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什麼。////」謝三一聲呵斥,「不過是衣服劃了一道口子,有什麼好哭的!」
「三爺,您受傷了?」長安的眼淚立馬滑下了眼角,急巴巴上前,伸手欲查看謝三的傷口。
謝三一把甩開他,正色問︰「發生了什麼事?」
長安把院及村落的慘狀描述了一遍,緊接著又道︰「我從村子里出來後,就一直在路上等著。後來,我看到城門打開了,出來很多人,卻不見三爺。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心里一慌,就騎上馬走了。後來,我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遠遠看到一群人圍在碼頭上,我就想過去問路,結果就看到……看到……」他「哇」一聲,大哭了起來。
謝三看著他直搖頭,片刻,他大喝一聲︰「你到底看到了什麼?」這才鎮住了長安。
長安吸了吸鼻子,啜泣道︰「楊謙他們全都死了,尸首還被人吊在了碼頭上!」
他的話音未落,謝三已經變了臉。他的這幾個手下全都是皇上和永安侯精挑細選出來的,主要任務是保護他的安全。他們的身手可能比不上江湖中成名的大俠,但普通的高手絕對殺不了他們。
一旁,長安吸了吸鼻子,努力壓下淚水,低聲︰「我記得三爺過,越是蹊蹺的事情,越是應該心有詐。我想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明明已經死了,還要把尸首吊起來,所以我不敢上前把他們放下來,只能折回來……」
「你做得很好。」謝三截斷了長安的話。命他帶路去碼頭。一路上。兩人尋了一戶農家。換上普通百姓的衣裳,這才去了碼頭。
遠遠的,謝三只見一大群人圍在高台下,或義憤填膺,或指指點點。饒是他久在戰場,見慣了殘酷的廝殺,這會兒他依舊無法命令自己冷靜。對一個軍人來,最痛苦的事莫過于眼睜睜看著同袍死在自己面前。
謝三深吸一口氣。這才緩緩抬起頭,朝眾人的目光焦點看去。他早有心理準備,可是看到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傷痕累累地懸掛在自己面前,他只覺得全身的血液直往腦門沖。若不是他半途折回薊州,他很可能也是其中之一。
「三爺?」長安低喚一聲。他清楚地感覺到主子的憤怒,他知道主子最是護短,他很怕他已經決意復仇,只能聲建議︰「不如我們先回京城,再做打算。」這不是他罔顧兄弟之情,而是他覺得。沒什麼比主子的安全更重要。
謝三橫了長安一眼,示意他閉嘴。復又朝高台上的尸體看去。很明顯,他的手下全都力戰而亡,他相信,對方同樣損失慘重。轉念間,他想到了樹林中的血腥味,想到了長安剛剛告訴他,院的尸體已經涼了,但村莊的男人是在亮後才被擄走的。
若是把前前後後的事情聯系起來考量,真相似乎呼之欲出,只不過……
謝三轉頭朝陵城方向看去。他依舊不明白,陵城大門緊閉的緣由。
「倭賊在地上寫的什麼?」
「肯定不是什麼好話。////」
身旁的議論驚醒了沉思中的謝三,他凝神看去,在尸體的腳下發現了幾行腥紅的文字。
「為什麼不把尸首放下來呢?」謝三詢問身邊的村民。他怕有人監視現場,遂只是混跡在人群中,可他又不忍心眼睜睜看著尸首在陽光下暴曬。
村民看了他一眼,反問道︰「你是外地來的吧?」見謝三點頭,他又道︰「里長早就傳話,等他到了再處置。」
「這都已經這麼久了,氣越來越熱,總不能一直這樣吊著吧?」謝三嘖嘖搖頭。
另一個村民接話︰「听里長在等什麼人。」
「里長在等薊州沈家的人。」又一個村民補充。
謝三怔了一下,轉頭朝薊州方向看了一眼,搖頭道︰「這里明明是陵城地界啊!」
一听這話,一個村民捂住嘴,壓著聲音︰「听沈大爺一早在薊州附近教授村民如何防御倭賊。依我看,沈大爺比衙門靠譜,今日這事,確實應該等他來了再處置,不定他看到這些人的慘狀,也會教我們如何抵御倭賊。」
謝三深深看了他一眼。他還來不及接話,就听另一個村民忙不迭點頭,附和道︰「起來,沈大爺真是宅心仁厚。去年,前年,大前年,那些被海盜洗劫的村子,哪戶人家沒受過他的恩惠?可惜,好人沒好報,沈大女乃女乃生產時過世了,沈大爺一直很傷心,听都生病了。」
「不止沈大女乃女乃過世了,我听就連剛出生的沈家少爺,病得都快不行了。」
「我也听了,那可是沈大爺的嫡長子啊,唯一的兒子。」
……
大概是村民們不認識吊在高台上的死者,所以眾人的話題一下子從對死者的惋惜,對倭賊的憎恨轉到了對沈經綸的景仰。
謝三在一旁听著,心中不禁覺得奇怪。他一直听,沈經綸為人低調,深居簡出,可一個真正低調的人,又怎麼能讓鄰城的百姓都對他贊口不絕?
不多會兒,正在謝三試著打听,附近是否有兵衛所,就見沈強跟著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急匆匆往人群走來。他急忙低下頭,就見村民們一擁而上,圍著男人七嘴八舌地詢問,到底是不是倭賊作惡,倭賊又禍害了哪些村子雲雲。
被稱作趙里長的男人尋了一個高處站立,抬起雙手示意眾人稍安勿躁,高聲︰「大家靜一靜,听我,遭了倭賊的是離這不遠的王家村,村里的男人不是被倭賊殺死,就是被抓走了。」
人群「轟」一聲炸開了鍋,眾人議論紛紛。
謝三低著頭,盡量躲避沈強的視線。眉頭皺得緊緊的。他推測。倭賊洗劫陵城後。與他的手下在薊州與陵城之間的樹林展開了血戰。他的手下雖然全都死了,但對方同樣傷亡慘重,于是去了趙里長口中的王家村抓壯丁。
縱觀此事,最重要的關鍵之處,或者稱之為疑點,那片彌散著血腥味的樹林並不在陵城與碼頭之間。這就意味著,他的手下很可能遭遇了伏擊,確切地。所謂的倭賊想要伏擊的人是他,而他陰差陽錯折返了薊州。
試想一下,若他沒有折返薊州,他及手下們很可能被一舉擒殺。若是如此,碼頭上必定不會出現尸體,他們一眾人將徹底人間蒸發,死不見尸。
是誰推算出他離開薊州的時間?他無法下定論,唯一可以肯定的事,必定不是從海上來的倭寇。
謝三悄悄抬眼,看了看趙里長身後的沈強。
沈強站在人群的中心。努力裝出鎮定沉穩的模樣,心中卻似吊了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
兩個時辰前,薊州與陵城交界處的值夜百姓匆忙上沈家匯報,是陵城郊外的百姓在昨夜遭了海盜搶劫。那人不知詳情,得不清不楚。沈經綸本想親自過來查看情況,奈何他昨晚又發燒了,今早壓根下不了床,而沈志華重傷未愈,手腳都不方便,于是命他騎快馬過來。他臨走前,沈經綸還親自叮囑了他幾句。
沈強想著沈經綸的話,抬頭挺胸,大聲︰「各位鄉親,我家大爺了,先前是他考慮不周,才會釀成今日的慘劇。這兩,大爺正病著,所以他命在下先過來看一看附近的情況,再回去稟告他。大家放心,這一兩日大爺定會派人過來,像薊州那樣,建崗哨與瞭望台,讓大家可以守望相助,令倭賊沒有可乘之機。」
沈強的話音剛落,四周頓時爆發如雷般的掌聲。當百姓們听到他,沈經綸會適當地幫助遭了海盜的村落,眾人對他更是熱情,紛紛詢問沈經綸生了什麼病,是不是因為林曦言過世傷心過度。
沈強得了沈經綸的囑托,欲含糊其辭揭過話題,奈何趙里長卻在一旁繪聲繪色地,沈經綸為了救人,受了重傷,這幾都在發燒。
沈強暗暗慶幸趙里長沒有出「何大姐」幾字,在邊上急巴巴地,沈經綸一向樂于助人,不管是誰有危險,他都一定會救雲雲,很快轉移了話題。
謝三遠遠听著這些話,心中不出的滋味。他回頭看著高台上的尸體,心中更是五味陳雜。他們用生病搏殺敵人,每個人身上至少有十幾處傷痕,他們耗盡了最後一滴血,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卻沒有換來村民的尊重。
反觀沈經綸,他派來家中的管事,三言兩語便收攬了民心。沒錯,沈強所言句句屬實,他的言行亦不像是做戲,但一切的一切看在謝三眼中,他只覺得十分不舒服。
另一廂,沈強並未發現謝三與長安,他在趙里長的陪同下,在村民的簇擁下走向碼頭。當他的目光觸及高台上的尸體,他呆住了。他以為沈志華受傷時的血肉模糊已經是慘烈的極限,但此時此刻,他眼楮看到的,除了傷口還是傷口。他們的衣服已經看不清原本的顏色,因為衣服幾乎被鮮血浸透。
「快放下他們!」沈強的聲音在顫抖,雙頰煞白。
村民們七手八腳結下繩索。
沈強別過臉,不忍再看,卻在無意間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他疾步走向那人,忍著胃中的翻江倒海,仔細辨認他的面容。
「沈管事,有什麼不對嗎?」趙里長詢問。
沈強沒有話,只是一徑盯著尸體。尸體面容僵硬,臉上又有一道刀疤,但他可以肯定,他見過他。「我認識他。」他的聲音抖得更厲害了,「趙里長,我有急事回去稟告大爺。」他對著趙里長作揖,又匆忙放下雙手,依次辨認其他死者的面容。
當沈強確認,死者中並無謝三,這才暗暗吁一口氣,對著趙里長︰「對不起,在下失儀了。」他再次作揖,略帶焦急地︰「在下有要事先走一步,麻煩趙里長妥善安置這幾具尸體,千萬要好好守著。」
「沈管事,您剛剛,認識這幾個人,在下多嘴問一句,他們是誰?」趙里長狐疑地看著沈強。
沈強勉強笑了笑,答道︰「只是有些像,現在我還不敢肯定。」到這,他話鋒一轉,鄭重其事地︰「不管他們是誰,他們被倭賊殺害是事實,還望趙里長務必妥善安置尸體。」話畢,不待趙里長反應過來,他已然轉身。
趙里長見他態度堅決,不好阻攔,只能連連稱是,眼睜睜看著他離開,心中不禁升起幾分不滿。按照早前好的,沈強應該隨他四處走一走,看一看,再由沈經綸按照地形,規劃建設瞭望台。
隨著沈強的突然離開,趙里長命人把尸體抬去最近的村落妥善安置,百姓們也漸漸散去。
一旁,謝三看了看被踩踏得不成樣子的現場,低聲詢問長安︰「地上那些字,你都按樣子畫下來了嗎?」
長安點點頭,用衣袖悄悄拭去眼角的淚水。
謝三見狀,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鄭重承諾︰「等陵城的事完了,我會把他們的尸首運回京城,交給他們的家人。」這是他能為他們做的最後一件事。
長安帶著哭腔︰「三爺,的們上得戰場,就已經料到尸骨無存的一。我們奉了皇上和侯爺的命令,保護您的安全。如今這一樁樁事情,無一不透著古怪,不如我們回京稟告皇上,請他定奪。」到這,他屈膝就想跪下。
謝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他的動作,壓著聲音︰「眼下的事,我不能不管。等回京之後,再等皇上派人過來,恐怕就來不及了。放心,我們會活著回到京城的。」他得斬釘截鐵。
「三爺……」
謝三對長安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目光緊盯不遠處的趙里長,只見他正與一個村民模樣的男人話。他吩咐長安︰「我去找趙里長話,你去找他身邊的人,向他打听幾件事。」他附在長安耳邊低聲交代了幾句,又叮囑他擦干眼淚,暫時不能暴露身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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