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廂,謝三眼睜睜看著沈家的馬車漸漸遠去,另一邊,何歡呆呆地坐在馬車內,腦海中滿是沈經綸的聲音。
待馬車入了沈家大門,沈志華早已拄著拐杖等候多時。何歡見兩人低聲說話,便讓萱草帶她回客房了。
客房外,何靖聞聲跑出屋子,看到何歡不止臉色難看,連衣服也換過了,他擔憂地問︰「大姐,發生了什麼事?」
這句極普通的詢問,一下子觸動了何歡心底的那根弦。她疾步上前,彎腰抱住何靖,眼淚止不住往下淌。
水汀舉刀砍向她的那刻,她什麼都顧不得想,先前在公堂上,她的注意力一直在沈經綸說的那些話,沒時間害怕。這會兒看到何靖眼中的真切,她害怕了。差一點點,她就成了水汀的刀下亡魂,只差那麼一點點!
何靖試著輕拍何歡的背,用眼神詢問萱草,發生了什麼事。萱草搖搖頭,又對著他們福了福,轉身吩咐小丫鬟準備洗臉水,再送上茶水點心。
何歡很快止了眼淚,簡略地告訴何靖,案子已經結束了,待她謝過沈經綸,他們就可以回家了。
不多會兒,萱草領了大夫過來,替何歡換藥診療。何歡認識這位方大夫,是薊州城出了名專治外傷的大夫。她情不自禁詢問︰「方大夫,表姐夫的傷勢如何?」
方大夫回道︰「何大小姐,沈大爺吩咐在下先替您診治。」
何歡抬頭朝萱草看去,就見她心虛地低下頭。避開了她的目光。何歡追問方大夫︰「表姐夫的手。特別是右手。有沒有傷到經脈?」
萱草搶先回答︰「表小姐,方大夫真的不知道大爺的傷勢。大爺已經吩咐奴婢,待他處理了手上的急事,便讓奴婢帶您去見他。」她的言下之意,請何歡不要再為難他們了,晚一些她可以親口問沈經綸。
何歡沒有繼續追問。方大夫離開後,她借口屋子里太悶,去廊下散步。信步走到二門附近,遠遠就見二門外小廝們急匆匆走來走去,沈志華依舊拄著拐杖,不知道在與小廝們說些什麼,氣氛似乎很緊張。
何歡心中一緊,隨手拉了一個未留頭的小丫鬟,狀似閑聊般問︰「沈管家的傷還沒好嗎?」
「還沒有呢!」小丫鬟脆生生地回答,「先前沈管家一直在屋子里養傷,今天他听說大爺受傷了,這才離開屋子的。」
「既然他的傷還沒好。怎麼能在大太陽底下曬著呢?無論多緊要的事兒,都可以吩咐手下去做。何必親力親為呢!」何歡已然看到,沈志華在小廝的攙扶下上了馬車,沈強立在車子旁邊低頭哈腰。
小丫鬟搖頭道︰「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不過看這樣子,沈管家倒像是去莊子上。哦,對了,奴婢剛才听姐姐們說,待會兒要替肖大夫收拾屋子……」
何歡沒有听到小丫鬟後面還說了什麼,她只知道,沈志華帶傷出城,是去請肖大夫。這就表示,方大夫沒有把握治療沈經綸的手傷。她恨不得立馬親眼看一看沈經綸的傷勢,若是他的右手再也握不了筆,她一定會內疚一輩子。
何歡沒有勇氣闖去沈經綸的屋子,只能在客房等候。從午膳至晚膳,萱草都伺候周到,卻沒提及帶她去見沈經綸。何歡沒有詢問,只是枯坐在桌前等候。
「大姐。」何靖放下書冊,低聲說︰「眼看天都要黑了,我們什麼時候回家?」他不喜歡時時刻刻守在屋子外面的丫鬟,也不喜歡大姐心事重重的模樣。
何歡搖搖頭。她等得越久,就表示沈經綸傷得越重。
「大姐,我們可以明日再過來感謝沈大爺的。」何靖小聲提議。
何歡再次搖頭,低聲說︰「沈大爺是為了救大姐才受傷的,我得知道他的傷勢如何了。」她看著窗外的暮色感慨︰「這個世上,什麼都可以算得清清楚楚,唯獨人情是還不清的。」
「大姐,你不要擔心。」何靖靠近何歡,小手拍了拍她的背,裝著大人的口吻說︰「如今我只能陪著大姐一起等。等我長大了,不管大姐欠了誰人情,我都替大姐還。」
何歡失笑,心中卻升起一股暖意,轉念間又想起自己的親弟弟林諾言。他和她的母親身處青松觀,一直由沈經綸照顧著。她欠沈經綸的,早就還不清了。
直至當天深夜,何歡終究沒能見到沈經綸,只是听萱草說,他一直在忙,所以想請她再住一晚,正好他可以把水汀一案的後續處理妥當,以免指使水汀的人找上何家。
听到這,何歡詢問萱草,衙門會如何處置水汀與何柏海,沈經綸所謂的「處置妥當」又是什麼意思。
萱草只道不知,沖著何歡福了福,便退出了屋子。
第二天上午,時近午時,何歡正想再找萱草問一問沈經綸的情況,她已經站在門外,客氣地請何歡去見沈經綸。
先前何歡等得焦急,這會兒終于可以見到他了,她又緊張得不敢進屋,就怕他告訴自己,他的兩只手廢了。
眼見萱草替她推開了書房的大門,何歡忐忑地進屋,抬頭看去,就見沈經綸如往常一般坐在桌子後面。他穿著一身素色常服,神情如常,雙手被紗布嚴嚴實實包著,平攤在桌子上。
待何歡在桌前站定,沈經綸揚聲吩咐文竹好好在屋外守著,隨即一邊示意何歡坐下,一邊客氣地道歉,直說自己昨日太忙了,因此只能留她再住一晚。
何歡關切地看著他的手,焦急地問︰「表姐夫,你手上的傷,大夫是怎麼說的?」
沈經綸笑了笑,回道︰「大夫總是那幾句話,好好養著,按時吃藥之類的。」
「那大夫有沒有說,表姐夫什麼時候可以寫字畫畫?」
「沒想到你比我更著急。」沈經綸避開了話題,再次示意何歡坐下。
何歡怔怔地盯著他。她看得分明,他臉色蒼白,神色憔悴,分明是失血過多的模樣。恐怕昨天他並不是忙碌得沒功夫見他,而是他太過虛弱,沒辦法見她。「表姐夫,是我害得你受傷……」
「不關你的事。」沈經綸搖頭,「事實上,是你受了我的連累。就像我在公堂上說的,水汀的主子目標一直是我。」
「不是的。」何歡紅著眼楮搖頭,「若不是表姐夫奮不顧身救我,恐怕我已經成了水汀的刀下亡魂……」
沈經綸的幾聲咳嗽打斷了何歡的話語。何歡見他低著頭,就連咳嗽的聲音也有氣無力,情急之下也顧不得男女之別,大步走到他身邊,手掌覆在他的額頭上。
「你在發燒。」何歡說得又急又快,「大夫到底怎麼說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你不用急著見我……」
何歡尚未說完,沈經綸猛然站起身,與她拉開距離。「何大小姐,我說過,我的手沒事。整件事與你無關,你不需要覺得愧疚。」他的聲音帶著淡淡的慍怒。大概是大夫叮囑過,他不能垂下雙手,又或者是他的動作牽動了傷口,他舉起綁著厚厚繃帶的雙手,護在胸前,樣子顯得有些滑稽。
何歡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瞬時漲紅了臉,低頭解釋︰「對不起,我只是一時情急。」
沈經綸嘴唇抿成一直線,似乎在惱怒自己的狼狽。
短暫的沉默中,何歡滿心只有「擔心」二字。受傷的人最忌發燒,她懷疑,沈經綸昨晚燒了一夜,今天剛剛好些,得知她一直在等他,所以勉強起床見她。
「表姐夫,我想起家里還有事,不如我改天再過來見您,您好好休息。」何歡的聲音細若蚊蠅,說罷轉身就想走。
「等一下。」沈經綸攔住她,看她的眼神瞬間變得柔和了。「我沒有怪責你的意思,而且我確實沒事了,手上的傷需要時間慢慢養著。」
何歡抬頭看他,期盼地問︰「以後你還是能和以前一樣寫字,作畫,彈琴,對嗎?」
沈經綸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低頭看著她的眼楮,仿佛正在研究,她的焦急是出于關心,還是單純源自愧疚。他專注地看她,眼神慢慢失去了焦距,似乎正透過她看著另一個人。
「表姐夫?」何歡本能地後退一步,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眼楮。
沈經綸幡然醒悟,同樣後退了一步,轉身背對她說︰「我要告訴你的第一件事,念曦從來沒有生病,他一直很健康……」
「你說什麼?」何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步跨至沈經綸面前,使勁抓住他的手臂,焦急地問︰「你再說一次,念曦沒有生病?」她覺得自己的心快跳出嗓子口了,腦子嗡嗡直響。她懷疑自己在做夢,遂狠狠咬住嘴唇,只覺一陣錐心的疼痛。「我不是在做夢,念曦真的沒事?」
「是的。」沈經綸肯定地點頭。他看著何歡的眼眸泛出喜悅的光芒,臉上亦浮現淺淺的笑容。「我不讓任何人見他,就是因為他並沒有生病……」
「太好了,太好了!」何歡手足無措,不斷重復這句話。她的眉眼都在笑,眼淚卻順著眼角滑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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