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余佔武的問話,他沒直接回答,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干什麼?自然是整肅內部,穩定部隊。他是新官上任,我是K師的老人,對他最具有威脅性的老人。在這種情況下,他必然要拿我開刀,任何一個領導在面臨這種局面時,都會這麼干的,曹操不殺楊修,何為曹操?又怎麼能為魏國奠基?」
張岳一口氣說下來,居然感覺到胸口有一點點發悶,右手的手指尖也一陣陣酥酥的有點發麻,這種麻麻的感覺近來常常出現,讓他心里非常不快。
「他難道就不怕把局面搞得一團糟之後,有人上軍區告他?」余佔武不死心,他不信這麼一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就有翻天覆地的手腕。
張岳微微苦笑︰「這兩天我想明白了一個道理,在K師誰都扳不倒他,誰都趕不走他。總部把他派下來,一定是經過權衡的,也許在總部某幾位首長心目中,能主持K師工作,比較好的解決K師問題,暫時還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怎麼說呢?遠道的和尚會念經吧。所以我判斷,總部絕對不會因為有人告狀,就免去他K師師長的職務。」
余佔武沉默了,臉色略顯蒼白,神情明顯慌亂,倒好象應該住院的人其實是他。眼神中顯出無限的委屈和極度的忐忑,仿佛正在絕望和掙扎中來回探尋生路。他慢慢的低下頭,嘴里喃喃自語︰「那就是說,沒我們的活路了?」
張岳嘿了一聲,「怎麼叫沒活路呢?他不就是要抓戰斗力嗎?難道你團里的兵平時不訓練?三團練得熱火朝天,你們一團也可以抓訓練嘛!」
「可是,我們沒有經費呀!」
張岳微微向前傾了傾身子,用近乎嘲諷的眼神盯著余佔武︰「佔武啊,你們一團一向都是優先保障單位,這話你跟新來的師長說,他都未必相信,更何況是跟我說呢?我勸你呀,有什麼問題趕快去找組織談清楚吧,現在還來得及,你跟吳世赫不一樣,人家上邊有人,你沒有。這幾年你也干了不少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該收手了,不然的話……」他有意停頓了很長時間,直到余佔武把頭低低垂下,渾身顫抖起來,這才繼續說下去︰「以前撥給你的那些經費,都是怎麼使用的?面對自己的士兵,難道心里就一點愧疚都沒有嗎?佔武啊,你以前也是一條響當當的漢子,不要一錯再錯了!」
余佔武霍然抬頭,象抓救命稻草般抓住張岳的手臂,一陣哽咽之後,眼淚已止不住的涌了出來︰「副師長,你是了解我的呀,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呀!那些經費我個人可沒有用過一分一厘呀。我們團這些年迎來送往,招待費……招待費實在太高了,不得已,我同意他們拿一些軍需品去換錢,來補這個窟窿。副師長,你相信我!」
張岳拍拍余佔武的手,嘴邊掛著一絲淡淡的苦笑︰「佔武,你怎麼就不明白呢?我救不了你,能救你的是你自己!如果你還是個軍人,就去找組織說清楚你的問題,爭取主動權,至于二團——如果那個年輕人能把吳世赫拿下,倒真讓我刮目相看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余佔武訥訥的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然而他又舍不得走,對于去找組織坦白一切,他仍然有些不甘心,還想再觀望一下。就在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響了,掏出手機接听,電話那邊傳來一團政委急迫的聲音︰「團長,你快回來吧,師長突然到一團來了,現在正在訓練場視察呢!」
「啊!」余佔武大吃一驚,蹭的一下站起身,急急忙忙就往門邊走,待他走到門口時,這才想起自己在什麼地方,急忙轉回頭對張岳抱歉的說道︰「副師長,我得回去了,師長突然到團里視察工作去了。」
「你去吧。」張岳對他揮了揮手,看著他匆忙離去的背影,靠在沙發背上,對著天花板長吁了一口氣,苦笑道︰「金昊,才到任十二天就要拿一團開刀了?動作夠快啊……」
一團團部操場上,三輛越野車排成車隊依次駛入,金昊、梁天翊、郭凱分別從各自的車上走下來,一團政委和值班副團長鄭曉春接到報告,一邊整理軍容,一邊從辦公樓里沖向操場,迎上前敬禮。
軍容嚴整的金昊還了一禮,看著部下們驚惶失措的表情,淡然說道︰「順路來看看部隊,不要緊張。你們團長呢?」
「今天團長休假,听說張副師長病了,特意去探病,估計午飯前就回來了。」一團政委畢恭畢敬的回答。
「哦?」金昊環顧著四周的環境,又轉頭看著梁天翊道︰「咱們先去綜合訓練場看看吧。」
「好。」梁天翊點頭,對鄭曉春揮了揮手︰「師長是第一次來你們團,你帶帶路。」
「是。」鄭曉春手一引半側著身子在前面引路,他偷偷瞟著金昊和梁天翊的沒有表情的臉,又悄悄向副師長郭凱看去。後者向他使了個眼色,掏出手機在手里摩挲著,鄭曉春立刻會意,正想找個借口去給余佔武打電話,始終背對著郭凱的金昊突然發問︰「老郭,要給誰打電話呀?」
郭凱脊背一僵,一股涼氣「嗖嗖」的竄上來,「難道他背後長了眼楮?」他心里這樣想著,嘴上打著哈哈應付著︰「沒……沒想打電話,這手機今天忘了開機了,我說怎麼一直這麼安靜。」
梁天翊回頭沖著郭凱咧嘴一笑,對政委說道︰「給你們團長打個電話,讓他趕緊回來。」
政委斜眼悄悄看看金昊,見他沒有任何表情,趕忙說道︰「是,我現在就去!」
今天是周末,綜合訓練場上,只有二連和六連正在按照計劃進行基礎科目訓練。一行人剛走到操場邊,兩位連長立刻對部下喊了一聲︰「全體都有,立正——!」
沒有帶班的團值班員,連長們對視一眼,按部隊序列,二連長跑上前正要報告,被金昊揮手制止,他笑看著奔過來的連長︰「周末還在訓練?」
金昊上任十二天來,忙于處理前任師長留下的各種爛攤子,還沒有召開過全師大會,也沒有發表過就職演講,士兵們大多只聞其名,未見其人。二連長不知道他是哪里來的首長,大聲道︰「報告!首長同志,軍人沒有周末!」
梁天翊道︰「這位是新任師長金昊同志。」二連長急忙立正敬禮。
「要注意勞逸結合。」金昊微微一笑,向他還了一禮,問清楚兩個連的序列號,指了指鴉雀無聲站在場上的士兵們︰「既然來了,就考考你們的戰術,怎麼樣?」
「是!」兩個連長一挺腰︰「請師長下科目!」
一團正在休息周末的參謀長和副團長這時全部聞訊趕到了,見金昊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只得尷尬的立正站在一旁,一動也不敢動。
金昊向二連的士兵中一指︰「你、你、你出列!」
三名被點到名的士兵應聲而出,利索的端著自動步槍,整齊的站在金昊面前。
「正前方,五十米,敵火力點,躍進!」隨著金昊一聲令下,三個兵齊唰唰的向前一大步,身體與地面成三十度夾角利索得躍出去側身著地,出槍完成射擊準備動作。
「正前方一百米,敵機槍火力點,躍進!」三個兵從地上爬起來,如出膛子彈般向前竄出,還沒等他們竄到一半,金昊突然改變命令︰「倒打敵火力點!」
急奔中的兵們應聲向後臥倒,一下子向前滑出五六米遠,滑動中槍抵右肩迅速瞄準。
一絲笑容爬上金昊的嘴角,「不錯,立正,歸隊。」他一指不遠處一個小山包︰「二連紅方,六連藍方,紅方配屬重機槍六挺,佔領藍方左翼制高點,命藍方組織兵力在十分鐘內消滅紅方。」
二連長一揮手帶著三個排的戰士向小山包跑去,察看地形後命令道︰「一排搶佔右側制高點,二排在制高點前建立多層阻擊陣地,三排跟我來。」他帶隊隱蔽在小山包後方的矮樹林里,隨時準備反突擊。
六連長舉著望遠鏡看了一會兒,又與三位排長商量一番,對自己的士兵大聲喊道︰「隱蔽,二排火力掩護,三排左翼佯攻,一排跟我沖鋒!」連長親率一排向小山包大範圍迂回穿插,突然對小山包進行火力突襲。
六連在左翼佯攻的三排與二連二排阻擊陣地交火,六連二排立即進行火力掩護,霎那間小山包上槍聲大作哨煙彌漫。六連長率領的一排趁機在二連陣地側後方發起攻擊,二連一排連忙火力策應,二連長率領一排支援二排。
金昊面無表情的低頭看了看表,記下時間,又端起望遠鏡看著兩個連隊難分難解的撕殺。
鄭曉春趁機悄悄湊近郭凱,「郭副師長,你怎麼不事先給我們一個通知啊。」
郭凱瞄了金昊一眼,悄聲道︰「我和參謀長今天早晨突然被叫起來上車就走,快到門口了才知道是來你們一團,怎麼通知呀?」他下巴向演習場上一努︰「幸虧你們還有兩個連在訓練,不然看你們今天怎麼交差。」
金昊恰在此時放下望遠鏡,有意無意的回頭瞥了郭凱一眼,指了指陷入膠著狀態的兩個連隊,淡淡的對梁天翊說了句︰「一般化。」
因為沒有事先溝通過演習預案,彼此不清楚對方的打法,又都不願意在新師長面前丟人,時間不長,演習雙方就亂套了。
六連三排完全忘記了自己佯攻的任務,在阻擊陣地前與二連二排交戰進入白熱化,這一來,二連的兩處陣地不能及時協調火力,二連長帶著三排開始盲目沖鋒,在小山包前與同樣帶兵沖鋒的六連長狹路相逢,雙方端起槍劈頭蓋臉對著對方就是一通狂掃,登時傷亡殆盡。
「亂彈琴!」梁天翊忍不住罵道︰「這兩個笨蛋連長指揮能力太差了!真該撤了他們!」
金昊對通訊參謀揮手道︰「演習結束,讓他們回來吧。」他回身掃了一眼惶惑不安的一團軍官們,「師里下一步會在你們團進行一系列訓練革新,三個月後我還要對你們進行考核,到那個時候,如果還有人掉鏈子、還有人做弊,我會毫不手軟的撤掉他!人說,知恥而後勇,希望你們不要背思想包袱,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我要的是明天、是未來!能不能做到?」
幾名副團長听了金昊的表態,心里一松,胸膛一挺,扯著嗓子大聲吼道︰「能!」
「好!你們進步了一定有獎勵,而退步,處分也會在前面等著你們!明白嗎?」
「明白!」副團長們精神抖擻的回答。
看金昊舉步向士兵駐地走去,梁天翊對副團長們招招手,眾人小跑著跟上金昊的步伐,鄭曉春正要上前引路,余佔武的車已經風馳電掣般沖進訓練場。
車剛停下,余佔武就打開車門,一步躍下車,在金昊面前立正敬禮︰「師長,我能和你單獨談談嗎?我有問題,我想向你坦白。」
……
池滔被關了整整三天禁閉後,二連連長到禁閉室把他領了出來,直接帶到訓練場,連長邊走邊提醒他︰「新來的營長要見你,小爺,你就老實點兒吧,別再給我捅漏子了。小心惹火了他,又把你關進禁閉室。」
池滔撇了撇嘴漫不經心的應了聲︰「是。」
雷鳴正背著手看戰士們的訓練鴨子步。(所謂鴨子步是特種部隊的訓練科目,訓練時雙手背後,深蹲,兩腳外撤而行,行走中上身不準起伏。這樣行走的速度很慢,但不會發出任何聲音。這種動作是我軍偵察兵在自衛反擊戰中深入敵後執行任務,經過反復實踐模索出來的一套行之有效的前進方式,比匍匐前進時開槍反應時間短,瞬間沖擊力強,但這種行走方式的缺點是極為消耗體力。)
二連的戰士們頭一次學習這麼苛刻的走路方法,走得滿頭大汗,在夏日灼熱的陽光暴曬下,作訓服已經徹底濕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