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芸沒料到她會這般說,倏然瞪眼瞧她,緊盯著她稍落寞的笑臉片刻,扭頭朝許翠薇道︰「你先送王修容回去休息,這里一切有我。」說著又轉向另一側,「曉紅,去通知常公公,讓皇上來。」
莫曉晨听聞她請皇上,面上的笑容一點點暗沉下去。
王涵並不願走,尚未出聲便听若芸朝她道︰「眼下你動了胎氣、身子虛弱,保住孩子要緊,別的都不重要。」
王涵到底聰明,瞧著若芸故意看了看門外飄香的桂樹,權衡利弊下當即點了點頭、隨許翠薇離開。
待廳里的主子們走的只剩賢妃與昭儀,若芸听著門口的嘰嘰喳喳,微微側頭道︰「你們都下去,本宮有話和昭儀娘娘說。」
這一語立刻將門口湊著的宮女、太監以及侍衛趕了個干干淨淨,這才有日光透過斑駁的桂樹照進來。
「賢妃娘娘,不如喝口茶水?」莫昭儀見她望著門外的桂樹愣,欣然取來銅壺來替她泡茶,又將杯子擱在她身旁的茶桌上。
若芸看著那碧葉綠水,眸色一動,端起來毫不遲疑的飲了一口,坐下道︰「太醫說,你不會再有孕麼?」
「是,我再也不會有孩子了,所以我恨有孕的宮人。」莫曉晨笑開,毫不遮掩的全盤認了,「胡舒兒是我害的,那兩位我也並未袖手。」說著便坐在她對側。
「那兩位滑胎的嬪妃住所相鄰、運氣相近,想必你的毒陣不過起了輔助作用?」若芸大膽的假設,越猜不透眼前人到底意欲何為。
「賢妃娘娘不用懷柔,我的確下了手,那些人著實讓人討厭,也絕不該生下孩子。」莫曉晨平靜的答著,仿佛聊的不是一條條小生命,而是用膳安寢般無關痛癢。
「就憑她們囂張跋扈?」若芸不禁皺眉,看著眼前玉容優雅的昭儀。像是看著罌粟花那般笑里有毒,但她轉念一想,卻悶聲道,「我雖與你接觸不多。卻知莫昭儀你如此,絕非這般簡單。」
莫曉晨輕笑,瞅著別處不語。
「想必這桂樹,應是無毒的?」若芸瞧著面前與她對視的莫曉晨,轉而道,「一般宮中,應是沒有那麼復雜的毒陣?」
莫曉晨一愣,方點了點頭。
「若不是那冰塊,王涵暫時應是無恙,你出手不過為了引我來?」若芸挑了挑眉。
「是。」莫曉晨出聲回答。
若芸證實了心中所想。頓時嘆息一聲,搖了搖頭︰「胡舒兒的爹和那兩位的父親,想必都是皇上或是莫御史棘手之人,只是莫昭儀,那些都是皇上的孩子。你替皇上出手。想過,皇上會傷心?」
「傷心?」莫曉晨眸光一閃,旋即黯淡下去,最終成了不屑,連聲音也變的輕而無力。
她沉默許久,若芸只以為她不想再回答,莫曉晨卻忽然坐正。像是下定決心那般幽然看著她,緩緩的道︰「本宮的孩子是被害死的,但皇上卻不信。皇上不信我聞的燃香里有夾竹桃粉,也不信我用的枕頭給人灌了檀香木屑。洛怡然栽贓林暮煙,皇上既沒有治林暮煙的罪,也沒有懷疑別人……」
若芸听她道出過往倒抽一口冷氣。不敢置信的看著她。
「我知道,作為皇上,前朝大權為重,無論當初是誰,都必須忍下。」莫曉晨擱在茶桌上的手緩緩收緊。忽然面露痛楚,幾乎從牙縫里恨恨著道,「那是我的孩子!那是我和他的孩子!為何他能如此不聞不問、處之泰然?!為何我接連得手,他也能無動于衷?你曾見過他傷心?!」
莫曉晨語氣急促、眸光狠戾,若芸瞧著她忽然變得猙獰又旋即茫然無焦的眼眸,心中瞬堵,隔了許久才緩緩開口道︰「因為……因為皇上以為,他殺孽過重,所以天降責罰……」她說罷,輕不聞的嘆息一聲。
莫曉晨頓時怔住,震驚之色溢于言表,瞪眼看著若芸,後者則十分肯定的點了點頭。
一時間無人說話,也無人動作,時間仿佛定格,空中漸濃的除了那甜膩的桂香,還有莫昭儀越來越重的呼吸聲。
「所以說……你一面替皇上著想,一面又恨著皇上。」若芸微微闔眼,心中五味陳雜,雖不能有切膚之痛,看著莫曉晨的失落,也能體會一二。
莫曉晨並未回答,而是呆坐著、微埋著頭,眼神若有若無的看著門外刺目的日光,將泣未泣、形神漠然。
「你沒有害王涵的孩子,是因為我這些日子以來的查案?」若芸並不理會她的失魂落魄,當問則問。
莫曉晨聞言,這才收回目光,穩了穩心神,點頭道︰「你若能替我報仇,我以放過王修容的孩子!」
「你知道我為了讓胡舒兒清醒、供出主謀,必須揪出害她之人,所以你故意站出來,是麼?」若芸蹙眉,想起了王涵的那句「女子雖弱、為母則強」,眼前的莫曉晨為了替子報仇,竟以拼上自己。
「她自害了我之後便偃旗息鼓,等了這些年,我好不容易等到她按耐不住、再次出手……」莫昭儀面露狡黠,冷笑一聲,「你依靠著異姓王的手段,早晚會查出我的所作所為,還不如將計就計、以此報仇。」
若芸暗自心驚,大約知道了她所指何人,卻並不打算一口應承︰「我並非那般靠。」
不料,莫曉晨卻不為她的拒絕所動,對著若芸肯定的點頭,急切道,「賢妃娘娘聰慧異常,入宮後更是別具匠心、輔佐皇上,單憑你能用那光粉末,我便知曉你定能如我所願。」
若芸脊背僵硬,有些進退兩難,苦笑著嘆息︰「我尚余三日,且只能秉公處理。」
「那便夠了。」莫曉晨無畏無懼,自袖中取出一份信箋遞給她道,「這是來龍去脈,我已簽字畫押。我昨夜便悄悄貶斥落霞居宮人、只余三名宮婢,我一人服罪即。」
若芸忙接過來,粗略看後心驚不已。收箋入懷,忙道︰「你既知那人出手,知線索?」
「你尚在永安宮時,彤月宮宮人忽然造訪香蘭居。」莫曉晨斬釘截鐵的道。
若芸「 」的站起。面色微白,月兌口而出︰「楚如蘭!」
「不錯,一丘之貉。」莫曉晨點了點頭,面露狠毒之色,「你勢必抓住這次機會!」
若芸觸及她駭人的目光,一瞬仿若有洶涌的情感撲面而來,恍然大悟莫昭儀為何對後宮嬪妃不妒、不恨,只因她滿腔的憤恨都給了同一個人——德妃洛怡然。
「那……莫昭儀,要再向皇上報復?」若芸低低的問道。
莫曉晨目光閃爍,張了張口終于未答。
若芸看著莫曉晨的變化。忽然有些明白,眼前的女子其實並非真的恨皇上,相反她不過是一石二鳥順帶替皇上除了心患,而王涵的爹是忠臣良將,她介于此也才沒有真的下手。眼前人只不過是傷心——因皇上的不信與不顧。傷心罷了,而這一傷心便是數年,全部隱沒在平日的笑顏雅雅、顧盼神飛,甚至對宮妃毫不介意的偽裝之下。
若芸想著,長嘆一聲,覺著莫曉晨的綠蘿錦衣越刺目。
「皇上駕到!」常德蒼老尖細的嗓音響起,打斷了若芸的思緒。
莫昭儀听見傳喚。面色倏白,默默跪于堂中。
「曉晨,他們所言你謀害皇嗣,是當真?!」榮錦桓人未到聲先至,語氣飽含不信與質疑。
若芸眼瞧著榮錦桓濃眉緊鎖、大步流星的闖進廳堂,身後急急忙忙跟著曉紅。未等莫昭儀開口,邊行禮出聲道︰「皇上,此事容我接手……」
「接手?」榮錦桓站定後冷冷掃了眼若芸,又看著跪著的莫曉晨、伸手抬起她的下頷,怒道。「你告訴朕,是否是真的?」
莫昭儀無懼對視,坦然道︰「皇上,臣妾有罪。」
「舒兒的孩子是你害的?用香料混合之法?」榮錦桓沉聲問著,手上的力道驟然收緊。
「是,皇上,臣妾有罪。」莫昭儀微微點頭,並無半點痛楚之色。
若芸看了看榮錦桓身後朝她比劃的曉紅,便知榮錦桓初始應是不信,將來龍去脈向曉紅問了個透徹,听聞證據確鑿、昭儀認罪,這才火速前來。
「為什麼?」榮錦桓輕聲問著,語聲陡然轉涼,隨即怒道︰「為什麼?!」
他猛然松手,莫曉晨便順勢跌坐在地,她慌忙垂首,再次跪正。
「朕這麼多年,難道給你的還不夠?宮中唯屬你最得寵、過得最舒坦,就連莫老頭朝堂上公然駁斥,朕也沒有因此為難你!你這落霞居的名號,也是朕特意恩準的!為何你要如此待朕?!」榮錦桓指著她啞聲質問,近乎歇斯底里,目光駭人。
「皇上明鑒,臣妾查出,莫昭儀是以為那些嬪妃的父親已位高權重或為皇上心患,恐孩子降生,又造外戚之禍,才甘願一己之力、背負罪名。」若芸順勢在莫曉晨身旁跪下,瞅著榮錦桓陰雲密布的臉龐,飛快地道,「王修容安然無恙,便是最好的證據。」
「放肆!」榮錦桓出聲斥責、怒目而對。
「皇上,請責罰臣妾。」莫曉晨出聲,平靜的道,「臣妾的確謀害皇嗣、難逃罪責。」
榮錦桓盛怒之下,眸光一動,竟反手打去。
曉紅驚呼一聲,竟下意識上前將若芸扯開,與此同時,那記耳光伴著清脆的響聲落在莫曉晨臉上。
莫曉晨白皙的臉頰頓時出現了紅印,她面不改色、緩緩直起身,依然跪正,叩頭道︰「皇上,曉晨死有余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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