一旁的高個兒「女子」濃濃的脂粉香氣飄過,若芸不由得剜了「她」一眼。
她做夢也沒想到,百澤竟然會在馬車車椅下藏了些衣物,只可惜皆是綾羅綢緞的女裝,百澤很不客氣的換上了錦衣,說什麼衣冠堂皇反而不會引起別人猜忌。
可眼前這人則是唇紅齒白、膚若凝脂,釵環首飾一應俱全,走兩步更是顧盼神飛、媚態叢生,除了個子高點,任誰也不會想到會是個男子。
可若芸如此「不起眼」的,只得當了他的「丫鬟」。
「喂,丫頭,進了城你可別叫我名字啊,要叫‘小姐’知道麼?」百澤望著前頭不遠處的城門,小聲的叮囑。
「可是……」若芸狐疑,小聲道,「現在各州戒嚴,城門早關了,怎麼進城?」
「等下自然有人送我們進去呀。」百澤故作姿態的媚笑,回頭對她眨了眨眼。
話音剛落,草叢里竄出幾個人來,一看打扮就知道是官兵。
「果然躲起來了!來啊,給我拿下!」為首的中年男子衣著文雅,但體格單薄,顯然不是習武之人,背著手靜靜的站著,儼然一副見慣了大場面的樣子。
先前早就有官兵把那繞城三周的馬車翻了個底朝天,卻什麼都沒找到,如今他們是埋伏著等可疑人物上鉤。
若芸一驚,百澤這棄車之舉竟暗有玄機。
百澤不理會眾人的目光,只是用淒婉哀怨的目光直勾勾看著其中一戴著高帽之人,用軟到骨子里的聲音說道︰「刺史大人,小女子是安老爺的女兒安梅兒……您……不認得我了麼?」說完兩只透亮的眼楮里竟然出現了淚花,仿佛下一瞬就要滴下來。
方才喧鬧的官兵們霎時安靜如死。
那人正是益州刺史,聞言尷尬的擦了擦汗,道︰「安老爺的女兒……這……」隨即想起什麼似的厲聲道,「少給本大人裝!安老爺的女兒怎麼會出現在這荒郊野外?!本官奉朝廷之命捉拿西離可疑之人,你們都跟我去走一趟!」
皇上派八百里加急下了旨意,要各州戒嚴、排查可疑之人,他要是放走了人顯然是要掉腦袋的。可眼前的絕色佳人他又好像哪里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
百澤看著他嘴上雖嚴厲、可額頭滲出了汗珠,不由的淒楚一笑︰「張大人,你果然不認得奴家了麼……」默默低頭,又用無比惋惜的聲音說道,「小女子同丫鬟出來游玩,沒想到城門關了回不去了……張大人……」說著,流著淚揚了揚手。
若芸分明看見她手中是風箏斷線後的那截線團,又看了看百澤,覺得他演戲的實力已超京城最紅的戲班子。
張大人不知如何是好,又擦了擦汗,先前的鎮定早不知哪里去了︰「我讓他們護送你們到安府……」說罷揮揮手,那幾個衙役才上前帶她們走。
百澤柔柔的謝過,順手拉起了早就呆若木雞的若芸,半遮半掩面的跟著官兵進城。
益州城雖戒了嚴,可到底深處天頤月復地、戰火波及尚早,街上人來人往,除了一隊隊巡邏和搜查的官兵,沒有多大的異樣。
「要是被拆穿,這可怎麼辦……」若芸湊上前,同他耳語。
百澤只是嫵媚的笑了下,拉著她走過街道,大大方方的讓官兵去敲安府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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