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睡了很久,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依稀是九重宮闕的舊景,層層疊疊。
紅牆碧瓦、韶華明媚,高高院牆內有嬰童在蹣跚學步,好多宮女嬤嬤圍簇看護。
忽然,狂風大作,天色驟變,斗轉星移紡。
夜幕下的皇城黑鴉滿天、血流成河…….
凌瀾掙扎著醒來,入眼一片淺黃色光暈,一張鶴發童顏的男人臉從模糊慢慢變得清晰甌。
他怔忡了一會兒,視線才徹底清明。
是一個老人。
見他睜開眼楮,老人面色一喜︰「你總算醒了?」
屋外正下著傾盆大雨,頭頂瓦礫上一片「嘩啦啦」的聲音。
屋內燭火搖曳,空氣中飄散著濃重的藥味。
老人正一根一根將銀針收起。
陌生的人,陌生的環境,凌瀾一震,猛地翻身坐起,嚇了殷大夫一跳。
「呀,不要激動,動作小點,你的傷很重,又被水浸泡過,情況很不好!老夫剛剛給你包扎完,你這樣亂動,小心又給裂開了。」
頭很痛,身上的傷口也痛,腦中意識還不是很清明,一直以來的警覺性讓他沒有吭聲,而是緩緩打量四周環境。
他最後的記憶是在神女湖下的山澗旁。
怎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陳舊的桌椅,簡單的擺設,驟然,站在窗前的一抹身影猛地撞入他的眼楮。
他瞳孔一斂,徹底忘了呼吸。
是個女子,黑發素衣,正背對著他們盈盈站在窗邊,揚著小臉望著窗外的雨幕成簾。
滿頭青絲不知是淋過雨,還是剛剛沐浴,濕漉漉地垂順至腰間,發梢還在往下淌著水滴。
蔚景!
是蔚景!
凌瀾張嘴,作勢要喊,卻又驀地想起什麼,生生止住。
是夢嗎?
如果是夢……
正心跳踉蹌,不知所措,女子忽然回過頭,還沒做好準備的他呼吸一滯,可,又在下一瞬驚愕得驟沉了氣息。
不見平素清麗的水眸,唯見一條白布纏住眼楮。
她的眼楮……
他只覺得呼吸越來越沉,越來越沉,胸口急速震蕩,他喘息著,饒是如此,他還是有些承受不住。
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卡在喉嚨里,上不去,下不來,堵得他呼吸都呼吸不順。
「殷伯伯,還需要小九幫忙嗎?」
女子面朝著他們的方向開了口。
聲音清潤如珠。
果然是他的蔚景。
神魂俱顫都無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第一次,他這個二十年來一直覺得命運不公的人,第一次覺得上天對他不薄。
她還活著。
即使眼楮看不見,至少她還活著,這比什麼都重要。
只要她還活著!
張嘴欲再喊,卻又在看到她一臉嫻靜的模樣時,聲音再度被堵在喉嚨里。
「你去里屋拿條薄毯來。」
殷大夫一邊回女子話,一邊伸手將他按倒在矮榻上,正色道︰「你乖乖給老夫躺著,不然,你就出去!」
凌瀾緩緩倒在軟枕上,鳳眸的目光卻一直追隨著盈盈走進里屋的女子。
看來,她應該在這里有些時日了,眼楮看不到,卻對屋中一切非常熟悉,儼然正常人一樣。
「年輕人怎麼稱呼?」
似乎是感覺到他對蔚景肆無忌憚的注視,殷大夫有些不悅,走到他的床榻邊,將他的視線擋住。
凌瀾怔了怔,收回目光,略一思忖,剛想效仿某人曾經將‘蔚景’倒過來念成‘精衛’的做法,告訴對方自己叫‘蘭陵’,誰知就在剛要開口之際,蔚景取了薄毯正好出來,他一驚,便又沒出聲。
他怕,他竟然在怕。
他怕如果蔚
tang景知道是他,會不會再逃再躲,再做出什麼沖動的事來。
「啞巴?」殷大夫皺眉看著他。
凌瀾一怔,這才想起,似乎醒來後,一直對方在問在說,自己一個字都沒吭。
本來想說不是,反正他擅長口技,可不知自己出于心理,在蔚景走到矮榻前的那一刻,他竟然鬼使神差地點點頭。
「啊,真是啞巴?」殷大夫有些吃驚,末了,又嘆了一口氣,「看你一表人才的,倒是可惜了。」
忽然又想起什麼︰「對了,是先天的還是後天的?若是後天的,老夫可以試試,看能不能醫好?」
一邊說,殷大夫一邊伸出手指探上他的脈搏,凌瀾一驚,將他的手握住。
殷大夫一怔,不明白他為何會是這樣反應,凌瀾就順勢將他的手掌拂開,修長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寫著字。
他先寫了一個「謝謝」,後寫了一個「先天」。
「這樣啊,」殷大夫面色微微一黯,有些惋惜,「好吧,那你先養傷吧。」
凌瀾見自己被換下的濕袍子置在邊上的凳子上,便伸手自里面掏出一錠銀子,塞到殷大夫的手中。
起先殷大夫不要,兩人推搡了一會兒,殷大夫才含笑收下。
「是村民發現你暈在山澗邊上,將你送到了老夫這里,治病救人是大夫天責,就算你身無分文,老夫也不會見死不救,當然,既然你如此盛情,老夫也只有笑納。」
凌瀾笑笑,轉眸看向一直立在床榻邊上的女子。
「小九,快將薄毯給……對了,你還是沒告訴老夫你叫什麼名字?」
凌瀾想了想,覺得‘蘭陵’也不妥,敏感聰穎如她,保不住會被她發現,略一沉吟,伸手在殷大夫的手心,一筆一劃寫上「琴九」二字。
「琴九?」殷大夫看完就樂了,「又一個九,還真是有緣啊,這屋三人都跟九有關,老夫殷老九,她叫小九,你是琴九。」
凌瀾淺淺一笑,眼梢輕輕一掠,再次睨向床邊女子,卻見其面色平靜,並未有什麼明顯反應,只靜靜立在那里,似是在听他們兩人交談,又似是在兀自想著心事。
「好了,小九,將薄毯給琴九蓋上吧,老夫去做晚膳了。」
「嗯,」女子回神輕應,雙手抖開薄毯,輕輕一揚,將薄毯攤開。
凌瀾看到那拋揚在空中的碎花薄毯如同海浪一般起伏,帶起女子身上淡淡的沐浴花的香氣,輕柔地落在他的身上。
凌瀾心神一動,女子傾身,模索著薄毯邊緣,檢查是否給他蓋好。
咫尺的距離。
她的臉跟他的臉隔著咫尺的距離。
咫尺的距離到底是多少?
似乎很近,只要他略一探頭,就可以親上她的臉頰,又似乎很遠,就像是隔著千山萬水。
凌瀾僵硬著身子沒有動,甚至大氣都不敢出。
因為真的很近,呼吸可聞。
她的身上有著淡淡的花香和藥香,沁人心脾。
他靜靜看著她微微繃起的側臉,胸口震蕩,卻暗自調息,值得慶幸的是,這幾日他的衣袍都沒有用墨竹香薰,而且,現在穿的應該是殷大夫的袍子,渾身上下都被藥味包裹,她應該感覺不到是他。
女子小手左右掖了掖薄毯的毯角,又來到中間,在不小心踫到他結實的胸口時,女子就像被燙到一般,飛快地將手縮回。
凌瀾目不轉楮地看著她有些窘迫的樣子,有那麼一刻,恨不得將她拉入懷中。
可,他終是強行抑制住。
大概是感覺到了他的注視,女子對著他略一頷首,算是歉意,末了,小手又順著薄毯的邊緣往下走,走到他垂順在身側的手邊時,不知心里怎麼想的,他忽然手掌一動,將她的手背按住。
女子似乎一驚,停了手中動作,卻在下一瞬大力將自己的小手抽出,直起腰身,面朝著他。
雖然眼楮被白布蒙住,但是,深蹙的眉心,緊抿的唇瓣,微微起伏的胸口,無不在告訴著他,她生氣了。
凌瀾一怔。
自己
似乎唐突了。
女子忽然轉身,作勢就要離開,凌瀾一急,再次伸手將她的腕握住。
「你做什麼?」
女子終于沉聲呵斥,凌瀾卻並沒有放開她,而是將她的腕往自己面前一拉,驟不及防的女子差點就被拉撲在他的懷里。
她掙月兌,他握住不放,另一手輕輕拂開她緊緊攥在一起的五指,指尖在她瑩白的手心上一筆一劃工整地寫上︰「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我是想跟你說話,所以,才拉你的手。」
考慮到她看不見,完全憑感知,所以,他寫得很慢,也很用力。
女子這才慢慢沒了抵觸情緒,就站在那里,任由他握著腕。
「想跟我說什麼?」
聲音很清冷淡然,無波無瀾,無悲無喜,雖已沒了怒氣,可卻隱隱帶著拒人以千里。
凌瀾本來有很多問題想問,譬如,她的眼楮為何這樣?她跟這個殷大夫的關系?她如何會住在這里等等。
但是,見她這般,他還是松開了她的手,松了以後,又覺得不妥,再次將她的手拉過,修長手指輕觸上她的手心。
「沒什麼,就是想說,謝謝你。」
「不用謝!」
女子輕輕將手抽出,又傾,作勢準備繼續整理薄毯,凌瀾心緒一動,再次將她的手拉過,寫上︰「這點小事,我自己來!」
他有手有腳,又不是不能動。
而她的眼楮還看不見不是。
女子「嗯」了一聲,也不執意。
凌瀾雙手牽起薄毯一拋,女子轉身走向里屋。
薄毯輕鋪而下,將他的身子蓋好,望著女子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凌瀾卻是有些後悔。
早知道這樣,就應該讓她伺候的。
低低一嘆,他舉起手臂,雙手枕在腦後,轉眸看向方才女子站立的窗戶。
窗外依舊大雨滂沱,夜色以及灰蒙蒙的雨幕幾乎蓋住了所有景物,入眼只有一片雨簾。
雨聲嘩嘩響在耳畔。
第一次,他希望一場雨一直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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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很簡單,兩菜一湯,一個涼拌蒜泥黃瓜,一個清炒茄子,一個絲瓜蛋湯,都是夏日的時令蔬菜,殷大夫自己園子里種的。
晚膳就在堂屋里用,而凌瀾所睡的矮榻也是在堂屋里的,本來殷大夫讓他躺著,將飯菜端給他用,他卻硬是下了床,和他們一起圍案而坐。
三人坐三方,他和蔚景面對面。
因為蔚景看不見,所以,殷大夫幫她夾菜。
她默默地吃著,除了跟殷大夫說謝謝,基本上不發一語。
于是,一人不說話,一人不能說話,就成了殷大夫一人在說。
凌瀾從不吃蒜,蒜泥黃瓜有蒜,絲瓜蛋湯有蒜,所以,對他來說,就只有一個菜。
清炒茄子。
見他一直只夾那個菜,殷大夫不解了︰「怎麼?為何不吃蒜泥黃瓜,也不喝湯?是平素吃慣了大魚大肉,粗茶淡飯不合口味?」
凌瀾直搖頭。
「不要否認了,老夫這點眼力勁還是有的,看你錦衣華服,錢袋里都是官銀,一定非富即貴,對了,你為何會暈倒在山澗里?」
凌瀾眼梢輕輕掠了一眼對面埋首吃飯的女子,修長手指在桌面上寫道︰「我本是生意人,路遇打劫,除了這袋銀兩,身上的黃金跟玉都給了對方,可對方還是不放過我,想殺人滅口,我就逃,因身受重傷,就暈在了那里。」
「原來是這樣,這世道……哎……」殷大夫嘆息,忽然又想起什麼︰「明日老夫要上山采藥,後日回來的時候,路過鎮上,給你買些葷食回來。」
「不用,現在這樣的飯菜挺好!」凌瀾在桌上寫道。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我只是從小不吃‘瓜’類的東西。」
不能說他不吃蒜,因為這
一點蔚景很清楚。
黃瓜是瓜,絲瓜是瓜,所以,他只好說不吃瓜類。
「不吃瓜類?」殷大夫挑眉,送了一口菜嘴里,一邊咀嚼,一邊道︰「這個習慣倒是稀奇!」
凌瀾笑笑,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便也送了一口飯嘴里,緩緩咀嚼,眼角余光卻是不時瞟向對面的女子。
女子卻好像一門心思用在吃飯上,又或許是神游在另一個界面上,一直很嫻靜。
或許是高懸了多日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又或許是殷大夫的手藝真的不錯,雖然只有一個茄子,凌瀾卻是一口氣吃了三碗飯。
當然,除了以上兩個理由,只有他自己知道,還有一個原因。
因為殷大夫去給他添飯的時候,他可以夾菜給對面的那個人。
而那個人剛開始沒意識到,後來一次發現了,對他說了「謝謝」,最重要的是,盡數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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