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一個穿著白色長袍寢衣,長發及腰,未佩任何發飾、生得眉目如畫的女子?」
「她在哪里?」凌瀾一把將他的腕握住。
「喂,你輕點,」紅衣男子蹙眉,看向自己手骨幾乎都要被捏碎的腕,「傷成這樣,力氣還這麼大,小心內傷加重。」
凌瀾聞言,卻並未放開,五指反而更加收攏︰「快說!」
「有你這樣對恩人的嗎?不松手我不說!町」
凌瀾這才連忙將他的手放開。
紅衣男子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腕,不悅地瞪了一眼凌瀾,憤憤道︰「早知道就應該見死不救的,讓你葬身魚月復多好,君傲也少了一個情敵。」
君傲謨?
凌瀾眸光微微一斂,影君傲?
難道?
「快說,蔚景到底在哪里?」他瞳孔一縮,再次擒住了紅衣男子的腕。
「你……你松手!我可是會功夫的,只是見你這個死樣,不想傷你,我喊三下,你再不松手,我就……」
「怎麼廢話那麼多?快說人在哪里?」
凌瀾厲吼一聲,將他的話打斷。
紅衣男子怔了怔,凌瀾猛地甩開他的手,從床榻上下來,躋了軟靴就徑直闊步往外走。
「不用找了。」
影無塵望著他的背影道。
凌瀾腳步一滯,回頭,看著他,鳳眸微微一眯︰「什麼意思?」
「成百上千的禁衛軍下湖搜救,都沒救到人,你說什麼意思?」
凌瀾身子一晃,怔怔望著他,眸中的光華一寸一寸剝落,片刻之後,卻又驟然一斂︰「不,不會的,我傷成這樣都沒事,她一定不會有事的……」
雖然,他知道,她怕水,她那樣怕水,但是,他不敢往壞的地方想。
不敢想。
緩緩轉回頭,他再次望外走。
「你去哪里?」
「找她!」
「找她?你去哪里找?你知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凌瀾再次頓住腳步,回頭。
「七日,已經七日過去了。」
影無塵救到這個男人的時候,還以為他死了。
內傷外傷,幾乎沒了呼吸,沒了脈搏,他真的以為他死了。
仔細檢查之後,才發現,一絲微弱的心跳還在,他就將他帶到了附近的這個村莊,跟村民借了間房。
男人一直昏迷,每日探脈搏也毫無起色,他以為他再也醒不過來了。
誰知,這個男人竟有著如此驚人的生命力。
「我睡了七日?」凌瀾似乎有些難以相信。
「對,七日,已經七日過去了,你覺得還能找到她嗎?」影無塵靜靜看著他。
凌瀾眸色一痛,緩緩將目光收回,再次毅然轉身,出了門。
身影消失在門口之前,影無塵听到黯啞顫抖的聲音傳來。
「能!」
相府,書房
鶩顏站在窗前,靜靜望著窗外的一株夜來香,在烈日的照耀下,花葉蔫耷耷的,沒有一絲生氣。
抬手,握住窗欞的木柱,她輕輕躍上窗台,倚著窗框,抱膝坐在上面。
記得,她曾經不明白,為何凌瀾會將書房的窗台換成跟蔚景廂房的一樣,直到她無意中發現,兩人都有坐窗台的習慣。
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她透過窗楣看向外面。
只看了一會兒,又將目光收回,抬手捏了捏隱痛的眉心,將臉埋在膝蓋間,緩緩闔上眼楮。
房門被人推開,有腳步聲走了進來,她以為是送茶的弄兒,沒有睜眼,沒有抬頭,只淡淡地吩咐道︰「放桌上吧!」
沒有杯盞置桌的聲音,也沒有腳步聲離開。
鶩顏微微一怔,疲憊地挑了挑眼梢,就看到站在屋中的男人。
一身白衣,身姿偉岸。
不是弄兒,是夜逐曦,哦,不對,是康叔。
鶩顏彎了彎唇,這段時間難為這個男人了,竟然要扮夜逐曦,還跟著她一起上朝,所幸這幾日錦弦被蔚景的事所纏,早朝上得隨便,而且,錦溪也還沒回府,府里也沒人纏著他,不然,還真是難辦。
「有事嗎?」她啞聲開口,頭依舊埋在膝蓋上沒有抬起來,只是側首慵懶地看著他。
「你沒事吧?」男人開口。
鶩顏一震,差點從窗台上跌落下來,她愕然抬起頭,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凌瀾?」
男人「嗯」了一聲,上前兩步,走到窗邊。
鶩顏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半天沒有從震驚中回神過來,一直等到男人走到面前站定,她才意識到什麼,連忙從窗台上跳下來。
可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窘迫,竟腳下一軟,差點摔跤,幸虧男人眼疾手快,將她扶住。
「你沒事吧?」
兩人同時開口。
鶩顏搖了搖頭,站穩身子,「我沒事,你呢?」
這麼多天過去了,一點消息都沒有,說實在的,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斷。
人生的驚喜就是來得這樣突然。
沒想到,他竟然就這樣出現在她的面前。
「我很好,」男人聲音沙啞得厲害,雖然戴著夜逐曦的面皮,卻依舊難掩面色的蒼白。
鶩顏蹙眉,雖說當時不在現場,但是听鈴鐺跟康叔都講過,她能想象當時的慘烈。
他一定傷得極重。
忽然,她又想起什麼,「對了,蔚景呢?她……
「不知道。」
男人搖頭,聲音除了沙啞,還有些恍惚,鶩顏一震,沒有忽略男人眸底的沉痛和哀傷。
「你沒事我就放心了,我先走了。」
男人說完,轉身就準備離開。
鶩顏皺眉︰「你去哪里?」
「我要繼續去找她。」
「去哪里找?」
神女湖幾乎被錦弦的禁衛翻了個遍,只差掘地三尺了,他們都找不到,他又如何找到?
「神女湖,神女湖下游的村莊,所有周圍的地方,只要她活著……」
天地就那麼大,就算毀天滅地,他也一定能找到她。
「可如果她已經不在了呢?」
鶩顏本不想在這樣的時候,說出這樣的話來,但是,她真的不想這個男人又去做出什麼傻事來。
情之一物,害人不淺。
像他們這樣的人,本就不應該沾染。
她為了一個男人,身中醉紅顏,差點暴露,差點死掉。
他為了一個女人,遍體鱗傷,差點炸死,差點溺亡。
地圖是假的,兵器沒有到手,也沒有毀掉。
難得的好機會被生生葬送掉。
這一戰,他們慘敗。
皆因一個情字。
所以,她要將這個泥足深陷的男人拉回到現實來。
「如果她已經不在人世了呢?你想,她那麼怕水,神女湖湖水又深,而且,當時,她還那般絕望,你應該很清楚,她能有幾成的生還機會。」
鶩顏微微攥著手心,一口氣說完。
她知道,她在做什麼,她知道,這些話對于這個男人來說意味著什麼。
她在生生澆滅一個人最後的希望。
看著猩紅爬上男人的眸眼,看到他眼底傾散出來的灰敗,她知道她很殘忍。
可是,她必須說!
她說的是事實,她也希望男人能夠直面事實。
許久的沉默以後,男人才啞聲開口︰「所謂生要見人死要見尸,還沒有找到尸體不是嗎?」
不管有幾成的生還機會,還沒有找到尸體,就還有機會。
「這麼長時間了,指不定已經葬身魚月復,或者…….」
「夠了!」男人嘶聲低吼,緩緩轉過頭看著她,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鶩顏,你真狠!」
鶩顏一震。
男人的聲音繼續︰「我就問你一句,你為何會中醉紅顏?」
鶩顏臉色一白,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當然,你是為了要偷地圖,但是,偷地圖跟中醉紅顏,並不是因果關系不是嗎?換句話說,如果現在不是蔚景,是葉炫,你會怎麼做?」
鶩顏腳下一晃。
凌瀾略帶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以為,我的心情你懂!」
「我不懂,」鶩顏蒼白著臉搖頭,「我從來都不懂!」
鶩顏喃喃說著,垂下眉眼,凌瀾清晰地看到,長睫垂下之前,她泛紅的眼眶,他怔了怔。
幾時見過她這樣?
從未。
「你怎麼了?」
「沒什麼,」鶩顏轉過身,面朝窗戶而站,留給他一個背影,「我只是告訴你,就算對方是葉炫,也跟我沒有任何關系。」
她的聲音很平靜,無波無瀾,就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情,不知為何,卻是听得凌瀾一震。
他有些意外。
「你的解藥哪里來的?」
不是葉炫給的嗎?
在山上錦弦說地圖上涂抹的是醉紅顏的時候,或許別人沒有看到,他卻看到了,他看到葉炫驟變的臉色,以及握著長劍的手在抖。
難道他猜錯了?
「蔚景給的。」鶩顏轉回身面對著他,眸中已經恢復了一片淡然。
「誰?」
凌瀾心頭一撞,愕然抬眸。
夏日的天,孩子的臉,說變就變,這不,剛剛還艷陽高照,頃刻之間就烏雲密布,明明才晌午的時間,天色黑沉得就像是夜幕降臨了一樣。
嘯影山莊的前院。
「手腳都給我麻利點,你,搬這個,你,那個,還有你,磨蹭什麼呢?皮癢是不?」
「快點,都跑快點,如果下雨之前,沒給我收拾完,夜里晚膳都不要吃了。」
晴雨正指揮著下人們收拾著晾曬的衣物、食物以及藥材,驟然看到花徑中,一抹身影走得極快。
影君傲。
晴雨眸光一斂,疾步跑了過去。
「莊主,你醒了?」
影君傲瞟了她一眼,腳下不停,臉色黑沉得厲害︰「影無塵呢?」
「塵公子將莊主送回來之後,就走了。」
晴雨只得亦步亦趨跟上。
「我睡了幾日?」
「八日。」
「八日?」影君傲驟然頓住腳步停了下來,緊跟其後的晴雨猝不及防,差點撞在了他身上。
晴雨點頭︰「嗯,八日。」
影君傲有些難以相信,「哈」了兩聲,低咒道︰「那個影無塵,簡直不想活了。」
末了,又轉眸看向晴雨︰「我昏迷,你就不知道找神醫來看看?」
「塵公子說,莊主沒事的,只是……」
「我是你的主子,還是影無塵是你的主子?」
影君傲沉聲將她的話打斷。
晴雨一噎,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影君傲憤然拂袖,繼續往前走。
「莊主去哪里?」
影君傲頭也沒回。
竟然過了八日,也不知道那個女人怎麼樣了?
若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絕對不會原諒影無塵。
「喲,這般著急上火的,莊主這是要去哪里啊?」一道略帶揶揄的聲音自前方傳來。
影君傲跟晴雨皆是一怔,循聲望去,就看到一道火紅的身影優哉游哉地走了過來。
正是影無塵。
影君傲瞬間臉色一寒︰「你還敢來嘯影山莊?」
「為何不敢?」影無塵挑眉,一雙桃花眸晶瑩發亮,「我是來邀功的。」
「邀功?」影君傲冷笑,「邀你算計本莊主,讓本莊主昏睡八日的功勞?」
「當然不是!」
影無塵一直走到影君傲面前站定,一雙眸子定定望著他。
影君傲手臂一揮,將他推開,「本莊主現在沒時間跟你耗,你的小命先留著,等本莊主的事情辦完了,再回頭跟你算賬!」
「莊主辦什麼事?是救甜海嗎?」
影君傲腳步一頓,回頭,一本正經看著他︰「是!如果她有什麼三長兩短,本莊主就要你給她陪葬!」
影無塵唇邊笑容微微一僵,蝶翼一般的長睫垂下,默了一瞬,伸手自袖中掏出一個什麼東西,伸到影君傲的面前。
「給,有人讓我帶給你的。」
影君傲垂眸望去,只見男人白皙如玉的掌心上一片沁木靜陳。
瞳孔一斂,影君傲一把將沁木抓過,「甜海的東西怎麼在你這里?」
這是他送給蔚景的。
那時在宮里給蔚景治病,他用了一些做藥引,剩下的一部分就送給她了。
「是她讓我帶給你的,讓我轉告你,她很好,讓你勿念,也勿要找她。」
很好?
影君傲心中一喜,那就是說,墜湖並沒有事是嗎?她平安是嗎?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可後一句,什麼叫讓他勿念,也勿要找她?
「你怎麼會踫到她?她又怎麼會將這個沁木給你?」
「因為我救了她。」
「你?」影君傲難以置信。
「嗯,」影無塵點頭,彎了彎唇,「因為怕你讓我給她陪葬,所以,就主動救了她。」