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見面,辛楠發現自己可以很平靜的面對他,看著他,心里沒有任何波動。
心里仍然記得那句話,昨天的太陽曬不干今天的衣裳,溫銘對她來說,就是如此。
「你的手……」辛楠看向他纏著紗布的左臂,襯衫的袖子被剪開卷至上臂,但依稀能看見上面露出的殷紅。
溫銘垂眸看向手臂,他膚色本就偏白,現在更是蒼白的厲害,看了一眼,抬起頭微笑道︰「擦傷而已,不礙事。」
十一年,太久了,久到可以忘記一個人的相貌,可以忘記很多回憶。辛楠忽然很討厭這樣正常的寒暄,討厭他眼里流露出那抹溫柔與欣喜,他欣喜什麼呢?辛楠不想去深想,兩人本就不是能坐下來好好說話的關系,不是心里對他還有留戀,只是覺得……沒必要了。
以辛楠的性子是很少被人惹怒,也很少會去討厭什麼人,不對任何人抱有期待,同樣也不會被人傷害。
而對于傷害過她的,她不會恨,不會怨,不為不值得的人浪費情緒,只會把他踢進黑名單,劃清界限,然後老死不相往來。
「既然沒事,那我還有事,先走了。」朝他點了下頭,她拎起裝著藥的塑料小筐,轉身離開。
「辛楠!」一聲短而急促地輕喚,辛楠沒有停下步伐,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告知她後面有人跟了上來,就這麼走掉好像是她在躲著他,對他還很在意似的。這麼想著,她心底微嘆,腳步頓下,轉過身去。
溫銘好像要伸手拉住她,沒想到她突然停下來,伸出的手就這麼落在她的肩上,用的是受傷的手,很輕,一點力量也沒有。
他微皺了下眉,估計伸手時牽扯到了傷口有些疼。
辛楠往後退了一步,他的手垂了下去,僵在半空中,神情微怔︰「你……」
辛楠看了眼他的手,抬起眼看向他笑道︰「你知道我有男性恐懼癥,這麼突然的,多危險啊。」
他神色微變,很快掩飾下去,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我忘記了……辛楠,我們這麼多年沒見面,可以聊聊嗎?」
「我真的有事,而且,我們有什麼好聊的呢。」平靜的語氣,算不上質問,辛楠看他一眼,對他臉上的蒼白熟視無睹,說了一句︰「我走了」然後轉身。
溫銘伸手拉住了她,冰涼的指尖觸到她的手腕,辛楠皺眉,剛要一甩,听到輕微的抽氣聲。回頭看去,果然他用的還是那只受傷的手。
如果說剛剛是無意伸出的,那現在便是有意的了,是篤定她會心軟不會走嗎?辛楠抿了抿唇,「放手。」
「我只是想和你說說話,沒別的意思。」菲薄的唇微抿在一起,他額上沁出細汗。
「傷口……」辛楠眼楮看向他的手臂,干淨潔白的紗布被血染透,殷紅一點點迅速擴大。
溫銘就像感覺不到疼似的,依舊執著地握著她的手腕,辛楠嘆氣,叫來護士幫他重新包扎,護士看著他抓著她不放,有些為難的看向辛楠,「辛大夫,這……」
「你放手,讓護士給你處理傷口。」
溫銘抿了抿唇,放開她,「辛楠,你別走,我……你,別走,行嗎?」
沒有得到辛楠的回應,他臉上流露出一絲失落,小護士解開紗布後皺起眉,「哎呀怎麼弄成這樣,我說你這胳膊還要不要了,跟我去處理室……愣著干嗎?走啊。」
溫銘被小護士硬拉走了,辛楠當然不可能等他出來,她看了眼時間,午休已經過去半個小時,還剩下一個半小時,而吊水至少也要一個小時……抬手揉了揉額,她快步往輸液室走去。
吃午餐的時間沒了,只能回辦公室啃面包了,辛楠有些郁悶的想。
好像有點發燒,她看著藥水滴落到輸液管里,模了模口袋才發現忘記帶手機出來了,嘆了口氣,她閉上眼,覺得今天真是不順極了。
「……辛楠。」
辛楠睜開眼,溫銘的手臂已經重新包扎好,披著外套,高大的身軀站在她面前,竟然也給她帶來一絲壓迫感。
「你怎麼找來這里的?」辛楠抬頭看他。
「我問了護士,她說你應該在這里打針,你……怎麼了嗎?」
在辛楠印象里溫銘是一個氣質溫和,陽光健談的人,不知為何現在看起來卻有些局促,有些嘴拙的樣子,她笑了一笑,「感冒而已,我老公小題大做,非要我來吊水。」
溫銘臉上的笑容似乎僵了一下,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頓了一會兒,問她︰「他怎麼沒有來陪你?」
「我沒有告訴他我中午打針。」
「是嗎……」溫銘笑了笑,復又沉默下去。
「你有事去忙你的吧,不用在這兒陪我。」辛楠淡聲說道。
「……我沒事,你還沒有吃飯吧?想吃……」頓了一下,他轉眸看向辛楠笑道︰「我去給你買點吃的。」
「溫銘。」辛楠叫住要起身的他,他回頭,有些微訝,眼里亮起一抹光彩。
辛楠一瞬不瞬地看他,眸色平靜,聲音冷淡,「你不要這樣,我會很困擾。」
他眼里的光亮一下子黯淡下去,薄唇動了動,「困擾……什麼呢?」
「你知道的,我們做不成朋友,可你現在這樣,又算什麼呢?」辛楠看著他,抿了下唇說︰「我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我結婚了,有了丈夫,有了家庭……你,明白麼?」
「我知道,我錯過了。」溫銘笑了一下,垂下眸,薄薄地眼瞼青色脈絡隱隱浮現,擱在腿上的手微微收緊。
辛楠愣了一下,他這話說的,不會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吧?
「你……」她猶豫了一下,「你現在有女朋友麼?」
溫銘抬頭,有些好笑地看著她,「怎麼這方面一點改變也沒有呢,還是那麼遲鈍。」
她眼色微怔,同樣的笑容,同樣的語氣,忽然一陣恍惚,十七歲的少年穿著白色短袖,又無奈又好笑的看著她,「你真遲鈍,我都說的這麼清楚了你怎麼還不明白,我在跟你表白阿……」青澀俊秀的臉上有些羞赧,唇角的笑容卻是干淨溫暖。
辛楠沉默了會兒,看向他,聲音很輕,听不出情緒。「我現在……看起來還很可憐嗎?」
溫銘身體一僵,眼里閃過疑似苦痛的情緒,他吸了口氣,「辛楠,當年是我不對,但我從來都不想傷害你,我對你……」他頓下,因為他發現辛楠的目光不在他身上,而是他身側的方向。
裴晉揚站在輸液室的門口,嘴角習慣性的勾著弧度,走向辛楠。他面容平靜,腦中卻已經無數次的模擬出一拳把溫銘揍飛的畫面。
但也僅僅只是模擬一下,畢竟他是一個成熟的成年男人,腦子發熱沖動宣告自己主權的這種幼稚行為,他才不會做。
他手里提著東西,空出來的那只手攬住辛楠肩膀,心里本來已經準備好說辭,可話到嘴邊不知道為什麼卻變成了︰「老婆,他是你上次給我介紹的高中同學吧?我沒記錯的話是姓溫?婚禮上好像沒有看到你。」他笑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疏忽了,溫先生沒有來嗎?」
「我那天在國外,前天才剛回國,」溫銘收拾好情緒,禮貌而疏遠的笑。
剛回國就找我老婆?裴晉揚眼里滲出一份冷,嘴上依舊勾著閑適的笑,心里想,這個時候要大度,要淡定,說話要有分寸,不然會顯得他心眼小……
「原來這樣,我還以為她忘記通知你了。」模模辛楠的發,他笑容有些寵溺,「是不是餓了?路上堵車耽誤了點時間。嗯,溫先生如果有其他的安排,就請去忙吧,麻煩你剛才陪著我老婆了。」
溫銘垂下眸,抬起眼時,眸色平靜無波,微笑道︰「也好,那我先走了。」他起身,看了辛楠一眼,薄唇翕動,似乎想說些什麼,最終只是一笑,轉身離開。
手臂上的傷因繃緊而疼痛著,走至門口時他頓下腳步,還是忍不住回頭看去,卻看到男人手托著她的臉,傾過身去額頭貼上她的額,然後擰起眉,距離太遠他听不到男人說的話,只看到她抬手模了模額頭,笑著不知和男人說了什麼,男人臉上露出無奈的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喉嚨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一樣,連呼吸都不順暢了,他轉過頭快步離開這里,腳步紛亂,連手臂上的傷口再次迸裂開也沒有注意到……
「你怎麼知道知道我在這兒打針的?」辛楠咬了一口糖醋排骨,偏過頭問他。
「猜的。」裴晉揚幫她端著餐盒,挑了眉看她,「手機又沒帶?」
辛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鎖在櫃子里了。」她頓住,舌忝了下唇,「那個,我跟他是偶然踫到的,他……」
「我知道,我沒生氣,你不用跟我解釋。」他笑著,拿出紙巾拭去她唇邊沾到的湯汁。
辛楠接過紙巾,瞅了一眼他明顯不對的臉色,「可你看起來明明就是在生氣阿。」
裴晉揚皺了下眉,表情有些不自然,咳了一聲,「我真沒生氣……好吧,我是有點生氣,但不是生你的氣。」
「他看你的眼神讓我覺得不舒服,離他遠一點,他對你沒安什麼好心。」雖然已經盡力控制自己的語氣听起來不那麼酸,但說出口還是夾雜了情緒。
辛楠撲哧笑出聲,「你吃醋啊?」
裴晉揚眉尾微挑,倒也坦誠的承認,「嗯。」
辛楠說那句話是開玩笑的,他承認的這麼直接,反倒讓她有點不好意思,低下頭默默吃飯,心跳的頻率又開始不受控制的加快。
裴晉揚看著辛楠,嘴唇微抿,耳邊還響著剛剛到急診室找辛楠偶然間听到護士們的談話。
「剛剛和那個帥哥拉扯的就是腎內住院部的辛大夫吧?哎,小王,你不是說她有男性恐懼癥,男人一踫她就挨揍嗎?」
「我在科里的時候是這麼听說的,雖然我也沒見過,但辛大夫也沒否認過啊。不過我听說她結婚了,沒準是她老公吧。」
「老公?不能吧,看著可不像,要是老公對他能那麼冷淡?我可舍不得,那麼帥的男人,嘖……」
「那就是追求者?男人不都是這樣喜歡冷冷的,越不待見他越上趕著追,這叫什麼?哦……得不到的都是好的……」
拉扯……想到那個畫面,胸中就一陣悶抑,他眸光轉向辛楠,話在腦子里過了好幾遍,卻還是沒問出口。
「排骨挺好吃的,在哪家買的?」辛楠抬起頭問他。
「喜歡?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他揚起笑湊近她的臉。
辛楠眼眸微瞠,往後退了一些,「我嘴上有油,會蹭你一臉。」
裴晉揚低笑,捏過她的下巴吻住她的唇,也不管周圍人投來的目光,垂眸看她一點點紅了的臉,他嘴角微揚,然後退出來,笑的像偷完腥的貓,「是挺好吃。」
辛楠紅著臉瞪他,耳朵熱的快要冒煙。
這樣的表情,對那個男人也露出過嗎?
她的男性恐懼癥,也包括那個男人在內嗎?
那個男人踫她,她不會條件反射嗎?
裴晉揚微笑望著她,眸色卻有些深沉。會被這些問題困擾,讓他覺得自己有些可笑,而連問都問不出口,又讓他覺得有些可悲,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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